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階三重鎮秦野,金殿四塘撫周原。”這是今晚拜紫亭宴客位於內宮西園的棲鳳閣入口處一副石雕漆金對聯,聯中描寫的是中土長安威鎮關中平原的情景,亦看出拜紫亭的抱負,是要把龍泉造就成鎮懾東北平原的軍事戰略據點。抵宮門後,由恭候的禮賓司帶領三人穿過皇城進入皇宮,經磚石鋪築在主殿前左右延伸的廊道,穿園過院的進入清靜幽雅的棲鳳閣。棲鳳閣位於西園一個引進溫泉水的人工小湖畔,與一環湖長廊連接,四周桐木成蔭,柏樹參天,竹影斑駁,在天色逐漸好轉下,彎月在浮雲後若現若隱,景致極美。溫泉池熱氣騰升,形成烴霞纏繞的奇景,為曲檻回廊,水榭平台,平添無限詩意,比之真長安的太極宮,又是另一番況味。剛進西園,烈瑕搖頭晃腦,似若忘情的半吟半唱道:“宮鶯曉報瑞煙開,三鳥靈禽拂水回。撟轉彩虹當綺殿,檻浮花鶴近蓬萊。”他沒有引吭高歌,反另有一種親切的味兒。兩人雖不喜歡他,卻不得不承認他那帶點放肆和玩世不恭的腔子非常吸引人,又似隱藏著詭秘和機心,令人聯想到他獨特的邪異氣質。尚秀芳甜美迷人的聲音從棲鳳閣臨湖那邊的平台傳來道:“烈公子來哩!”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看出對方心裡的震駭。尚秀芳的聲音透出濃烈企盼和喜悅的情緒,透露出她渴望見到烈瑕的心境,使他們首次設身處地的感到可達誌所說的危機。尚秀芳乃中土人人崇敬色藝雙絕的才女,縱使戰火燎天,可是她卻是超然於爭鬥之上,到那裡都受到王侯般的禮遇,即管在塞外,凶殘強橫如頡利者,亦要侍侯之唯恐不周。她是名副其實的國賓,如給烈瑕這大明尊教的邪人俘虜身心,是沒有人肯甘心願見的憾事。寇仲和徐子陵直至此刻,才親身體會到這另一個非武力能解決的戰場。烈瑕最厲害的招數是與尚秀芳在音樂上誌同道合,現在更表現出侯希白式的文采風流,這兩方麵都不是寇仲和可達誌能相媲的,故被烈瑕後來居上,將而人迫到被動和下風處。烈瑕的聲音在兩人耳旁響起應道:“如斯美景,能與秀芳大家漫步環廊,憑欄賞月,河漢迢迢,談曲論藝,人生至此,尚有何求。”寇仲和徐子陵跟在他身後,大有反擊無力之歎,人家說得這麼詩情畫意,他們難道來句秀芳大家你好又或小弟來了嗎?根本無法置喙,更不敢胡謅獻醜。掛滿彩燈本像夢境般美的棲鳳閣,忽然變成個沒完沒了的噩夢。尚秀芳歌聲傳來,清唱道:“月宇臨丹地,雲酋網碧紗。禦宴陳桂醋,天酒酌榴花。水向浮撟直,城連禁苑斜。承恩恣歡賞,歸路滿煙霞。”即景的歌詞,配合她不含半絲雜質灑麗而略帶傷感的聲音,在這樣一個晚上,彆具精瓷白玉般的冷凝美感,聽者誰能不為之動容。烈瑕一震停步,立在棲鳳閣四名宮女迎候的大門外,高吟道:“翠幌珠簾不獨映,清歌責瑟自相依。烈瑕願永作秀芳大家的知音人。”他身後的寇仲和徐子陵惟有相視苦笑,烈瑕走這般小小一截路,已儘顯奪取尚秀芳的實力,使寇仲和徐子陵亦要淪為配角。幌簾不獨映,歌瑟自相依,是兩人永遠沒法想到的示愛高明招數,但烈瑕卻如此輕鬆而漫不經意的出口成章,投尚秀芳所好。避往一旁恭請三人人間的禮賓司唱道:“寇少帥、徐公子、烈公子到!”寇仲和徐子陵生出找個地洞鑽進去躲藏的感覺,在烈瑕的比對下,隻能感到自己在這方麵的窩囊料子。尚秀芳啊的一聲,聲音傳來不好意思的道:“寇少帥徐公子,請恕秀芳失禮之罪,竟不知兩位是與烈公子一道來哩!”這番解釋,隻令寇仲大感難過,而徐子陵則是替寇仲難過。烈瑕表現出他的風度,退往與禮賓司相對的另一邊,躬身道:“兩位大哥請!”寇仲恨不得舉手捏著他咽喉要害,迫他以後不得再惹尚秀芳,可是殘酷的現實卻不容他這般快意。還裝出不在乎的笑容,道:“烈兄不用客氣,你先去拜見秀芳大家,我和陵少有幾句私話說。”烈瑕道:“如此小弟先行一步。”說罷急不及待的入閣而去。兩人再對視苦笑,這才跨步入間。