寇仲從出口把探出去的頭縮回來,一臉不能相信自己那對眼睛的震驚神色,倒抽一口涼氣道:“你們自己去看。”徐子陵和侯希白忙走上石階,到階頂探頭外望。徐子陵一震道:“我的娘!竟是太極殿的正中處。我還曾和可達誌踏著蓋子比較過。”侯希白環目掃視,星光月色從貼近大殿頂門的天窗透入,殿門緊閉,北端的龍座上燃點著四盞八角宮燈,使大殿那一方被光暈籠罩,另一邊則由明至暗陷入昏黑去。皺眉道:“這出口若須推門才能離開,似不合情理。”寇仲點頭道:“對!隻憑正門作唯一出路是絕無可能,這需四、五名壯漢才推得動的重鐵門,移動時的聲音可把整個太極宮的人驚醒過來。嘿!我是誇大點,龍座後肯定有後門,李淵那趟年晚夜宴就是和群妃從那處進入大殿,不過太極宮乃皇宮重地,殿外必有明崗暗哨把守,從前門或後門出去均沒法避過守衛。若我估計無誤,當另有一條短地道可通往李淵的寢宮。”侯希白吃驚道:“若依你那種逐寸推敲的方法,沒有幾天工夫休想尋到另一地道的入口。”寇仲在出口邊坐下,指指自己的腦袋微笑道:“上兵伐謀,肯動腦筋便可省去很多工夫,如確有短地道通往寢宮,為節省人力,地道入口當設於殿內較接近寢宮位置的一方,李淵也可少走幾步路。我這魯大師的嫡傳弟子寇小師敢肯定入口設於龍台的位置,最有可能是龍座之下,如此可把搜尋範圍大大縮小。”徐子陵和侯希白點頭同意,因寇仲的推測合乎情理。寇仲見兩人附和,跳將起來,往龍座高踞的白石台階掠去,空廣的大殿,震懾性的空間令人生畏。徐子陵和侯希白從出口跳出,徐子陵注意到侯希白背上的包裹,問道:“裡麵是什麼東西?”侯希白在殿中盤膝坐下,解下包裹置於身前地上,道:“寇仲有得他忙哩!我們不要浪費時間,先把謀生工具分配妥當。”徐子陵明白過來,笑罵道:“好家夥!”學他般盤坐下,瞧他解開包裹。那邊的寇仲正在對目標展開他“專業”的推敲研究,忙個不亦樂乎。隻看先前長地道巧運匠心的設計,便知這條宮內短地道的入口不會是可輕易發現的。侯希白得意洋洋地把包裹載的行當儘傾地上,笑道:“我作夢沒想過會坐在太極殿中心處分配扮賊作賊的工具,這份是你的,因為你是曹三,所以比我們多出一條腰掛的十八把飛刀和撩牙麵譜一個。”徐子陵對曹三的東西全沒興趣,拿起侯希白推往他膝前的勾索,訝道:“這是粗牛筋織成的索子,勾抓則以精鋼打製,顯然非是臨時張羅回來的東西。你如擁有一套我不會奇怪,但有三套之多,則出乎我意料之外。”侯希白笑道:“城隍就在近處仍不懂求得好簽嗎?這是我請魯大師的真正嫡傳雷爺精心研製而成的,索長達十二丈,一般庸手送給他也用不上,我們隻要在手法上下點功夫,當可像長出一對翅膀般在宮城內高來高去,既方便作賊,更可在必要時溜之大吉。”徐子陵指著分作三堆大如棗核不知以何物製成的圓彈子,道:“這些是什麼鬼東西?”侯希白道:“這並非一般下三檻的迷香彈,而是曹三著名的獨門防身法寶,既有迷魂作用,又可生出大量濃霧,我從曹三身上得到,本留為紀念,想不到竟派上用場,每人三顆。隻要擲出此彈,特彆室內封閉的地方,能發揮意想不到的效果,且讓人相信你果是曹三。”徐子陵懷疑道:“這麼一粒小圓彈。能生出多少濃煙?曹三是否數顆一起用?”侯希白道:“本來共有十顆,我也像你般懷疑,試把一顆擲在地上,說出來你怕不相信,濃煙差點把我活生生嗆死,我可不會像寇仲般誇大。”徐子陵沒好氣道:“看你的行頭,聽你的語氣,今晚似乎不是來看看便算。”侯希白從懷裡掏出卷軸,撥開其他東西攤平地麵,以迷煙彈壓鎮四角,笑道:“這是大唐宮城全圖,由小弟憑記憶在這幾天精製而成,一草一木均沒有遺漏,比劉政會所藏的宮城圖更要詳儘,以你兩位老哥過目不忘的本領,多看幾遍當儘記心中,逃起來時可像在家裡走動般熟悉方便。空白的地方則是我尚未到過的地方。”徐子陵皺眉道:“你尚未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喀嚓”!從龍台方向傳來的聲音吸引兩人注意,循聲瞧去,寇仲躊躇誌滿的從被移開的龍座旁站起來,向兩人打出大功告成的手勢。