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離開後,負責為兩人穿針引線的“多情公子”侯希白匆匆回來,問道:“與秦王談得投契嗎?”徐子陵點頭道:“他答應全力支持我。”侯希白在他身旁坐下,細察他的容色訝道:“但為何你的臉色這麼難看,似是心事重重?”徐子陵不想他因李秀寧的事擔心,道:“沒甚麼,隻是想到將來若秦王與寇仲對陣沙場,我……唉!沉落雁是否在長安?”侯希白笑道:“哈!你說那風流的美人兒,她不但在長安,還單獨和我喝過一次酒。”接著壓低聲音道:“李家對她夫君李世績還不太信任,怕他眷念與李密舊主之情,所以不許沈美人隨她夫婿出征。”徐子陵皺眉道:“風流?”侯希白忙解釋道:“子陵不要誤會,我多情公子雖多情,卻絕不沾惹人家的嬌妻,風流隻是指她動人的風韻和灑逸的氣度,令她成為女性中的極品,一個彆具獨特風格的美人。大家這麼老的朋友,不怕讓你知道,近年來我對美女的態度有很大的轉變。”徐子陵奇道:“你竟對漂亮的女性不感興趣?”侯希白搖手道:“當然不是這樣,隻是不像以前總要一親香澤,而是隻重觀賞,隻有這樣才可保留男女間最動人的神秘感覺。”接著取出美人摺扇,“霍”的一聲在手上張開,灑脫自然的搖頭晃腦吟哦道:“投懷送抱雖是動人,怎及得上欲拒還迎,欲拒還迎又比不上可望而不可得,得不到和沒有結果的愛戀是最動人的。”徐子陵不由給勾起對師妃暄的思念,深深感到侯希白的話並非全無道理。侯希白大發議論道:“這是我從各種不同類型的女子身上體會回來的至理,當你變成她的男人後,她會態度大改,例如變得千依百順,又或斤斤計較。亦因此失去未得到她前相處時彼此有如高手過招、你來我往的樂趣;更失去對方是不可冒瀆侵犯的神秘感覺。哈!你像是沒有聽下去的興趣?”徐子陵苦笑道:“希白兄的話有很高的趣味性,隻是我的心情有問題而己!”侯希白亳不介懷的改轉話題道:“我使人為你查聽陰顯鶴的影蹤,明天可給你一個確切的答案。今晚我們不若到上林苑探望紀倩,印證她是否陰顯鶴的妹子,順道為徐公子你洗塵。”徐子陵嚇個一跳,皺眉道:“我以甚麼身分去見她?”侯希白微笑道:“就用你莫為的身分樣貌吧!你們起出楊公寶藏之後的幾天,長安出現前所未有的混亂,秦王巧妙地‘安排’你離開,所以你的身分並未被揭破,隻是現在你回來了!”徐子陵沒好氣道:“這怎麼行?莫為曾與可達誌在宮廷的年夜宴此武,萬眾矚目,接著忽然失蹤,誰都猜到莫為若非寇仲就是我徐子陵。”侯希白聳肩道:“知道又如何?惹莫為等若惹秦王,現時形勢微妙,秦王剛擊退劉武周和突厥的聯軍,明天則出師洛陽。包括李淵在內,一時誰敢招惹他,故最聰明的人都會詐作不知你莫為是誰。李建成有楊文乾作反事件,李元吉則遭兵敗之辱,兩人同病相憐隻好暫時偃旗息鼓,不敢撩事生非。”徐子陵仍是搖頭,道:“扮莫為仍是很不妥當,最怕是打草驚蛇,讓池生春警覺,我們將會徒勞無功。”侯希白不解道:“以我們的實方,又有秦王府的人作後盾,何不索性設伏把他生擒,嚴刑迫供,好好伺候招呼,哪怕池生春不說真話。”徐子陵道:“雷大哥對香家行事的方式認識最深,據他說香家有套聯絡的方法,就像一個環扣一個環,我們若將其中任何一個環脫下來,連貫的鏈子就會斷掉,這正是他們針對家族內有成員被人迫供而設計的。