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慘劇瞬將發生之際,一聲“且慢”從寇仲等後方重圍外一座官署屋頂直喝過來,威懾全場,令全場數千人無不翹首望去。突厥族與跋鋒寒齊名的同代高手可達誌神態悠然的坐在瓦舊邊沿處,雙腳淩空,一對虎目閃閃生輝,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哈哈笑道:“拜紫亭你真有種!我有一個你老哥定肯接受的簡單提議,可一舉解決你的問題。”寇仲知機代應道:“可兄有甚麼好提議。”拜紫亭冷哼一聲,道:“除武力外,你能有甚麼提議?”可達誌冷冷道:“當然仍是武力解決一途。大汗有命,隻要你能勝過https://小可手上的狂沙刀,我們立即撤軍,給你一年時間苟延殘喘,就看你是否真的有種?”拜紫亭龍軀一震,雙目透出淩厲的神色。可達誌續道:“勿要錯失此良機,若非看在少帥一心化解今趟屠城之禍,經過我和突利可汗大費唇舌,頡利大汁絕不會答允作如此便宜你的事。如果你落敗戰死,渤海立國當然功虧一簣,那龍泉隻要拆掉城牆,我們亦不損龍泉一草一木,如此劃算的安排,大王是否接受,一言可決。”客素彆趁機大喝道:“請大王下令先收起弓矢!”拜紫亭一瞬不瞬的緊盯可達誌,好半晌才打出收起弓矢的手勢。對峙雙方均鬆一口氣,箭回鞘,弓下垂。可達誌仰天發出一陣長笑,點頭道:“好!龍王畢竟是龍王,就讓我看看是你的龍劍鋒利,還是我可達誌的狂沙刀了得。”往前翻下,淩空連打三個筋鬥,足踏實地。包圍在寇仲等人後方的戰士,自動讓開通路。拜紫亭忽然喝道:“且慢!”寇仲一方均大為懍然,以為他臨時改變主意。跋鋒寒低聲向身旁的徐子陵和宋師道說:“若他反悔,立即動手!”兩人點頭答應。可達誌卓立不動,手按狂沙刀柄,不可一世的冷笑道:“又有甚麼花樣,最好勿要教我小瞧你。”拜紫卒雙目殺機劇盛,旋又斂入,露出令人複雜難明的神色,似是英雄末路的傷情,又似不惜一鬥的決斷,轉朝寇仲瞧來,沉聲道:“我先要跟少帥私下說幾句話。”眾人恍然,曉得必是與他兒子大祚榮有關,這等事確不宜在與可達誌決戰前公開談判,示人以弱。寇仲走出己陣,往前朝左前方空地正舉步走的拜紫亭移去,到兩人會合,成為全場目光眾矢之的時,拜紫亭向湊到貼近處的寇仲低聲道:“少帥以為我與可達誌此戰有多少成勝算?”寇仲想不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輕歎道:“大王必敗無疑,可達誌的狂沙刀法不但鋒銳難擋,其鬥誌戰意更是氣勢如虹。而大王則因狼軍壓境,兒子落在彆人手上,兼之眾叛親離,方寸已亂,此戰結果如何,大王該是最清楚的人。”拜紫亭茫然道:“我真的沒有機會嗎?”寇仲苦笑搖頭,深切感受到這末路梟雄失去他一貫的信心,否則怎會下問他這敵人?拜紫亭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雙目回複清澈冷靜,似是下了決定,故靈智再不被陰霾迷霧籠罩,緩緩點頭,道:“我和少帥該是最了解對方的人。”