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窗門敲響,就像楊公卿剛才叫門般。寇仲微一錯愕,移到窗前,把窗推開,竟是龜茲美女“胡姬”玲瓏嬌活色生香的俏立窗外,身穿夜行衣,清減少許,卻另有一股打骨子裡惹人憐愛的味兒:不知是因她再沒有像以前般冷若冰霜的神態,還是因多添在眉眼間的一絲淡淡哀怨。玲瓏嬌輕柔的道:“少帥你好。”寇仲冒起把她擁入懷裡的衝動,那必是非常醉人的享受,特彆是憶起她一貫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可恨姿態;不過他隻是在腦袋中騰起幻想,卻不會付諸行動。他有點不知說甚麼才好的道:“很久不見啦。”玲瓏嬌橫他一眼,秀眉輕蹙的微嗔道:“為甚麼那麼目不轉睛的盯著人家?是否因早把我忘掉呢?”寇仲暗吃一驚,心想當女人說這種怨怒的話時,肯定是大有情意,迫自己表態。不由想起在長安向尚秀芳道彆而苦候不果的傷心往事,乾咳一聲道:“怎會忘記嬌小姐?進來再說好嗎?”玲瓏嬌搖頭道:“我奉聖上之命要立即到常平采察唐軍的動靜,起行前特來向少帥打個招呼而已。”從潼關到洛陽,水路經黃河,陸路則出潼洛官道,常平位於潼洛官道中途,緊扼黃河南岸,同時控製著水陸兩大要道,更是洛陽西麵最大糧倉的所在,無論在經濟上或軍事上,都是兵家必爭之地。在關東諸城紛紛向李閥投誠之際,常平仍牢牢控製在王世充手中,但若落入李世民之手,關中唐軍將可直出潼關,經弘農到常平,或從水路抵洛陽之北登岸,作為其唯一的陸上要道,攻打洛陽西潼洛官道上兩大重鎮澠池和慈澗。寇仲道:“嬌小姐怎知我在這裡?”玲瓏嬌白他一眼道:“在這裡發生的事,很少能瞞過我的。唉,真不明白聖上這般待你,你仍肯來助他。”寇仲苦笑道:“這就叫利害關係。嬌小姐應明白王世充是怎樣的一個人,為何仍戀棧不去?一但洛陽失陷,可不是鬨著玩的?”玲瓏嬌聳聳香肩,迷人嬌態不經意的益發流露,皺起鼻子道:“人家是奉命行事嘛。他若完蛋,我將可回複自由,到時就轉到你旗下做個小探子吧!”寇仲頹然道:“希望我還有命享受那個福份。”玲瓏嬌微嗔道:“少帥怎可對自己這般沒有信心,不跟你說哩。”一個翻騰,靈巧如狸貓的抵達牆頭上,不忘對他打出道彆的手勢,迅速消失牆外。寇仲搖頭苦笑,對李世民的雄材大略,用兵之奇,他有深刻的體會。除非王世充立刻讓位予他,又或把兵權儘托付於他寇仲,那說不定仍有少許逆轉的生機。這並非他自以為韜略超群,足可抗衡李世民,而是至少他能安撫王世充麾下早有離心的諸將,量材用人,而不是像王世充般隻懂任用親族。由現在開始,到洛陽城破,對他的少帥軍將是最重要的時間。這時期愈長,對他愈是有利。他將透過楊公卿與宣永、白文原、卜天誌等見麵,安排攻守大計。隻有奪得他的老家江都,他才有希望問鼎天下,與所向無敵的李世民逐鹿中原。接著的十五天,寇仲足不出戶,專心一意的把從寧道奇處領悟回來的寶貴體會消化,更深入的去提升“井中八法”的精微玄奧。每當楊公卿找上門來,則和他研究洛陽的地理形勢與兵法的應用,生活安靜而充實。第十六天,王世充沒理由地延遲了至少五天的軍事會議終於召開。楊公卿奉命來接他入宮,甫登馬車,楊公卿憤然道:“你知道王世充為何硬要把會議拖延了幾天?”寇仲驚問其故。