所以非到無計可施,不宜用這笨方法。”忽又探手懷內,把既是弓辰春又是莫為的麵具戴上。侯九-九-藏-書-網希白訝道:“你不是說不想扮莫為嗎?”徐子陵微笑道:“我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雷大哥是否留下些易容的剩餘物資?”侯希白醒悟過來,拍腿道:“妙!那就可使紀倩曉得你是誰,其他人不注意下則沒法認出你來,請稍等片刻。”侯希白回來時,拿著一副胡髯,為他黏上笑道:“這是我自家的珍藏,保證沒有人能看破。”徐子陵淡淡道:“你可知婠美人剛才來找你談心。”侯希白失聲道:“婠婠?”徐子陵把與婠婠會麵的經過說出,道:“我有個問題問你,如果希白兄不方便說,我不會怪你。”侯希白奇道:“甚麼事要事先聲明這般嚴重?”徐子陵道:“蕭銑會否是魔門的人?”侯希白搖頭道:“我真的不曉得,為何有此猜疑?”徐子陵道:“由於香玉山與趙德言的關係。你是魔門出身的人,該比我清楚魔門事。”侯希白思索片晌,肅容道:“你的猜疑不無道理,我們收徒比一般幫派嚴謹千百倍,甚至會不惜儘殺其親人斷其六親,小弟可能正是這樣一個受害者。不過蕭銑乃梁朝遺胄,本身該非魔門中人,香貴則很難說,否則香玉山不會忽然變成趙德言的徒弟,可是香貴兒子成群,該不是魔門直屬的人。”又道:“若香家是魔門中人,或其中某左道的旁支,最有可能是滅情道,因為此派專攻陰陽采補媚惑女性之道。隻要我們細查池生春的生活方式,或可尋出蛛絲馬跡。”徐子陵精神一振道:“希白兄的提議非常管用。”起立道:“我想到六福兜個轉,看看會否湊巧碰上紀倩,那比到青樓找她妥當點,你亦不會被我牽連。”由於心神恍惚,他竟弄錯紀倩要拜之為賭林師傅的是“雍秦”而非“弓辰春”。寇仲走出都督府,剛入城的竇建德正和劉黑闥在馬上說話,隻好硬著頭皮朝他們舉步。心忖若老竇堅持不肯放人,自己該怎麼辦?竇、劉兩人見他現身,停止交談,目光落在他臉上。包圍都督府的竇軍達上萬之眾,卻是人人屏息靜氣,嚴陣以待,像一根繃緊的弓弦。城內各處火勢已被撲滅,隻餘水氣輕煙嫋嫋上升,提醒人們適才攻城曾發生的激烈戰鬥。寇仲走到竇建德馬前,振起精神,道:“竇爺可否容我說句話?”竇建德哈哈笑道:“當然可以!”甩蹬下馬,劉黑闥和左右知機的往四外移開,好讓兩人密談。寇仲移到竇建德身旁,苦笑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萬望竇爺答應。”竇建德微笑道:“想不到小仲是這般風流多情的人,聽黑闥說李秀寧是你的初戀情人,教人意想不到。”寇仲歎道:“甚麼初戀情人?隻是一廂情願的單戀死症,為此我可對李家任何人狠下心腸,她卻是唯一例外。”竇建德從容道:“我們是自家人,有甚麼不可以開心見誠地說的?今趟能攻陷黎陽,小仲功勞居首,是否想我把李秀寧、李神通等通通放掉?”寇仲愕然道:“沒有問題嗎?”竇建德探手摟著寇仲肩頭,朝大街往東門一方走去,他看著手下紛紛讓路,啞然失笑道:“我竇建德出身於山東武城農村,隨清河高士達在高雞泊起義,承高爺看得起我,交由我指揮義軍,以七千裝備不齊的義軍,擊敗隋將郭絢的過萬精兵,確立我竇建德之威名。後來高爺為隋朝名將楊義臣所殺,我隻得百餘人倉皇逃走,此後辛苦經營,到今天不但降服徐圓朗、滅宇文化及,更攻陷黎陽,憑的是甚麼?