龍椅下的地道入口與尹府通來的地道入口設計相同,隻是沒有閂鎖,不過少點功力也無法開啟這入口,故除非像寇仲這有心人,否則休想察覺入口的存在。秘道筆直往北延展,三人沿此直抵後宮,始見出口。今趟他們小心得多,先整理行頭,各把勾索掛在腰間,徐子陵更把曹三的飛刀和麵譜藏好,寇仲把手掌按貼徐子陵背心,讓後者能探聽地道外邊的動靜。徐子陵在兩人期待下沉吟道:“外麵應是禦花園一類地方,我聽到風吹葉動的響聲。”寇仲喜道:“依小侯的唐宮詳圖,上麵理該是分隔後宮的禦園,右為李淵的寢宮,左為群妃院落,張娘娘的凝碧閣就是其中一座獨立的庭院。”大唐宮城座落長安城南北中軸線的最北部,居高臨下,南麵稱王。宮城分外皇城和內皇宮兩大部份,以廣場橫斷分隔。皇宮再分為三,中為太極宮,西為李世民天策府所在的掖廷官,東為李建成的太子東宮。太極宮的核心是太極殿,接著是兩儀、承慶、立政和神龍四殿,過此四殿往北是禦花園和皇帝妃嬪的起居庭院。後宮門是玄武門,設有宮衛所,是宮內禦衛大本營,長期駐有重兵,負責宮城的防務。故皇宮後院乃大唐宮最危險的地方,一個不好,動輒引來以千計的精銳禦衛圍剿。徐子陵道:“我對今晚夜探唐宮的真正目標仍有點含糊,一時有人說是探路,一時又有人似真要大展拳腳。”寇仲笑道:“不是說好讓曹三大展威風嗎?陵少不用那樣瞧著我,我明白驚動李淵那什麼娘的誅邪隊是絕對不智,且屬瘋狂。所以我們隻須順手牽羊的拿走一件看得上眼的寶貝,再以侯公子帶的貨真價實的燕子印記留下個燕子印。如還嫌不夠,陵少可用你的字跡在牆上寫下‘曹三到此一遊’等諸如此類的句子。”侯希白興奮道:“入寶山焉可空手回。就順手把《寒林清遠圖》拿走,勝過於等李淵召我們宋二爺入宮。”徐子陵向寇仲打個眼色,著他說話。寇仲會意,拍拍侯希白肩頭道:“事有難易之分,今晚我們是取易舍難。隻探李淵的書齋,縱使寶畫真的放在那裡,你公子大爺看兩眼後須放回原處,然後一起回家睡覺。”侯希白大感錯愕,失望的道:“是否又有什麼計劃瞞我?”寇仲道:“不要多心,全是為你好!就這麼決定。我們今晚是悄悄來,悄悄去,隻留下曹三的痕跡,請弄熄火折子。”地道回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在寇仲的巧勁下,石蓋無聲無息的下陷橫移。寇仲低呼道:“這蓋子特彆重。”繁星滿天的夜空,出現在三人頭頂上。徐子陵探頭一看,不由暗讚地道設計者的匠心獨運,原來出口設置於禦花園核心處大魚池中心一座假石山內,出口在其中一麵平滑的斜坡處,四周有山石阻擋視線,出入均不虞被發覺。三人鑽出去,把出口關閉,再套上頭罩。徐子陵低聲道:“禦花園似乎沒有人,這可能是李淵為方便出入,故意不於此布設巡衛。”寇仲深吸一口清涼的夜風,低笑道:“長安最好的遊點該是大唐宮才對,我們是來觀光的,來吧!”帶頭急竄,橫過七、八丈的水麵,足尖一點池旁石欄,騰身斜掠,落在池旁一株大樹橫枝上。徐子陵和侯希白如影附形,追掠而至。居高望遠,張婕妤的凝碧閣所在處仍是燈火通明,隱隱傳來絲竹管弦之聲。不論是妃嬪聚居處或是李淵的後宮,都是一個又一個以回廊圍成的庭院殿閣,各以高牆把連綿的建築組群和中間的禦花園分隔開來。此時除凝碧閣外,大部份建築物隻透出暗淡的燈火,廊道卻被十步一個的宮燈照得明如白晝,隔遠瞧去,宛如燈陣,蔚為奇觀。十多丈的後宮牆外西內苑所在處燈火輝煌,若想從那邊離開,隻有硬闖一途。侯希白皺眉道:“如何可以潛越高牆?”寇仲胸有成竹的道:“隻要我們找得李淵溜到禦花園來的慣常路線,可學李淵般來去自如,李淵總不會每趟出巡都驚動整個後宮的禦衛吧?來!”三人借著夜色和樹木亭閣的掩護,迅速往花園東後宮的高牆掠去,到躍上另一株大樹,後宮景況儘收眼底。後宮共有九座庭院,布局方整,四角各有一座高過三十丈的望樓,上有守衛。照侯希白手繪的唐宮詳圖,李淵的寢宮居中,書齋位於寢宮之西。宮內樹木婆婆,景色極美。看得見的有四組禦衛軍每組二十人的在各回廊巡邏,不過他們擔心的卻是布於暗處的崗哨。