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和徐子陵的震駭是有理由的,因為這是他們最害怕的事。上趟到長安尋找楊公寶庫,如被揭破,還可與高占道等人立即撤走,可是今趟卻是牽連廣泛,榮達大押的陳甫等人固是首當其衝,追查起來,平遙的歐良材等人亦難免禍。且際此李淵正深忌李世民的當兒,可能李靖也將有難,所以他們於此時份看到窗外的婠婠,立即三魂不齊,七魄不整。在這方麵的掩飾,他們非常小心,用儘手段,想不到終被婠婠識破,最糟是直到此刻他們仍不曉得漏子出在那裡?更聯想到婠婠既可如此,暗伺在旁的石之軒自可辦到。兩人頭皮發麻,啞口無言時,婠婠從窗外飄進來,毫不客氣的坐到床端,嘴角含春的道:“兩位情郎好!你們的考慮有結果嗎?”寇仲正麵向著她,深吸一口氣以舒緩震駭波動的情緒,沉聲道:“你是怎樣發覺的?”徐子陵改變坐姿,雙目電射婠婠,心忖現在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希望婠婠乃唯一曉得“司徒福榮計劃”的人,然後合兩人之力不擇手段拚著受傷來個殺人滅口,否則以後會被她牽著鼻子走。他肯定寇仲心中轉的是同一念頭,他不知道寇仲能否狠下此心,卻知自己肯定辦不到。婠婠香眉微聳,輕鬆的道:“百密一疏,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何況婠兒早曉得你們另有圖謀。”寇仲雙目精芒驟盛,旋又斂去,頹然歎道:“看來你是不肯說出我們錯失在甚麼地方哩!”婠婠秀暉湧起複雜的情緒,幽幽的瞟徐子陵一眼,目光轉回寇仲臉上,柔聲道:“恰恰相反,我本不打算說出來,但現在改變主意,決定立即解除你們的疑慮,好令你們安心。相信人家一趟好嗎?就算你們拒絕助我,婠婠絕不會出賣你們。”徐子陵訝道:“為何忽然改變主意?”婠婠目光投往窗外中園的方向,微歎道:“剛才我在試探你們,看你們會否殺人滅口?我進房來實是以身犯險,可是在如此情況下,你們仍不肯向人家下毒手,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婠兒給你們感動哩!”寇仲和徐子陵聽得臉臉相覷,因難測她說話的真假,感覺則窩囊至極點,有肉在玷板上,任由宰割的被動苦況。婠婠柔聲續道:“你們的漏子出在商秀珣身上,也是唯一的失著,我猜到你們定會找她解釋,隻沒想過為你們作和事老的是宋家二公子。跟蹤他可比跟蹤你這兩個其奸似鬼的小子易多哩!他早前離開商府時更是滿懷心事。”兩人恍然大悟,這確是百密一疏,同時亦安心下來,因為石之軒並不曉得他們和商秀珣間發生的事,故不會像婠婠般懂得伺伏商秀珣行館之旁,等待他們上釣。婠婠見兩人呆頭鳥般的瞧著她,微笑道:“人家真不會出賣你們,更不會利用這來威脅你們,那對婠兒有甚麼好處?而縱有天大好處我也不願以後你們認定我不但是無可化解的仇人,更是卑鄙至極之徒。”兩人開始感覺到婠婠的誠意,交換個眼色後,寇仲道:“見你這麼乖,我們亦有回報。我們昨晚夜采尹府,聽到尹祖文和貴派聞采婷的對話,尹祖文指你難忘殺師之恨,不利你們聖門兩派六道的統一,提議以白清兒代替你。聞采婷看來已給說得意動,還說邊不負、辟守玄兩人都支持白清兒。隻要石之軒肯狠心殺死女兒,陰癸派會臣服石之軒之下。”徐子陵補充道:“尹祖文認為隻要能生擒你,他有辦法迫你把《天魔訣》交出來。”婠婠容色平靜,雙目下垂,淡淡道:“你們確神通廣大,竟瞧破尹祖文的身份。”寇仲笑道:“這或者就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婠婠嘴角微翹似示不屑,曬道:“甚麼天網?甚麼天命?太史公早有伯夷、叔齊善人不得好死,而滿手血腥罪孽者卻得善終之歎!他自己則慘遭宮刑,不能人道。所謂天網天命,是耶非耶!隻不過是滿口仁義的偽善者騙人作奴材的大話。”寇仲訝道:“我不過隨口說說,心中並無意見,你卻像並不把眾叛親離、四麵楚歌的情勢放在心上?”婠婠雙目凝視寇仲,緩緩道:“祝師死後,婠婠從此沒有親人,在聖門裡惟強者稱王,隻要殺死石之軒,其他人怕我還來不及,豈還敢來惹我。現在最後的決定握在你們手上,你們若一意孤行,我隻好另尋辦法,但仍不會揭破你們的勾當。”最後一句話今兩人大生好感。寇仲向徐子陵道:“陵少怎麼說?”