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方現身鏡泊亭,神情木然,頹然在亭內的石凳坐下,直勾勾的望往在月照下波光蕩漾的大湖。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這家夥真懂裝神扮鬼。”兩人忽生警兆,朝後瞧去。師妃暄來到樹下,再無聲無息的像腳踏彩雲般升上橫乾,就那麼盤膝坐在徐子陵旁,香肩隻差寸許便碰上徐子陵的膊膀。徐子陵尚是首次與師妃暄處於這麼親近的距離,心中湧起無限的溫柔。師妃暄盯著周老方的背影,輕輕道:“他的神情為何如此古怪?”徐子陵籲一口氣道:“他剛殺掉自己的孿生兄長,神態可能因此有異平常。”師妃暄輕顫道:“什麼?”徐子陵彆頭往她瞧去,入目是她的靈秀和優美至無可比喻的輪廓線條,秀發半掩著的小耳朵晶瑩潔白,更傳來健康的發香,一時如屐仙境,自然地湊到她耳旁輕聲扼要解釋。師妃暄秀眉輕蹙,似是有點受不住這麼親密的接觸,但亦沒有避開的反應。那邊的寇仲訝道:“妃暄不準備下去見他嗎?聽聽他有什麼奸謀該是很有趣的事。”徐子陵夾在寇仲和師妃暄中間,左邊是寇仲說話的聲音,右邊是師妃暄傳來清新和充滿生命力的芳香氣息,心中生出奇妙的感覺,想到在經曆了多少事情後,他們三人才能這麼同棲一枝樹乾之上,並肩作戰。他和師妃暄的交往絕非順風順水,打開始他們就站在勢難兩立的敵對立場,最妙是直到此刻這情況仍未改變。和氏壁是他們初識的序幕,接著的事複雜至連他也感到難以儘述,概而言之,就像現在的真實情況般,他徐子陵是給夾在兩人中間處,左右做人難。一個是兄弟。另一個是值得自己祟慕尊敬踏足凡塵的仙子。我的娘!這筆確是難算的賬。師妃暄終於說話,淡談道:“這個是真的周老歎。”寇仲劇震道:“那麼死的就是周老方,這是沒有可能的,陵少怎麼看,你為何像沒半點反應似的。”徐子陵雙目亮起精芒,凝目亭內呆坐的周老歎背影,微笑道:“妃暄怎會看錯呢?我等凡人看不到的東西,當然瞞不過她。”寇仲一呆道:“我還是第一趟聽到你喚一個女兒家的名字,這種感覺真古怪。”師妃暄佯作不悅的微嗔道:“我要警告你們兩兄弟,請守點口舌規矩。”寇仲抗議道:“我要為我的好兄弟打抱不平,因為太不公平,為何我能喚你作妃暄,我的兄弟陵少卻不可以?”他們均以氣功收束聲音,聚音成線,故不虞周老歎聽到。師妃暄秀眉輕蹙,沒好氣的白寇促差些令他翻身墮地的一眼,道:“我並不是指這個,而是他自稱凡人的可惡,明白嗎?打抱不平的寇大俠。”寇仲還是首次有機會和師妃暄這麼朋友式的聊天,更明知這仙子胸襟廣闊,明辨是非,不會真的惱怪他言語無禮,登時生出魂為之銷的感覺,很想再進一步欣賞她的女兒神態,無聲無息的輕拍徐子陵的肩頭,欣然道:“你以後可享有我同等的特權啦!”師妃暄淡淡道:“我要下去和他說話。”寇仲裝作心中一寒,道:“這個會不會是周老歎的鬼魂呢?因死不暝目,冤魂不息,所以到這裡來托我們為化報仇。唉!他肯定是沒有表情的苦臉鬼。”師妃暄終忍不住嫣然一笑,以一個完美無瑕,動人至極的翻騰,投往鏡泊亭去。周老歎紋風不動,沉聲道:“是否靜齋的師姑娘?”寇仲聽到他的聲音,悄然道:“果然是真老歎。我的娘!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師妃暄落在亭外,盈盈俏立,從容自若的道:“正是師妃暄,周前輩可否解釋為何會從老方變回老歎?”周老歎劇震轉身,大訝道:“原來姑娘早看破那畜生是冒充的。”遠處樹乾上的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真掃興!若他真是冤魂不息的厲鬼,多麼刺激有趣。”徐子陵為之氣結。師妃暄平靜的道:“前輩仍欠我一個解釋。”周老歎雙目凶光大盛,狠狠道:“我殺了那畜生,親手宰掉那畜生,他無論做什麼我周老歎都不會怪他,但竟敢勾引自己的親嫂,我卻絕不會放過他,這可惡的畜生。”徐子陵和寇仲聽得愕然以對,聽周老歎的口氣,他和金環真該非是大明尊教階下之囚。師妃暄顯然和他們想法相同,道:“你們是否打開始就在騙我?”