楊公卿狠狠道:“王世充今早下詔公告,王弘烈鎮守襄城,王行本守虎牢,王泰守懷州,王世揮守南城,王世偉守費城,玄應太子守東城,王玄恕守合嘉城,王道伺守曜儀城,他自己則率兵二萬,抗擊唐軍。”寇仲聽得愕然以對。這批鎮守洛陽八方重城的將領,全是王世充的宗親,顯示他根本不信任外姓將領,如此舉措,肯定會令外姓諸將進一步離心。王世充可能是因李密前車之監,知道一但兵敗,手下諸將會出現連鎖式的降敵反應,不過這麼任親不任材,調兵遣將,隻會把鄭軍置於必敗之地。這安排亦曾使王世充為之大動腦筋,費儘心力,致使會議延遲。寇仲道:“張鎮周來了嗎?”楊公卿道:“鎮周六天前已抵至,來的尚有顯州總管田墳和管州總管楊慶。但李密的降將段達和單雄信並沒被他召人京來,因為王世充更不信任他們。唉,少帥你說吧,這場仗不用打也可知輸贏。”寇仲苦笑道:“王世充就是那個不曉得自己會輸的人,我們對他的期望是想他能捱久一點。”楊公卿點頭道:“舍此之外,對他尚有何求?”馬車進入皇城。當三艘風帆從黃河駛進通濟渠,朝梁都開去,徐子陵已知道不負寇仲所托,成功把寶貨運回彭梁。由於同興會一向做足工夫,定期孝敬,謙之信譽良好,所以沒遭鄭軍任何留難。眾人興高采烈,急忙換上少帥軍的雙龍旗號,免致惹起不必要的誤會。離梁都尚有個把時辰的水程時,卜天誌聞風而至,親率戰船相迎,各人久彆重逢,當然欣慰異常。船隊浩浩蕩蕩的順流而下,徐子陵、卜天誌、高占道、牛奉義、查傑聚在艙內說話,互道彆後情況。高占道等見到卜天誌如此人材,亦投靠寇仲,更是信心倍添。卜天誌道:“少帥已安抵洛陽,正與老狐狸交手,希望他能穩守洛陽,四天前少帥才傳來消息,說子陵和高大將等隨時會到。”眾人正擔心寇仲近況,得知此事,立即放下心頭大石。卻隻有徐子陵曉得寇仲成功地由寧道奇手底下溜掉,更曉得從那刻開始,如若單打獨鬥,天下間已數不出多少個人可奈何寇仲。高占道訝道:“卜先生為何稱我為大將?”卜天誌微笑道:“這是虛軍師的安排。少帥確有眼光,虛軍師真是難得的人材,把我們這盤散沙組織成真正的少帥雄師,治理經濟民生等方麵更是井然有序。高兄現在正是我少帥軍八鎮大將之一,等若少帥的得力肪股,牛兄和查兄則分彆為左右飛將,一鎮的兵力暫時是三千五百人,日後當然會大為擴充。”高占道等做慣海賊,有二百多人聚眾縱橫,已感非常了不起,聽到一下子有三千多人撥給他們指揮,立時精神大振,喜出望外。卜天誌壓低聲音道:“少帥的口訊對楊公寶庫隻字不提,究竟情況如何?”徐子陵道:“你們聽到甚麼傳聞消息嗎?”卜天誌歎道:“收到的全是壞消息,據說你們尋寶出了岔子,反被李閥把寶庫據為己有。不過錢財兵器始終是身外物,隻要人能安全無恙,其他實不用介懷。”徐子陵壓低聲音道:“事實剛好相反,在我們這三艘舶的底艙中,運載的黃金加起來足可夠彭梁全區軍民至少三年的花用。此乃少帥軍的秘密,切不可傳泄出去。”卜天誌不能置信的瞪著他,經徐子陵扼要解釋後,卜天誌拍腿嚷道:“這將解決了虛軍師最頭痛的問題,我們把曹應龍各地密藏起出來後,虛軍師依少帥意思還富於民,免去彭梁區所有稅項一年,又通過龍遊幫的澤嶽從各地購得大批糧貨建材,把庫存用得七七八八,現在得到這批黃金,當然又是另一回事啦。”牛奉義問道:“彭梁目下情況如何?”卜天誌欣然道:“在虛軍師的治理下,彭梁萬眾歸心。欣欣向榮。就算唐軍明天便到,我們也有信心撐上一段日子。”