寇仲隻好以苦笑回報,道:“該是這樣吧!大王有甚麼心事,儘管說出來,我定給你辦到。”拜紫亭的話非是隨口亂說,他是指兩人均有稱霸為王的野心,而麵對的主敵均比自己強大,故有同病相憐之感。拜紫亭壓低聲音道:“我死後,請把我的屍體送給頡利,隻要求少帥為我保存大祚榮這點血脈。”說罷慘然一笑,像忽然蒼老了許多年。寇仲早猜到他有此決定,而這更是最明智之舉,最英雄的做法,因為與其被可達誌當眾擊敗殺死,不如留下一點予人追想的空間,親手了結自己性命,以此換得龍泉軍民的平安。寇仲低聲道:“大王放心去吧1我寇仲必不負大王所托。”言罷朝可達誌走過去。拜紫亭再召宗湘花和客素彆說話時,他來到可達誌前,歎道:“是否全是胡謅的?”可達誌莞爾道:“除此外你能有更好的主意嗎?且謊言永不會被拆穿,因為死的肯定不會是我。”接著道:“他是否托你保證大祚榮的安全?希望你沒有應承他,因為大汗絕不肯放過拜紫亭的兒子,唉!他也不會放過龍泉的軍民,拆掉城牆仍不能改變任何事。”寇仲斷然道:“我會使他改變主意,你要助我達成這心願。”可達誌雙目厲芒大盛,麵罩寒霜的道:“我可達誌因何要助你冒犯大汁?”寇仲笑道:“不要裝模作樣啦!彆忘記在這裡我們是戰友,而且你該知這是秀芳大家的心願,你若不肯幫忙,我就向秀芳大家告發你。哈哈!”他因受拜紫亭決意自儘影響了心情,笑得乾澀而且勉強。可達誌頹然道:“總說不過你!唉!這似乎與小弟的一貫作風不符。”拜紫亭的聲音響起,道:“粟末族勇敢的戰士聽著,從這刻開始,族內一之切事務由客素彆右丞相和宗湘花侍衛長全權處理,他們發的命令等若我的命令,違令者斬。”宗湘花悲呼一聲“大王”,淚流滿臉。在場數千戰士呆若木雞,隻看宗湘花神情,便曉得即將發生的事。拜紫亭轉向可達誌肅容道:“煩請可將軍告知大汗,拜紫亭認輸啦!”接著仰天哈哈一笑,昂然從容的朝主殿方向獨自舉步走去。哭喊震天而起。尚秀芳若有若無的箏音從冷寂的東苑傳出,仿似內心充滿激烈情緒的演奏者,卻能以冷峻和落漠的態度以音樂去演譯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崛起與沒落。寇仲不曉得是否因這幾天內龍泉發生的盛衰轉折,又或他受尚秀芳悲天憫人情懷所影響,感到自己愈來愈明白尚秀芳箏音的含意。尚秀芳獨自一人坐在空廣的廳堂中心,撫箏彈奏。當他跨入大廳時,箏音忽變,恰如其份的表現了天下動亂時人命賤如草芥的淒述景況,其對時間、節奏和輕重的精確把握,箏音的豐富變化,時如萬馬奔騰、千軍對陣,時如城破人亡,繁華化為焦土的荒涼情景,都從嫋嫋箏音中表達出來。她超凡的箏技喚起寇仲腦海裡的視象,戰爭像宿命般緊纏著他。箏聲倏止。寇仲呆立門旁。尚秀芳神色漠然的朝他瞧來,對他的出現毫不訝異,淡淡道:“少帥這麼夜還不歇息嗎?”寇仲深吸一口氣,來到她側旁席地坐下,凝望她秀美的絕世容顏,歎道:“這正是我想問秀芳的一句話,卻讓秀芳先問了。”尚秀芳目光移往仍撫在箏弦的玉手,平靜的道:“今晚誰能安寢?剛發生的事,湘花已著人通知我,少帥如今有甚麼打算?”寇仲苦笑道:“可以有甚麼打算?