徐子陵以目光掃視遠近,道:“無論我們身法有多快,隻要望樓的守衛沒有打瞌睡,我們休想逾牆而入不驚動人。李淵會否另有出入門道?”寇仲以他建築土木學大師的姿態細視分隔後宮和滿園的高牆,除正式出入有人把守的門道外,表麵看全無異樣。侯希白指著後宮正西處道:“那裡的樹本特彆密再過去就是李淵的禦書房,李淵若要出宮,可詐作到禦書房辦事,然後從秘門講入禦花園。我這猜測合情合理吧!”寇仲欣然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忽又色變,側耳聽道:“是什麼聲音?”徐子陵正把耳力集中收聽那方向的動靜,皺眉道:“該是犬隻走動的聲響。”寇仲歎道:“那我們可更肯定秘門設在那裡,李淵是不想手下曉得他行蹤,故書齋隻以惡犬守衛。我的娘,縱使能進去卻怎避得開狗大哥們靈銳的狗眼和狗鼻。”徐子陵笑道:“你好像忘記我們並不怕有限度的張揚,索性由你老哥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逢狗點狗,把各狗兒的穴道全體製住。”寇仲啞然失笑道:“兄弟又來耍我!”轉向侯希白道:“你石師教過你如何點狗兒的穴道嗎?可不許傷害它們。”侯希白苦笑道:“江湖上恐怕沒有人懂得這類奇門製狗法,不知曹三的迷魂彈能否為我們達致同一的效果?”經過一輪推敲探索,果然天如人願,於分隔禦花園和隔壁禦書房的牆壁發現一道活門。三人不敢弄出任何聲息,怕驚動隔鄰的惡犬,寇仲和徐子陵再次合作,以奇異的長生氣對活門展開查察。此牆厚達半尺,若真是磚石砌成,恐怕兩名大漢推之仍難動分毫。寇仲指指牆腳,表示活門隻能從下掀開,同時探手入懷,取出一顆迷香彈。徐子陵和侯希白在寇仲點頭示意下,蹲低試推活門下方。果然活門由下方往內移,露出寸許空隙,三人同時運功收斂毛孔,防止氣味散播,否則狗兒狂吠起來他們將功虧一簣。牆內群犬發覺有異,齊往活門處奔來,說不定會以為是主子大駕歸來,至於是否如此,他們當然永不知道。寇仲把手中迷香彈捏破微縫,迷香以煙霧狀逐少逸出,在他真勁控製下,有節製的透過縫隙往隔壁噴去。不片刻另一邊傳來狗兒悶鳴和倒地的聲前,寇仲大喜,硬把迷香彈按進土內,笑道:“大功告成。想不到這麼容易,幸好有樹蔭遮擋,否則教望樓的人看到狗躺滿一地會是個大笑話。”靜心細聽,肯定狗兒全體中招,忙把活門從下推開,鑽將進去。李淵的禦書房是一座彆致的建築物,四周林木環繞,以回廊把它從彆的樓房分隔,分前中後三進,前進是個議事廳,四壁擺滿放宗卷文件的紅木櫃,中進是書齋,置有兩組可休息看書的桌椅書幾,內進是李淵處理重要事務的龍桌,掛有字畫,飾以古董珍玩、民間巧藝,布置清雅,充盈書卷氣息。寇仲走到龍椅坐下,麵對兩人歎道:“能到此一坐,不虛此行。”侯希白像沒聽到他說話般,兩眼放光的迅速掃視,然後一股勁兒的開始對任何可藏放東西的櫃子進行搜畫行動。徐子陵忍不住笑的移到龍桌的另一邊,道:“若真給他找到《寒林清遠圖》,你負責把他捉著,我負責把畫搶回來。”寇仲索性把雙腳架在書桌上,探手拿起放在桌麵的空印,道:“就偷李淵這枚空印如何?保證李淵暴跳如雷,把整座長安城翻轉搜捕曹三。”徐子陵搖頭笑道:“皇帝的玉璽怎會這麼隨便放在桌上,恐怕隻是個普通的印章。”寇仲試圖細看印章上的刻文,片晌後立即放棄,搖頭道:“這比《長生訣》上的甲骨文更難辨認,侯小子快來解讀。”侯希白嚷道:“我那有這種閒情,還不快來幫手,我會怨你們一世的。”寇仲正要笑他,驀地頭上瓦麵傳來“叮叮當當”的異響,接著是金屬磨擦瓦麵的嘈吵聲音,最後是不知名的金屬物從瓦脊掉往地上,發出另一下驚心動魄的觸地響聲。在沉寂莊嚴的大唐後宮,如此響聲可傳遍遠近。三人你眼望我眼,頭皮發麻,一時間掌握不到發生什麼一回事。叱喝聲在禦書房範圍外響起。三人大叫不好,就像忽然陷進一個噩夢去。他們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