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正宗的陪伴下,傅君嬙含怒而至,一副要找寇仲和徐子陵算賬的樣兒。不過無論是嫣然淺笑,輕顰微鎖,又或像這刻的鼓著腮兒,秀眉帶煞,他們的小師姨仍是那麼洋溢著她那種充滿青春清新氣息的美麗,仍是那麼動人可愛。跋鋒寒道:“我佩服金正宗。”眾人明白他的意思,跋鋒寒佩服的是金正宗的膽量,要知寇仲一方高手如雲,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吃虧的必是傅君嬙一方無疑。傅君嬙乃“奕劍大師”傅采林關門弟子,除非自問不怕傅采林尋晦氣,否則絕不敢動她。對金正宗卻沒有人會特彆優待,隻是被扣起來作人質,足令金正宗大不好受。眾戰士知他們非是來動手作戰,更見頭子沒有表示,任由他們長驅直入。傅君嬙隔遠盯牢寇仲,策馬領先馳至,嬌叱道:“寇仲、徐子陵你們滾過來。”跋鋒寒是第二趟見到傅君嬙,第一次在山海關隻是驚鴻一瞥,一邊細意欣賞她的容貌神態,邊道:“不若交由我來應付她。”寇仲搖頭道:“你老哥絕受不了她的氣,讓我和陵少去吧!”大步踏前,徐子陵苦笑隨後。傅君嬙和金正宗跳下馬來,前者戟指怒道:“你兩個雖想設法砌詞狡辯,但我早識破你們是寡情薄義的卑鄙之徒。實在太過份哩,竟敢殺我的人,搶我們的船。”寇仲來到她身前一揖到地,當然暗裡防她一手,恭敬道:“小師姨暫且息怒,我們沒有殺半個小師姨的族人,也沒有搶小師姨的船,隻是原封不動的留在原地吧!”傅加嬙怒不可遏的叉腰叱道:“還敢喚我作小師姨?我奕劍門沒有你這種不肖弟子,師尊絕不會放過你們。”徐子陵移到寇仲旁,淡淡道:“傅姑娘請平心靜氣。我們今趟是情非得已,但下手很有分寸,貴族的人均安好無恙,請姑娘明察。”傅君嬙環目一掃,道:“他們在那裡?”寇仲道:“他們在其中一座船廠中休息,隻要你一句話,我們立即把人交還。”金正宗插入道:“那三艘船和貨又如何?”寇仲苦笑道:“兩位可知拜紫亭要殺我?”傅君嬙狠狠道:“活該!誰教你們做突厥人的走狗?”對著成見已深的傅君嬙,寇仲能作出甚麼解釋,轉向金正宗道:“金兄知否拜紫亭以卑鄙手段扣押宋二公子的事?”金正宗愕然道:“竟有此事?我們還以為宋公子和你們在一起。”傅君嬙沉聲道:“胡說!拜紫亭怎敢如此膽大妄為?”徐子陵心平氣和的道:“說這種最易被拆穿的謊言於我們有甚麼好處?”寇仲心中有氣,冷然道:“你們貨已送到,且由拜紫亭的人親手接收。我們隻是從拜紫亭處拿走,與傅姑娘再沒有關係。”傅君嬙杏目圓睜,怒視寇仲道:“你竟敢嚼舌頭和我說這種搪塞的話?”徐子陵打圓場道:“敢煩傅姑娘通知拜紫亭,隻要肯把扣押的人全部釋放,我們可把貨物歸還。”寇仲哈哈笑道:“先送小師姨一個大禮。”轉向立在碼頭處的彆勒古納台等嚷道:“將客人全體請出來,讓他們隨傅姑娘回龍泉去!”傅君嬙飛身上馬,怒容忽斂,笑吟吟道:“寇少帥啊!我們就走著瞧,你們欠我們的,終有一天我們會要你兩人本利歸還。”抽韁向金正宗喝道:“我們回高麗去。既不要管他們在這裡的事,也不須再為拜紫亭這種人操心。”夾馬就去。