若頡利、突利不接納我的要求,小弟隻好死守龍泉直至殉城,否則我將終生抱憾。”尚秀芳搖頭道:“少帥絕不需殉城的,因為頡利、突利很難過你這一關,頡利更犯不著為再無抵抗之力的粟末族冒與少帥硬撼之險,秀芳隻想問你在龍泉事了之後有甚麼打算?”寇仲暗中喚娘,心內淌血,口齒艱難的反問道:“秀芳又有甚麼打算?”尚秀芳彆過俏臉對他凝視片刻,忽然伸出纖長玉手,輕撫他的臉龐微笑道:“秀芳準備在大草原流浪一段日子,感受一下塞外動人的風情。”寇仲失聲道:“甚麼?”尚秀芳收回令他意亂情述,差點溶化的纖手,幽幽道:“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你既不肯陪人家,難道要人家終日等待少帥去殺人或被殺的消息,活生生的不斷被折磨嗎?”寇仲一震道:“我……”尚秀芳伸手豎起玉指,按上他的嘴唇,“殊”的一聲,搖首道:“不要說出口不對心的話來騙人,秀芳是你的知己,當然明白你的心事。更不要說甚麼塞外危險不宜旅行的話,秀芳從小就懂得保護自己不受傷害。乖乖的去吧!秀芳想獨自一個人想點事情,少帥不是有很多事要做嗎?”寇仲縱有千言萬語,卻半個字都說不出口。寇仲登上南城牆,左右有可達誌、徐子陵、宋師道和宗湘花。極目所見,城外鏡泊平原營火處處,布滿地平儘頭,火光燭天,令天上星月黯然失色。宗湘花指著西麵的營地,道:“那是菩薩的回紇軍,兵力在五千人間,正南是突厥狼軍的營寨,兵力不斷增強。阿保甲的契丹鷂兵在城東紮營,隻餘往北到小龍泉和臥龍彆院的路線沒有被封鎖截斷。”可達誌道:“這表示我們對少帥的尊重,我們現時抵達的隻是先頭部隊,大汗和突利可汗會於天明前駕到。”徐子陵道:“術文一眾兄弟和平遙商由可達誌的手下護送往小龍泉,好與古納台兄弟會合和向他們報告最新的發展。另外跋鋒寒親赴菩薩的營地,若韓朝安和蓋蘇文依約將大祚榮移交菩薩,就把他接回來。”寇仲因尚秀芳的事心情鬱結,有點萬念俱灰的頹然道:“我們除等待外,尚有甚麼事可為?”可達誌道:“喝兩杯水酒如何?”寇仲皺眉道:“找到美豔嗎?”徐子陵苦笑道:“我們依韓朝安提供的地點尋去,早人去樓空,隻剩下張她留下的條子,說不會忘記我們的大恩大德雲雲。”宋師道一拍寇仲肩頭,道:“還是去休息放鬆一會吧!”龍泉城嚴厲執行宵禁,晚上除巡兵外再無雜人。徐子陵把千裡夢從城外的樹林帶到龍泉城,讓它與主子寇仲團聚,刻下就像在大草原般任它們在未雀大街蹈躂,但它們亦隻在他們落腳說話的酒鋪外徘徊。寇仲當然曉得可達誌有話要說,果然兩杯酒下肚後,可達誌先瞥一眼在一角打坐療傷的宋師道,才壓低聲音苦笑道:“實不相瞞,當日小弟借烈瑕與你們接近,皆因奉有大汁密令,務要保少帥平安回國,原因不用我說出來兩位該曉得所為何事。”寇仲與徐子陵愕然對視,半晌皴眉道:“是否因李世民大勝你們和宋金剛的聯軍,故希望我能活著回去助王世充守洛陽?但你為何肯說出來?”可達誌歎道:“因為我最後弄假成真,把你們視作戰友。坦白說,你們在拜紫亭的事上確幫了我一個大忙,所以無論如何我亦要助你們保存龍泉。”寇仲道:“這叫陰差陽錯,唉,算啦!以前的事不再計較。你遠比我們清楚頡利的心意,可有甚麼忠告?”