就是‘仁義’兩個字。對隋朝降將,願留下來的都推心重用,不願留下的任他自由來去。每次攻城掠地所得都均分給手下將士,自己則清茶淡飯,與士卒同生死共甘苦。攻陷黎陽前我還向你說善待降人,難道現在立即反口?人無信不立,何況是少帥的心願。”接著轉頭向手下暍道:“把李神通帶來,要客客氣氣。”手下領命去了。寇仲心中湧起感激。比起王世充,竇建德真是個人才。竇建德立定,放開搭在寇仲肩頭的手,雙目閃閃生威,沉聲道:“今趟我們傷亡雖重,該仍有餘力西攻虎牢,讓王世充大吃一驚,小仲可肯助我?”寇仲才是真正的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此事萬萬不可,虎牢乃洛陽東方重鎮,王世充必救之地,若我們不能在數天內攻陷虎牢,將被虎牢守軍和王世充的援軍前後夾擊。這些還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李世民會趁虛而入,一旦重奪黎陽,我們將後無退路,竇爺請三思。”竇建德哈哈笑道:“隻要你肯助我,我們可以雷霆萬鈞之勢,突襲虎牢,如不成功,可在王軍抵達前退回黎陽;如若成功,王世充在李閥大軍威脅下,隻有向我稱臣一途。”寇仲首次發覺竇建德的弱點,就是因從未遇過像李世民那種勁敵,近來又連戰皆捷,致生出驕縱的心態。歎道:“要攻陷虎牢,必須先取它附近三城的管州、汴州和滎陽,如此繁複的軍事行動,不可能在王世充大軍來到之前辦到,隻會是徒勞無功。”當年與李密之戰,令他對洛陽四周形勢了如指掌,故能提出有力的事實,勸竇建德打消攻打虎牢之意。竇建德沉吟不語。寇仲鼓其如簧之舌續道:“李世績成功逃往衛輝,雖暫時無力反攻,但必虎視眈眈,伺機而動。竇爺今趟攻城工具損折過半,沒可能在短期內對虎牢進行黎陽式的攻擊。眼前當務之急是鞏固戰果,集結軍力,那時進可攻退可守,悉隨竇爺意旨。”竇建德終被說服,點頭道:“你的話不無道理。”寇仲正容道:“我還有一個提議,隻怕竇爺聽不入耳。”竇建德目光閃閃對他打量,搖頭道:“隻要是你寇仲說的,誰敢輕忽視之?”寇仲歎道:“因為我知道竇爺鄙視王世充的為人,不過在現今的形勢下,最上之策莫如與王世充聯手,擊退李世民的大軍,竇爺可乘勢奪取唐軍在關外所有城池,然後向王世充開刀,那時天下將是竇爺囊中之物。”竇建德沉聲道:“我不喜歡王世充,他何嘗看得起我,這些舊隋的皇親貴胄,與我們從農村起家的義軍一向話不投機,很難衷誠合作。”寇仲壓低聲音道:“這正是問題所在,若王世充感到必敗無勝,你道他會向李家臣服還是向竇爺你投降?”竇建德動容道:“這確是個問題。”寇仲道:“所以竇爺應該修書一封,讓我親自送往王世充,安他的心,使他感到有把握對抗李閥東來的大軍,竇爺才能爭取寶貴的時間,從容布置,先來個隔山觀虎鬥,再坐收漁人之利。”竇建德終於意動,哈哈笑道:“我是給勝利蒙蔽心智,幸好得你提醒,就如你所言!”徐子陵在六福賭館的平民化主大廳趁熱鬨般小賭兩手後,頗為猶豫自己應否設法到較高級的賭廳去尋紀倩。以往入賭場總有雷九指打點一切,此人像魯妙子般博學多才,興趣廣泛,事事均有研究,又熟賭場門道規矩。現在他孤身一人,且不可惹人注目,盤算得失下,決定到此為止,離開擠得水泄不通的賭館。