金正宗登馬追去,揮手揚聲道:“少帥若真有放人誠意,讓他們自行乘船回國吧!”兩人轉瞬去遠。寇仲向徐子陵無奈歎道:“你看到吧!與師公的仇結定哩!”徐子陵苦笑道:“惟有瞧老天爺如何安排。”跋鋒寒來到兩人旁,目光追著變成兩個小點的傅君嬙和金正宗,笑道:“如何能在奕劍大師的劍下保持不勝不敗,恐怕要比擊敗他更困難,這會是對兩位的最大考驗。”彆勒古納台道:“那些俘虜如何處置?”寇仲道:“將高麗人和粟末人分開處理。高麗來的讓他們擠在一條船回國,橫豎開罪奕劍大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他們兩條船來運載羊皮。粟末族的則任由他們回龍泉去,這樣一來,拜紫亭對我們的動向更難揣測。”不古納台大聲應道:“領命!”寇仲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子也來耍我,大家兄弟嘛!”寇仲、跋鋒寒和徐子陵在龍泉西南一座密林邊緣勒馬停下,他們故意繞一個大圈,避開龍泉軍的哨探。龍泉城南門外的著名“燈塔”仍是高聳入雲,在這午後雨過天晴的時份,燈塔散發著懶洋洋的味兒。徐子陵道:“昨晚我就是在這裡遇上烈瑕和可能是‘毒水’韋娜婭的女子。”兩人聽過他昨晚的經曆,跋鋒寒微笑道:“烈瑕是我的,兩位勿要和小弟爭。”寇仲目注再沒有商旅離開的南門,道:“恐怕你要得可達誌同意才行。際此兵荒馬亂之際,以他的為人作風,絕不放過烈瑕。”徐子陵道:“拜紫亭確是個人物,吃了小龍泉這麼大的虧,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寇仲欣然道:“到俘虜集體被放回來,紙將包不住火,會狠狠打擊和動搖龍泉城軍民信心。”跋鋒寒笑道:“原來你的釋俘有此妙用,不負少帥的智名。”徐子陵道:“少帥狀態如何?”寇仲昂然道:“當然是狀態大勇,昨晚六刀劈殺深末桓後,我的信心全恢複過來,比受傷前更厲害,陵少怎樣?”徐子陵活動一下左手,微笑道:“不知師仙子在我身上做過甚麼手腳,內外傷痊愈至八八九九的程度,剛才策馬而來,乘機調息,現在該可應付任何場麵。”寇仲翻下千裡夢的馬背,大笑道:“那就讓我們三兄弟硬闖龍泉,看拜紫亭敢拿我們玩甚麼花樣。今早給他差點趕儘殺絕那口氣憋的我太難受哩。”三人並排往城門口走去,登時令守城的將領大為緊張,城牆箭樓上的守軍彎弓搭箭瞄準三人,城門擁出過百戰士,領頭的粟末將士大喝道:“停步!”寇仲隔遠喝道:“給我去通知拜紫亭,我要麵對麵和他談一宗交易。”守將不敢怠慢,吩咐手下回城飛報拜紫亭。三人移往遠處道旁一處草坡悠然坐下休息,養精蓄銳以應付任何可能出現的危險。跋鋒寒問聊道:“子陵尚未說出龍泉事了後會到那裡去?”徐子陵道:“我或到巴蜀打個轉,完成尚秀芳托我把天竺簫送到石青璿手上的任務。”寇仲向跋鋒寒打個曖昧的眼色,眉開眼笑的道:“看來以後我們若要探望陵少,隻有到幽林小穀去。”徐子陵沒好氣哂道:“少點胡思亂想吧!”寇仲哈哈大笑,又問道:“你剛才說我不敢麵對現實,意何所指?”