周老歎雙目凶光轉為茫然之色,歎道:“我們是不得不和莎芳合作,隻有他們才有能力和祝玉妍對抗。我和環真已成天邪宗最後的兩個人,不借助彆的勢力,如何能把聖舍利從石之軒處搶回來,隻有聖舍利才可重振天邪宗。”師妃暄不解道:“大明尊教不是要害你們夫婦嗎?為何仍要和他們合作。”周老歎狠狠道:“那全是辟塵在弄鬼。唉!無論希望如何渺茫,隻要有一線機會,我周老歎絕不肯放過。”師妃暄談然自若的道:“我要走啦。”周老歎愕然道:“姑娘要走?我還有很多事要告訴你呢。”寇仲和徐子陵亦大惑不解,師妃暄好應繼續問下去,弄清楚整件事,例如為何周老歎忽然找兩具屍體來魚目混珠?無端瑞的會弄個周老方來頂替周老歎?大尊和原子是誰?諸如此類的問題。師妃暄輕描淡寫的道:“因為我再不信你們說的話。”說罷就那麼離開。寇仲和徐子陵由不明白改為心中叫妙,師妃暄一走了之,等若把周老歎這個燙手熱山芋交到他們手上。周老歎呆在亭內,雙目不住轉動,似在思索揣測師妃暄的說話和行動,方寸大亂。寇仲和徐子陵看得直搖頭,本性是不能改的,周老歎夫婦就是最好的例子。好一會後,破風聲起,久違了的金環真現身亭內,道:“她真的回城去了。”周老歎冷哼道:“這妮子太厲害,看穿我們要利用她。”金環真嬌笑道:“夫君大人啊!我早說騙不倒她,隻有你才天真得以為自己能辦到。”說罷取出火熠燃點,然後送出訊號。寇仲和徐子陵精神大振,朝鏡泊湖迷朦的深遠瞧去。寇仲在徐子陵的耳旁道:“不論來的是什麼人,他奶奶的熊,我們就下去痛快一番,舒舒筋骨。”徐子陵點頭同意,周老歎要對付師妃暄,但因師妃暄沒有中計,他們當然再不用對這種恩將仇報的人客氣。一艘兩桅風帆,從左方一個湖灣駛出來,緩緩而至,船上烏燈黑火,在月色下船頭隱見人影幢幢。寇仲又道:“若見到烈瑕那小子,先乾掉他才輪到其他人。”大型風帆駛至,緩緩靠岸,四道人影從船上掠下、落在周老歎和金環真身前。暗裡窺視的寇仲和徐子陵立即日瞪口呆,來人竟非大明尊教的人,而是“魔帥”趙德言、礅欲穀、康鞘利和香玉山四人。怎想得到他們已抵龍泉,且和周老歎夫婦勾結起狼狽為奸。兩人更由此想到趙德言和天邪宗必是關係密切,否則不會既有尤鳥倦與他合作在前,現今周老歎夫婦又與他聯成一氣。趙德言皺眉道:“究竟發生什麼事,那小賤人沒有上當嗎?”周老歎頹然道:“她丟下一句不信我的話就那麼回城去,唉!”墩欲穀冷笑道:“隻要她仍在龍泉,她休想能逃回中原去,那兩個小子有否中計?”周老歎道:“這個很難說,因為師妃暄竟曉得有周老方,假若她把此事告訴那兩個小子,恐怕他們不會中計。”香玉山點頭道:“計劃該已失敗。”暗裡的寇仲恨得牙癢起來,湊到徐子陵耳邊道:“我要乾掉他。”徐子陵搖頭道:“來日方長,這個險不值得冒。”隻是趙德育和墩欲穀兩大高手,足教他們窮於應付,何況多出康鞘利、金環真和周老歎三個亦非易與的人。趙德言環目掃視,似在察看是否有人隱藏在附近,斷言道:“上船再說。”到風帆離岸遠去,寇仲捧頭道:“事情愈趨複雜,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徐子陵沉聲道:“我一直不明白大明尊教的人為何敢引妃暄到草原來。因為妃暄若有不測,必會惹出寧道奇和慈航靜齋的人。現在明白啦!頡利要對付的是李世民,李世民一旦失去妃暄的支持,肯定再難鬥很過有頡利支持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寇仲皺眉道:“可是莎芳若非有金環真助她,如何能找到石之軒?”徐子陵道:“這或隻是一場誤會,大明尊教純因追在祝玉妍背後,誤打誤撞的碰上石之軒亦說不定。”寇仲苦笑道:“我想得頭痛起來,不如回家睡覺好嗎?”徐子陵道:“對不起!今晚你很可能沒空睡覺,看!”寇仲看去,隻見馬吉營地旁其中一艘船揚帆開出,卻沒有任何燈火,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兒。寇仲歎道:“希望搬弓矢會比搬海監輕鬆點吧!”