可達誌正容道:“忠告隻有一個,就是你儘量對我們大汗表現得友善點,那就萬事可商量。比起李世民,龍泉隻是微不足道的瑣屑事。”寇仲默然片晌,向徐子陵徵詢意見道:“陵少怎麼看?”徐子陵聳肩道:“對他友善點並非要你出賣自己,若能使粟末族幸免大禍,當是功德無量。你不是說過政治不講本意,隻論後果嗎?”可達誌欣然道:“兩位深明大義,這就好辦。尚有的問題是大祚榮,大汗會依規矩將他扣作人質,你們須有心理準備。”寇仲一呆道:“這怎麼成?我怎樣向宗湘花等將官交待?”可達誌頭痛道:“照我看在此事上大汗是不肯讓步的。”寇仲眉頭深鎖道:“我要好好想想。”順道把尚秀芳要周遊域外諸國的意願告訴他。可達誌聽罷色變道:“不是由烈瑕那窩囊廢作伴吧?”寇仲倒沒想過這問題,道:“不會吧?”可達誌霍地起立,道:“我親自去問她。”說罷匆匆去了。寇仲頹然為徐子陵斟酒,道:“你可知王世充是由大明尊教出身的,是上一代原子。”徐子陵動容道:“你是從何處聽來的?”寇仲答道:“是韓朝安那小子告訴我的,而他則是從伏難陀處聽來,當時他為活命,連老爹都可出賣,該不會是胡謅來騙我。且想想又覺似是事實,可風明明是在榮鳳祥指使下來害他,而事後他竟沒向榮鳳祥追究人,卻似更加合作愉快,由此可知兩人關係暖味。”頓了頓續道:“韓朝安說王世充乃大明尊教派出混入隋皇朝的奸細,不過後來他更有機會做皇帝,所以再不那麼聽教聽話,這確很像王世充這頭老狐狸的處境。還有一件事就是龜茲美人玲瓏嬌,大有可能她亦是大明尊教的人,被派往中土助王世充一臂之力的。”馬兒歡嘶。兩人聽聲辨意,曉得是千裡夢和萬裡斑見到跋鋒寒的塔克拉馬乾,故有此友善反應,大喜迎出門外。宋師道行功正到緊要關頭,仍是閉目冥坐。跋鋒寒摻扶著一個人躍下馬來,兩人定睛一看,赫然是不知所蹤的陰顯鶴,以為他身受重傷,大吃一驚。跋鋒寒笑道:“隻是喝得爛醉如泥,沒有甚麼事的,哈!他在那裡找到這麼多酒來喝?真教人難以費解。”兩人從跋鋒寒手上接過滿身酒氣的陰顯鶴,大惑不解的扶他進入店內,後者滿臉泥汙,衣衫破臟,就像變成另一個人,再非那孤劍獨行冷傲的劍客。半閉雙目,不住喘息,他們那曾想過他會是這樣子的,大感事不尋常。將他安置椅內,陰顯鶴扒在桌上,拍桌道:“酒來!我要酒!”跋鋒寒攤手道:“我在路上遇到他時,就是這樣子。大祚榮接回來哩!菩薩處理一些事後,會入城來與我們會合,再與你們一道去見頡利和突利。”寇仲放下對大祚榮一半的心事,心想算是韓朝安識相,沒有在此事上耍花樣,訝道:“你不去嗎?”跋鋒寒坐下取起酒壺,大喝了口,道:“我不想和突利衝突,還是不去為妙。”兩人無話可說,因為跋鋒寒確有惱怒突利的理中。陰顯鶴又拍桌要酒,徐子陵伸手搓揉他背心,輸入真氣,柔聲道:“陰兄究竟有甚麼心事?何不說來聽聽,說不定我們能為你想到解決的辦法。”陰顯鶴倏地坐直瘦長的軀體,雙目直勾勾瞧善前方,兩眼空空洞洞的,夢囈般道:“她不是小妹!她不是小妹!”那邊的宋師道張開眼來,陪他們摸不著頭腦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