徐子陵灑然聳肩道:“沒有甚麼,隻是指你硬要陪我去探大小姐,而不去好好訓練和領導正在彭梁的少帥軍,故感到你是不敢麵對現實,一副拖得一時就一時的逃避心態。”寇仲叫冤道:“我隻是不這麼快和你分手,況且我此行得益良多,不但學曉看天色,更得傳人馬如一之術,又領教到塞外騎射戰的厲害,可說是滿載而歸。”跋鋒寒道:“你最大的收獲,照我看並非這些東西,而是在大草原建立的人脈關係,就以古納台兄弟為例,他們均是桀驁不馴之輩,若非你能令他們心折,他們豈肯全力助你。”寇仲微笑道:“是我先當他們是兄弟,又拚死為他們乾掉深末桓,他們感動下當然支持我。唉!我總覺得彆勒古納台這人頗具野心,城府深沉,不像他的弟弟不古納台般率直坦白。”跋鋒寒哂道:“能成一族之主,不但講手段更講性格修養。突利又如何?我們為他打生打死,轉個頭便去和頡利講和修好,事前有徵詢過我們的意見嗎?我跋鋒寒以後再不當他是兄弟!”寇仲愕然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但反應卻沒你老哥般強烈。我會設身處地的為他設想,他不能隻因考慮個人的問題,而置龐大族人的利益不顧,對嗎!”跋鋒寒微笑道:“你是絕不會明白我真正的感受,因為你沒有我的經曆。況且你曾和突利同生共死,跟他的感情比我和他深厚得多,所以會設法為他開脫。但我和你是不同的,我和突利分屬兩個敵對的階層,他有的是權,我有的隻是一把想偷天的劍。兄弟!勿說我沒有警告在先,終有一天突利和頡利會聯袂揮軍南下,你們最好做妥準備。”寇仲苦笑道:“陵少你怎麼看?”徐子陵歎道:“一天畢玄未死,這可能性一天存在。”跋鋒寒雙目神光大盛,低聲吟道:“畢玄!”寇仲不想因辯論而加深跋鋒寒對突利的不滿,岔開道:“陵少不是說過須遠離中土,以免聽到於我的任何消息,否則會忍不住來救我?”徐子陵想起石之軒,苦笑不語。密集的蹄音從城門內深處隱隱傳至,寇仲朝城門瞧去,淡淡道:“伏難陀是我的,你們不要和我爭。”跋鋒寒哈哈大笑,借用他的話道:“我明白你的感受。”蹄聲倏止。三人相顧愕然,隻見客素彆從城門馳出,來到三人近處勒韁下馬,從容道:“大王恭請三位入城見麵。”寇仲等想不到拜紫亭有此一著,城內見和城外見當然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若他們不敢入城見拜紫亭,在氣勢上怎都矮去一截。寇仲哈哈笑道:“大王真好客。”向跋鋒寒和徐子陵各瞥一眼,跋鋒寒微一頜首,徐子陵則聳肩表示不在乎,他一拍背上井中月長身而起道:“我還有件羊皮外袍留在城內修補,想不入城也不行。”南城門雖是守衛森嚴,城樓城牆站滿粟末兵,可是城內的氣氛並不緊張,除了巡軍增多外,仍有疏落的行人點綴廣闊的朱雀大街,部份店鋪照常營業。可見直到此刻,拜紫亭仍是信心十足,與這樣心態的人交手談判肯定非是容易的事。假若城內千軍萬馬的迎接他們,他們的心反會安定和更有把握些。客素彆領他們穿過深長的城門拱道,來到最接近門一食店門外,恭敬的道:“大王在裡麵恭候三位大駕。”寇仲打趣道:“大人是否忙著去領兵來把我們重重包圍,所以無暇陪我們進去?”客素彆乾咳一聲,尷尬道:“少師真愛說笑。”