偌大的廳堂,當中擺下一桌盛筵,杯盤碗筷無不精美考究。靠湖那邊是一排桶酋,外麵是雕欄玉砌的臨湖平台,可達誌和長腿女將宗湘花伴著一身紊黃,美若仙子的尚秀芳,正憑欄觀賞溫泉湖雲霧繚鐃的動人美景,環湖回廊時現時隱,朝平台走出去的烈瑕就像從凡塵投身往仙界。那是種絕不真實,又正因其不真實而份外迷人的美。廳內沒有侍從,禮賓司交待兩句後,退出廳外,剩下兩人。寇仲目光投往閣外平台,搖頭頹然道:“陵少不用再擔心我移情彆戀,我根本不是烈小子的對手,這小子有可能比侯希白更厲害。”尚秀芳甜美的笑聲像薰風般從外吹進來。徐子陵皺眉道:“為儘朋友的道義,你是否該警告尚秀芳。她不聽是她的事。”寇仲想起今早情不自禁半帶用強的吻尚秀芳香唇的動人情景,現在卻要目睹尚秀芳和自己的敵人言笑晏晏,心中那股難受窩囊氣,實無法以言語去描述,道:“男女間事,外人很難乾涉,如枉作小人,隻會惹尚秀芳反感。”徐子陵聳肩道:“你並不是外人?”寇仲苦笑道:“問題是我已失去追求她的條件,否則你也不會多番在此事上勸阻我。最乾淨俐落的方法仍是一刀把他宰掉。”可達誌此時不知是否想眼不見為淨,回到廳內,雙目殺機閃閃,狠狠道:“你們看到吧!,這小子公然跟秀芳大家打情罵俏,擺明不把我們放在眼內,落我們的麵子。”寇仲冷哼道:“看他能得意到何時?”接著回頭一瞥正門,肯定拜紫亭龍駕未有影蹤,正容道:“你可知你的杜大哥和我們說話後,立即去見許開山,還與他吵得臉紅耳熱氣衝衝的離開嗎?”可誌失聲道:“甚麼?”旋即臉色一沉,道:“你們跟蹤他?”徐子陵道:“我們沒有跟蹤他,卻有位朋友在暗中監視許開山,湊巧目睹整個情況。當時許開山正在龍泉城最紅的名妓慧深的香閨裡。”可達誌的臉色變得陰晴不定,雙目不時現出凶光,好半晌後,忽然像變成鬥敗的公雞似的,頹然道:“唉!怎會變成這樣子的,杜大哥竟這般失策。”寇仲坦言道:“人心難測,但照我們看杜興是真的不曉得許開山的身份。”可達誌沉吟道:“我們是錯估杜大哥火爆的性格,他這樣去找許開山,隻會泄露出我和你們合作的秘密。打草驚蛇,杜大哥為何如此不智。”寇仲和徐子陵大感頭痛,這應是可達誌能接受的極限,如何才能說服他相信杜興是個隻為自己利益不擇手段的人,表麵義薄雲天,暗裡無惡不作,更可以出賣任何人,且包括他可達誌在內。可達誌愕然道:“為何欲言又止?你們不是懷疑他向許開山出賣我們吧?他絕不會做這種事的。”寇仲苦笑道:“因為怕說出我們的想法,你老哥會不能接受。”可達誌微一錯愕,雙目精芒大盛,不悅的盯著寇仲,堅決的搖頭道:“我認識杜興,他絕不出賣朋友。”宗湘花客氣而冷淡的聲音在平台出口處響起,道:“秀芳大家請三位到平台相敘。”寇仲和可達誌四目交鋒,各不相讓,清楚表明雙方在對杜興的看法上的分歧。徐子陵向宗湘花含笑道:“宗侍衛長請告訴秀芳大家,我們立即出來。”宗湘花怎曉得寇仲和可達誌劍撥弩張的背後原因,還以為是宿敵相逢,發生衝突,道:“少帥和可將軍請看在秀芳大家臉上,暫將個人的事擱在旁,留侍宴會後再說好嗎?”說罷彆轉嬌軀,回平台去。徐子陵尚是首次在近處看這冷若冰霜的靺鞨美女,感覺到寇仲所說她彆具一格的吸引力。寇仲伸手輕拍可達誌寬敞的肩膀,笑道:“今晚可兄幫手的事就此作罷,因為我怕傷了你和你杜大哥間深厚的交情。”可達誌色變道:“你當我是甚麼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嗎?”寇仲心中有氣,皺眉道:“你為何不能向好的一麵去想,我是為你著想,才請你置身事外。麻煩你通知杜興,我再不用他出手助拳。”可達誌勃然怒道:“你們是否認為我可達誌聯同杜興來害你們?”徐子陵見兩人愈說愈僵,正要打圓場,足音從正門傳來。三人循聲望去,均感愕然。來的竟是韓朝安和金正宗,左右伴著他們的小師姨傅君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