兩人以敢稱天下無雙的水底功夫,迎上駛過來馬吉方麵的船,貼附船側,把頭探出水麵,以他們的敏銳的感官,待到有人察看時才縮入水內,仍是從容輕易。寇仲低聲道:“他們可能不是去迎接運弓矢的船,否則不應以這種緩慢的速度行舟,隻升起他娘的一張半帆。”風帆緩緩劃破湖麵,朝鏡泊湖南岸方向開去。徐子陵道:“管她到哪裡去,當搭便宜船就成。”寇仲歎道:“這種便宜船不坐也罷。待會還要用兩條腿跑回龍泉,什麼便宜都補不回來,哈!愛情確是法力無邊,把你這小子的情聖本質全迫出來,而逗仙子的功力比我更要深厚,小弟可否跟你學點本領傍身。”徐子陵沒好氣的道:“閉上你的鳥口,還說什麼一世人兩兄弟,竟來取笑我。”寇仲裝出正經樣子,道:“我是認真的,隻是因代你開心代得太興奮,說話有點冒犯,陵少大人有大量,勿要與後學斤斤計較。哈!我從未想過師妃暄可以這麼誘人的。咦!”趙德言那艘風帆出現在前方岸邊密林的暗黑陰影裡,馬吉的船則筆直朝它駛去。兩人忙縮進水內,從外呼吸轉作內呼吸,貼附船底,除非有人浴到水裡,否則縱使畢玄在船上,仍難發覺他們的存在。馬吉的船緩緩靠岸,泊在趙德言那艘風帆後。兩人冒出水麵,全神竊聽。馬吉的聲音響起,以突厥話向趙德言、礅欲穀和康鞘利逐一問好,然後道:“諸位終於來哩!我給那三個小子不知弄得多麼心煩。”墩欲穀道:“入艙坐下再說。”兩人忙從水底潛過去,改為貼附趙德言的座駕舟。兩人耳力何等靈銳,追著敵人的足音進入船艙,心中暗喜,能親耳竊聽敵人主帥的對答,還有什麼意外收獲能比這更令人感到珍貴。趙德言等人坐下後,康鞘利笑道:“那三個小子怎樣煩你?”馬吉歎道:“他們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竟曉得我有批弓矢要賣給拜紫亭,我用儘方法去瞞他們,不過這三個小子出名神通廣大,最怕是功虧一簣,最後仍給他們把弓矢截著。”趙德言沉聲道:“你有把這情況知會拜紫亭嗎?”馬吉道:“馬吉不敢冒這個險。”暗中偷聽的寇仲和徐子陵為之愕然,且糊塗起來,知會拜紫亭因何會是冒險?康鞘利談淡道:“馬吉你再不用為此煩惱,大汗有命立即取消這次弓矢的交易。”馬吉愕然道:“那我怎樣向拜紫亭交待?”墩欲穀哂道:“有什麼好交待的,你再拖他三天,然後秘密撤走,其他事都不用理。”趙德言接著道:“那三個小子再來迫你,就把他們要的八萬張羊皮設法歸還他們,金子由我們付。”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心中一震,猜到突利已和頡利言和,其中一個條件當然是突利著頡利把八萬張羊皮找回來。馬吉失聲道:“什麼?”趙德言有點不耐煩的道:“不要問為什麼。你照大汗的吩咐去做就沒錯,不是有困難吧?”馬吉道:“確有點小問題,首先是八萬張羊皮如今是在拜紫亭手上而非我馬吉的手上。其次是他們不但要羊皮,還要把拜紫亭私吞平遙商的一批貨取回來。最後是他們似乎不但要貨,更要我交出劫貨的人。唉!這三個小子實在欺人大甚。”趙德言陰惻惻的道:“終有一天我會教他們後悔做人,但卻非是今天。有本事他們就找拜紫亭和伏難陀算帳吧!哼!你隻要辦妥八萬張羊皮,其他的事都和你沒有關係。”馬吉頹然道:“好吧!以拜紫亭的作風,這可能會是—個相當駭人的數目,說不定要我以弓矢作交易。唉!”墩欲穀笑道:“馬吉你不會那麼容易被人明吃吧!弓矢絕不能交到拜紫亭手上,否則你隻好把頭顱送給大汗讓他作箭靶來練射術,明白嗎?”馬吉忙道:“明白!”趙德言道:“那批貨現在哪裡?”寇仲和徐子陵忙豎起耳朵,不敢錯失半句話。馬吉道:“明晚應抵小雀河和鏡泊流的交彙點,後晚可抵達此處。”墩欲穀道:“立即派人到小雀河把他們截停,再從陸路運走,不得有誤。”寇仲和徐子陵在水底互擊一掌,悄悄潛離,他們要立即趕去請彆勒古納台兄弟出馬,先一步把弓矢搶到手上,那時他們要風可以得風,要雨可以有雨,拜紫亭和馬吉均會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上,生命將會變得更有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