徐子陵道:“我答應過的事,從來沒有不算數。”婠婠喜出望外,嬌軀輕顫道:“那石之軒死定哩!你們可有甚麼計劃?”寇仲道:“我們希望能在此點上有些保留。可以告訴你的是我們曉得石之軒在長安有另一個化身,故正等待某一時機的來臨,當迫得石之軒全無退路,我們可在他唯一的逃生出路伏擊他,可是詳細計劃要待到那一刻來臨前,我們才可以告訴你。到時你會明白我們現守口如瓶的原因,因為牽涉到我們太多秘密。”婠婠點頭道:“這非常公平。你們現在是婠兒僅有敢信任的兩個人,不必絲毫擔心你們會害我。為方便行動起見,奴家暫居此處行嗎?這裡環境不錯,我保證不會被下人發現。”隻聽她的話,兩人知她已把司徒府的形勢摸通摸透。寇仲皺眉道:“你自己沒有落腳的地方嗎?待展開行動時我們自會通知你。”婠婠容色平和的道:“我當然有安身落腳的處所,卻不敢告訴你們。誰料得到我們將來的關係會如何發展?人家不願整天擔心你們不知甚麼時候會摸上門來尋晦氣呢。”寇仲微笑道:“隨便大姐你吧!不過你這番話透露出珍貴的消息,希望將來不須被我們利用來對付你。”婠婠瞟徐子陵大有深意的一眼,歎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目下人家四麵楚歌,而你兩位是我僅有可信賴的人,隻好躲到這裡暫避風頭。”兩人恍然,婠婠是因聽得本派人密謀對付她的消息,感覺到危險,所以不得不放棄原來隱藏的處所和身份。徐子陵淡淡道:“還有一則重要的消息順帶告訴你,昨夜石之軒親自出手,不但擊斃‘善母’莎芳,還儘殲其隨員。”婠婠微一錯愕,露出思索的神情。寇仲乘機問道:“誰是大尊?”婠婠目光往他投去,稍作沉吟,歎道:“若我告訴你們,與背叛聖門無異!”寇仲哈哈笑道:“你還及不上石之軒的瀟灑,他昨晚告訴陵少,楊虛彥就是甚麼他奶奶的原子。大明尊教並非你聖門內的派係,且聖門的人正排擠你,你還要計較他娘的所謂義氣,如此守成不變,我寇仲第一個不看好你。”婠婠微笑道:“楊虛彥和大明尊教不過是互相利用,大明尊教需楊虛彥助他們立足中原,而楊虛彥則看上大明尊教的《禦儘萬法根源智經》,雙方是利益的結合,所謂的‘原子’隻是個名稱,可以沒有任何實質的意義。楊虛彥永不會成為大明尊教的信徒,大明尊教更不會認為楊虛彥是他們的人。”。寇仲知再難從婠婠口中套間出進一步的有用情報,瞧天色已是日落西山,早錯過去見商秀珣的時間,笑道:“今晚回來再和你耍花槍,我們現有要事待辦,婠美人兒你在這裡好好休息吧。”婠婠橫他千嬌百媚的勾魂一瞥,道:“人家也很忙哩!明早見!”說罷穿窗離開。婠婠離開後,兩人你眼望我眼,均有是福是禍,難以逆料的感覺。此時雷九指領侯希白至,見到兩人表情,前者訝道:“發生甚麼事?為何你們既不說話,更木無表情?是否又吵架哩!”寇仲歎道:“我們今趟的誅香大計,已因被婠婠發現敲起警鐘,沒哭喪著臉是非常了不起。”雷九指和侯希白立即色變。徐子陵解釋後道:“事情仍未至山窮水儘的地步,但我們必須有應變計劃。”雷九指終弄清楚情況,點頭道:“撤退可以有全麵撤退和部份撤退之分,我去找宋爺商量,好教他沒時間胡思亂想。”徐子陵把他喚回來道:“那小玩意有沒有頭緒?”雷九指哈哈笑道:“彆忘記我是誰的傳人,明早交貨如何?哈!”笑著去了。侯希白坐往床端婠婠適才坐過的位置上,道:“隻要你們能撤走,我保證婠婠不敢出賣你們,那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順帶問句,你們似對石師藏身處有十成十的把握,對嗎?”徐子陵淡淡道:“可以這麼說,卻非十足十,那要看老天爺的意旨才能定奪。”侯希白苦笑搖頭,通:“我是否令兩位感到小弟是很麻煩的一個人?”寇仲笑道:“不是麻煩,而是矛盾。因為最銳利的矛和最堅固的盾相擊,必是矛折盾碎的結局,沒有矛和盾,再沒有麻煩。你的矛盾就是對你有仇有恩的師尊石之軒,由他老人家一人分飾兩角,乾掉他就天下太平,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侯希白啞然失笑道:“在下再不需你來開解,皆因給子陵點醒畫道即是武道後,早心暢神舒,隻是怕你們低估石師的智計,一個不好給他反噬一口。更要小心是你們加上婠婠或會變成這世上最銳利的矛,但石師卻肯定是最堅固的盾,一張從未被人攻破的堅盾。”徐子陵岔開道:“那兩件事辦得如何?”