查傑興致盎然的問道:“八鎮大將除高大將外,尚有甚麼人?”卜天誌答道:“現在隻得六鎮大將,尚有兩個空位待賢,另五位大將就是宣永、陳長林、白文原、焦宏進和小弟,各領一鎮,總兵力在二萬人間。”徐子陵奇道:“當日我離開之際,總兵力應過此數。”卜天誌道:“這正是我佩服行之的一個原因,以前我們是兵民不分,裝備兵器馬匹都不夠分配,人數看似有四、五萬,其實都是烏合之眾。行之於是大事興革,先把全軍解散,再從有意參軍效忠者中選拔精銳,組成六鎮大軍,嚴加訓練,又把彭梁分為六區,每區一鎮,既可維持治安,又可協助地區農事生產,建屋修路,並加強各區防禦軍事。少帥軍再非以前的少帥軍哩。”徐子陵暗讚寇仲行運,更明白李世民為何對寇仲日增忌憚,皆因彭梁的情況,必會經探子之口向他詳報。卜天誌談得興起,續道:“在內政方麵,行之創立四部督監,由任大姐任戶禮督監,掌六區田戶、度用、錢帛、倉庫、禮儀、主客、膳飼等各部:陳老謀任工部督監,掌土木建造、屯田、拓田、山澤苑囿、舟揖河渠等司職;行之自己則兼刑吏督監和兵部督監,管官吏銓選、考謀、勳賞、刑律、兵事各項。由於大家都非常齊心,整體運作既精簡又有實效。”徐子陵聽得不知是何滋味。少帥軍在虛行之等苦心經營下,終具備規模,若給大唐軍趁其仍未成氣候下以泰山壓頂的強勢摧毀,人亡軍散,他徐子陵絕不好受。查傑興奮的道:“少帥有甚麼指示,我們會否出兵助王世充守洛陽呢?”卜天誌苦笑道:“我們名義上雖有二萬兵力,實際上能作戰者隻有萬二、三人,其他的是囊括各式人材的工事和軸重兵,且因尚要派人留守彭梁,免得被虎視沉沉的李子通乘虛而入,實質能抽調的人手絕不過三四千。幸好少帥明言我們隻須守穩大本營,並囑我們偕子陵兄回赴洛陽與他碰頭商議。”徐子陵道:“準備甚麼時候去?”卜天誌道:“若你不反對,我們今晚立即起程。”徐子陵點頭道:“好吧,我們今晚便走。”決定鄭國興亡的軍事會議在議政殿內舉行,由王世充親自主持,包括王玄應、王玄恕、王弘烈、王行本、王世揮、王世偉、王道徊等太子王子及親王,外姓將領則有楊公卿、張鎮周、宋蒙秋、郎奉、楊慶和田墳,勉強加上寇仲,才能兩邊人數相等。王世充顯然消化了寇仲初來通報的震撼,顯得胸有成竹,從容不迫。不過至少在表麵上仍尊重寇仲,讓他坐在右首的上座,與對麵的王玄應並列。寇仲本以為會見到玲瓏嬌,但這位龜茲美女卻沒有出現。王世充開腔道:“剛接到消息,宋金剛以二萬精騎突襲愉次,擊潰了唐將薑寶誼和李仲文的部隊,下一個目標非平遙則為介州。”眾皆嘩然,隻有王玄應臉含冷笑的觀察寇仲,與其他人反應截然不同。寇仲心中納悶,王玄應不感驚訝,自因早曉得此事。但對自己表現得這般不友善,卻是耐人尋味。究竟有甚麼地方不妥當?王玄恕不解道:“宋金剛雖是猛將,不過唐軍仍不該弱至如此不堪一擊的地步。”王玄應得意洋洋的道:“王弟是有所不知。今趟宋金剛南侵太原,後麵有頡利全力支持,不但供應戰馬裝備,還以突厥精銳喬裝宋金剛的手下,豈是唐軍所能應付。”寇仲開始明白李淵為何對突厥如此忌憚,不敢公然開罪頡利。如若扯破臉皮,頡利毫無顧忌的聯手與宋金剛揮軍南下,誰架得住他們?還幸現在仍未致如此明目張膽。張鎮周道:“宋軍一但攻陷平遙和介州,將可直接圍攻太原本城,太原不但是李淵的老巢,更是唐室的後援糧倉,不容有失,不知李淵有何對策?”