剛回到街上,見對麵明堂窩有個女子背影,婀娜多姿的沒進大堂內,身型似是紀倩,心中湧起熟悉喜悅的感覺,遂以平常步伐橫過車馬道,進入明堂窩。外堂人多熱鬨的情景一點不遜於六福賭館,疑是紀倩的女子卻不知去向。徐子陵心中叫苦,遇上在六福賭館同樣的難題,是否應換一個銅牌好進入貴賓廳去,還是在大門外等待,若作後一個選擇,將不知待至何時。正猶豫間,一群人進入賭廳,徐子陵退往一旁瞧去,七、八名一看便知是高手、好手的大漢,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一個華服中年大漢,趾高氣揚的跨步入廳。此人中等身材,神態從容的手提煙管,由隨從殷勤伺候,他則輕鬆的邊行邊吞雲吐霧,神態悠閒,極有氣派。不過他的容色有點酒色過度的蒼白,乍看模樣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倘去掉華服和從人,混進賭廳內任何一堆賭徒中,保證不引人注目。但徐子陵眼力高明,觀其神察其態,敢肯定此人非是一般等閒之輩,可以深不可測四宇來形容。長安城乃關中平原文化薈萃之地,一向臥虎藏龍,見到這樣一個人並不出奇,徐子陵心中有事,無暇理會,正要先到兌換房換一批籌碼,探聽領取貴賓牌的手續,驀地一把聲音傳來道:“今天是甚麼好日子,兩所賭場都是人山人海?”徐子陵心中劇震,認出這聲音正是上趟在長安城外,躲在暗處聽到那對雷九指施展七針製神者的聲音。他迅速轉頭,及時捕捉到正是那華服中年漢在對左右說話,外堂雖是喧鬨震天,卻沒有一個字能漏過他的靈耳。那人確是高手,徐子陵這麼轉頭望他,立生感應,灼灼的目光往徐子陵射來。徐子陵心叫糟糕,幸好人急智生,目光不停留的掠過那華服中年漢,還舉手裝作與另一邊的人打招呼,然後大步在華服漢身前橫過,裝作找到熟人往另一邊走去。一名賭場主管級的人物迎往華服漢,與徐子陵擦身而過,向華服漢施禮道:“尹國公大駕光臨,是我們明堂窩的榮耀,大仙在天皇廳,請讓小人引路。”徐子陵此時擠進人堆去,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他已知此人是誰,正是李淵愛妃尹德妃之父尹祖文,此人在長安恃勢橫行,他曾聽過尹祖文曾唆使人打斷秦王李世民天策府首席謀臣杜如晦一個指頭,後又誣告是杜如晦先動手,令李淵怒責李世民,怪他縱容手下淩辱他愛妃的家人,因而與李世民更為疏遠。他當時聽過便算,沒作深思,現在當然曉得事情大不簡單。至少肯定除楊虛彥外,魔門的勢方己深進李閥的皇室內,後果難測。他又從人堆穿出,心想找紀倩並不急在一時,不如先去與李靖碰個頭,告知他尹祖文的秘密。忙朝大門走去,尚未跨過門檻,香風撲臉而來,徐子陵一眼瞧去,心知要糟,卻是避無可避,隻好垂頭急步,希望對方一時疏忽下沒注意自己,又或因假須髯遮掩而看不破他是“弓辰春”。來者正是胡小仙。兩人錯身而過時,徐子陵衣袖一緊,給她扯個正著,接著耳邊響起她銀鈴般的聲音道:“為何要扮神扮鬼,識相的馬上隨我來。”徐子陵終於後悔沒接受侯希白的提議,即使是到上林苑喝悶酒,總勝過被胡小仙揭破“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