侯希白道:“我先去找落雁,下人說她被張婕妤召入宮去,怕要小住數天,你們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寇仲沉聲道:“這極可能是對付她的第一步行動,你是否按著入宮,見到她嗎?”侯希白搖頭道;“我入宮求見張娘娘,她的頭號太監鄭公公說她正陪皇上下棋,故見落雁不著,當然沒有機會打聽《寒林清遠圖》的下落。”徐子陵道:“今晚我們入宮,定要設法通知落雁。”寇仲道:“為何舍易取難?今晚李淵不是設宴招待美人兒場主嗎?沉落雁肯定是陪客,我們請美人兒場主設法通知沉落雁便成。”侯希白道:“遲啦!我離宮時,剛好碰上商秀珣入宮的車隊,她還停下揭廉和我說過兩句話,唉!”兩人聽他語氣,知道不會是甚麼好說話,你眼望我眼,無言以對。侯希白低聲道:“她說再不怪你們,但以後你們不用再找她。她說時眸子透出傷感失落、無可奈何的神色。”寇仲苦笑道:“你說的全是壞消息,可以有令人快樂些的消息嗎?”侯希白道:“我不想有好消息告訴你們嗎?可惜事與願違,皇宮的守衛明顯增強,我則由宮監韋公公貼身侍候,令我不敢向人詢問寶畫的事,說到底我仍是石之軒的徒弟,際此石師剛擊殺莎芳的當兒,李淵怎也要防我一手。”徐子陵道:“韋公公是甚麼人?”侯希白道:“韋公公在舊隋時曾侍候楊堅,後則追隨楊廣,是隋宮內武功最高強的太監頭子。煬帝被殺時他正在江都,憑武功突圍逃走,自此投靠李淵,並得李淵起用為內宮監,宮內所有大小太監均歸他管轄。”寇仲道:“能在那種情況下突圍逃走,這人肯定有兩下子,我們曾於江都見過楊廣,印像中沒這麼一個人。”侯希白道:“韋公公為人低調,此正是李淵歡喜他99lib?的地方。韋公公的武功是楊堅親手訓練出來的,負起保護楊堅的重責。坦白說,橫看豎看我不覺得他有何特彆之處,但光是這種真人不露相的本領,足可令人感到他的深不可測。”徐子陵歎道:“宇文傷、尤楚紅、韋公公,再加上幾個出山來助李淵的前輩名家,我們入宮後一旦行藏敗露,必有死無生。”寇仲道:“入宮之事今晚勢在必行,到時隨機應變吧!”徐子陵點頭同意,轉向侯希白道:“希白兄可否代為查采另一事,就是看李密是否已正式向李淵提出離開長安一事。”侯希白道:“這方麵該比較容易,我立即去辦,今晚見!”侯希白去後,兩人各自沉吟,沒有說話。徐子陵心中大感不安,婠婠出賣他們的機會不大,卻使他生出危機感。例如以石之軒的眼力,加上他曉得徐子陵正在長安,肯定可一眼瞧破太行雙傑就是他徐子陵和寇仲,隻要給石之軒有這個機會。要命的是石之軒定會儘力查采他到長安來的目的,昨夜更發出清晰的警告,若再不離開長安,休怪他不留情。所以他必須在這情況發生前,先伏殺石之軒。問題是他們對寶畫究竟是在張婕妤的香閨,還是李淵的書房?尚未弄清楚,隻能被動地苦候李淵召申文江監畫的機會。侯希白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一個不好,他們將要飲恨長安,完蛋大吉。石之軒確有鬼神莫測的手段和才智。寇仲的聲音傳進他耳內道:“你在想甚麼?眉頭全皺起來,令我想起將來你年老時的樣子。”徐子陵頹然歎一口氣,反問道:“你又在想甚麼?”寇仲盯著自己一對腳尖,搖頭道:“肯定我想的和你不同。唉!我想到的是洛陽之戰輸得並不冤枉,我是應該輸的,因李世民的高明近乎令人心寒的地步。他選在六月用兵,宋缺即使聞信立即調動軍旅,仍不能趕在十月冬季前開撥,因為抵達時剛好是冬天,不利南人用兵,所以隻好待至明年春暖花開之時出發。李世民卻可趁這九個月的時間,攻陷洛陽,再把彭梁夷為平地,他奶奶的,這小子的手段確是狠辣。”徐子陵道:“無謂的犧牲是沒有意義的,為何不考慮撤返嶺南,先平定南方,再圖渡江?”寇仲道:“這並不是我寇仲喜歡的方式,輸就輸吧!但贏則定要贏得漂漂亮亮。陵少的提議或可使我保命,但勢將令我在頗長的一段時間陷於動輒敗亡的被動推打之局。李世民並不用和我在戰場分勝負,隻要巴蜀降唐,整個大江之北將落入李唐手上,我們能保住大江之南已非常不錯。且我怎忍心看到中土回複南北對峙之局,予突厥可乘之機。一是我統一中原,一就是李小子得天下。所以我決定死守彭梁,直至宋缺援軍開到的一刻。此事我會獨力承擔,更不願你介入到我和李小子的生死決戰去。”此時雷九指來說,出發往上林苑的時間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