王世充朝寇仲瞧來,神態輕鬆的道:“假若真知少帥所猜,李世民是故意讓李元吉吃敗仗,以誘宋金剛深入,那他極可能犯下令李家由盛轉衰的大錯失。”寇仲淡然道:“錯在甚麼地方?”王世充提高聲音,字字鏗鏘有力的道:“錯在低估敵人,現在李淵以李元吉出守太原,又命裴寂為晉州道行軍總管,率軍援助李元吉,可知李淵覺察危險。一但太原失守,宋金剛部可沿汾水南下,循李淵當年入關舊路,渡黃河直指長安,否則何有裴寂往援之舉?”王玄應陰側測地笑道:“隻要我們能牽製李世民在關外的大軍,當宋金剛順利南下,任李世民三頭六臂,也要在腹背受敵之下覆亡,沒有人可改變他的命運。”寇仲聳聳眉頭,沒有答話。田墳道:“李世民兵力如何,屯駐何處?”王玄應搶著道:“李世民的主力大軍刻下集中在弘農西北的稠桑,行軍兩天即可抵桃林,看情況是想進犯常平,今趟我們定要他來得去不得。”寇仲心中暗歎,以王玄應的低能無知去猜李世民的能耐,等若夏蟲語冰,不知所雲。張鎮周皺眉道:“以李世民的精明,怎會蠢得妄開兩處火頭,誰都知道就算洛陽剩下一座孤城,亦非一年半載所能攻克的。”王玄應不悅道:“他不來攻我,就由我去攻他,務要令他泥足深陷,不能分兵去對付宋金剛,等到宋金剛與李軍兩敗俱傷時,我們乘虛而入,儘收漁人之利。”王世充乾咳一聲,打斷王玄應洋洋自得的滔滔話河,轉向寇仲道:“少帥對此有甚麼意見,請放言直說,不用有絲毫避忌。”寇仲心中暗罵,王世充雖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事實上卻早有安排,使各親王出掌洛陽四周的戰略重鎮,目的就是要確保洛陽安全及糧道暢通,並防止手下叛變。倘要圍困洛陽,首先得清除重重屏障。當下徐徐道:“李世績一方有何動靜?”王世充道:“李淵任命淮安王李神通為山東道安撫大使,助李世績攻打魏縣宇文化及的軍隊,希望能比竇建德早一步攻陷宇文化及,好阻截竇建德的大軍。”寇仲拍案歎道:“這正是李世民屯軍稠桑的作用,目的是牽製聖上的鄭軍,使李世績能向北擴展。”張鎮周點頭道:“少帥之言有理。”王玄應冷笑道:“我卻認為李世民是自尋死路。宇文化及滅亡在即,這是無人能挽回的事實,無論是那一方攻陷宇文化及,在失去援衝下夏唐勢將正麵交鋒,對我們更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王弘烈等一眾王玄應的“自己人”紛紛交相讚許,對他作出支持。王世充再乾咳一聲,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扯回他身上,沉聲道:“今天我們這個會議,就是要決定應否出兵攻打李世民,此事關係重大,乾戈一動,我們將正式和李淵扯破臉皮。”王玄應斷然道:“此乃千載一時之機,我們絕不可錯失。”張鎮周和楊公卿交換個眼色,沒有說話。田墳和楊慶兩人地位低於他們,更不敢作聲。宋蒙秋自己先表態讚成,郎奉和其他宗親亦相繼附和。王世充見寇仲像呆了般皺眉苦思,奇道:“少帥是否有彆的想法?”寇仲猛地醒過來般,點頭道:“確是另有想法,愚見以為在現時的情況下,絕不宜出兵攻唐。”“碰”王玄應重重一掌拍在幾上,大怒道:“早知你是李世民派來的奸細,還不露出狐狸尾巴。”包括王世充在內,眾皆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