接著壓低聲音道:“受君之祿,擔君之憂,希望少帥明白下官的處境。”徐子陵心中一動,問道:“客大人官居何職?”客素彆微一錯愕,答道:“下官的職位是右丞相。”寇仲動容道:“那是很大的官兒。”九*九*藏*書*網三人均知不宜與客素彆多說下去,舉步入鋪。食店內堂寬敝,擺下近二十張大圓桌,拜紫亭居於正中的一張,神色平靜的瞧著三人進來。“天竺狂僧”伏難陀坐在他右方,仍是那副高深莫測的神態;宮奇居左,恰是三個人對三個人,再沒有其他人。桌上擺放六個酒杯和一樽響水稻米酒。拜紫亭倏地起立,嗬嗬笑道:“少帥藝高膽大。果是名不虛傳,佩服佩服,請坐!”邊說邊親自為六隻空杯斟酒。寇仲三人昂然坐下,香氣四溢的美酒注滿六隻杯子,拜紫亭坐下舉杯敬酒道:“與跋兄尚是初次碰麵,這一杯就為跋兄將來擊敗畢玄而喝的。”六人舉杯對飲,若有不明白真相的人看到這情景,會以為是老朋友敘舊喝酒。寇仲拭去唇角酒漬,目光先落到宮奇臉上,微微一笑後轉往伏難陀,欣然道:“國師的‘梵我不二’確令小弟大開眼界,可惜昨晚本人身體狀況久佳,未能儘興,哈!”伏難陀從容一笑道:“難得少帥這麼有興致,希望本人不會令少帥失望。”拜紫亭放下酒杯,淡淡道:“少帥請開出條件。”寇仲仰天笑道:“好!大王終有談交易興趣。不過我可先要問大王一句話,大王對突厥狼軍之戰,現在尚有多少把握?”拜紫亭神態自若的道:“未到兩軍交鋒,誰能逆料勝敗,我們早知小龍泉無險可守,故小龍泉的得失並不放在我們心上。至於損失的補給,隻是不能錦上添花,並不能對我們做成關係成敗的打擊。自三年前本王矢誌立國,我們一直為今仗作出準備,否則我拜紫亭今天隻能千方百計把五采石討來,跪獻頡利的牙帳前。”這番話說得豪氣衝天,一副不怕任何威脅的模樣,確是談判高手的氣魄風度。宮奇插入道:“少帥手上有貨,我們手上有人,以貨易人,乾脆俐落,大家可免去不必要麻煩。”寇仲像聽不到宮奇的話般,向拜紫亭微笑道:“大王的所謂三年備戰,是否包括縱容狼盜搶掠斂財,對各地商旅巧取豪奪,勒索敲詐?”拜紫亭雙目殺機大盛,次然道:“少帥要知口舌招尤之忌。我拜紫亭既敢不把突厥放在眼內,早存寧為玉碎,不作瓦全之心。”“砰”!跋鋒寒一掌拍在台上,六隻杯子同時似被狂摔地麵般破裂粉碎,酒瓶卻神奇地完好無事,仰天長笑道:“好豪氣,我跋鋒寒最歡喜的就是像你老哥般的硬漢子。大王對小龍泉失守不放在心上,隻不知對臥龍彆院若亦不保有何感受?”拜紫亭三人同時瞳孔收窄,臉色微變。寇仲等心中叫好,跋鋒寒突如其來的一著,先顯示經“換日大法”改造後更上一層樓的精純內功,震懾對方,再揭破對方致命的弱點,命中對方要害。寇仲微笑道:“小弟有個很有趣的提議。”拜紫亭愕然往他望來,沉聲道:“說吧!”寇仲雙目精芒大盛,凝望伏難陀,語調卻是平和冷靜,柔聲道:“不若我們豪賭一鋪,請大王賜準小弟與貴國國師作一場生死決戰,若死的是我寇仲,我的兄弟絕不會糾纏下去,立即以貨易人,且額外加送小龍泉。敗的若是國師,除以貨換人外,還要賠出平遙商那筆欠賬,大王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