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通過聯絡手法,在城南一所小宅與李靖見麵,後者劈頭道:“你是否尚有另一個替身?”徐子陵答道:“那是侯希白扮的,否則怎瞞得過秦王,事非得已,李大哥為我們向秦王道歉。”兩人在無人的小廳堂坐下,李靖歎道:“扮得好好的,為何忽然留書出走,累得秦王硬著頭皮搶先向皇上稟報,奇怪皇上沒借此責怪秦王。”徐子陵道:“莫為是不能不消失的。其中原因異常複雜,而我們亦可少去一個給人抓著痛腳的破綻。”接著向李靖提出雲帥想見李世民的要求,並說明來龍去脈。李靖聽罷大喜道:“我們一直想聯西突厥以壓製東突厥頡利的凶焰,現在既有突利站到我們一方,若能再與西突厥締成聯盟,頡利今趟有禍難啦!”在懷裡掏出一張畫卷,攤在兩人間的茶幾上,道:“你看!這就是終南山的捕獵場,後天皇上會偕秦王和齊王到這山區打獵,太子殿下則留守鹹陽,我們會有七、八天時間在這裡盤桓。”徐子陵細察圖卷,指著其中一處道:“這是什麼地方?”李靖讚道:“子陵確有眼光,這是著名的鹿穀,由於長期有水源從終南山淌下,兼且四麵高山擋去寒風,故冬季時牲畜都躲到穀裡去,是打獵的好地方。古時始皇嬴政冬獵都到這裡來。”徐子陵道:“這亦是著手伏擊的最佳處所,若能把穀口封閉,穀內將成困鬥之局。”李靖點頭道:“若在盛夏之際,隻要能截斷穀內外的聯係,再向穀中發躲火箭,惹火燒林,穀內無論千軍萬馬,隻能坐以待斃。但像現在般什麼都遭大雪覆蓋,便隻有特製的火器才稍能發揮作用,或藉火油濺上樹乾緊附燃燒,不過雪遇火即溶時會把火淹熄,所以始終作用不大。”徐子陵道:“李大哥說個正著。他們的計劃正是要使用火器,不能燒林可改為燒營帳雜物。”李靖愕然。徐子陵肯定的道:“放火燒林,事倍功半,且火器有限,難以造成大的破壞。照我看楊文乾是要利用穀裡四麵高山阻擋的形勢,發放能噴發毒煙毒霧一類的歹毒火器。隻要在上風處發放,毒煙會在穀內四處飄送,殺人於無可防禦,雖未必能儘殺穀內的人,卻可動搖軍心,製造恐慌,使他們易於得逞。”李靖變色道:“我們一時並沒有想及此點,此計果然非常毒辣。”徐子陵問道:“依往常的慣例,你們是否會在穀內紮營過夜?”李靖點頭道:“皇上會連續三天在鹿穀紮營狩獵,由於怕人多驚擾穀內的獵物,所以隨行的除一眾文武大臣外,就隻有數百名近衛,確是下手的好機會。不過我們另外有一支約二千人的精銳部隊,扼守鹿穀入口處。”徐子陵冷哼道:“原來楊文乾連李淵都想乾掉,若他的兵力在萬人上下,又出其不意,彆忘記秦王身邊還有內奸,屆時在混亂之際,可用特彆手法通知楊文乾秦王的位置。縱然時在深夜,敵人也曉得攻擊的目標所在。”李靖不解道:“京兆聯的人馬一直在我們的嚴密監下,如若大批的調動人手,怎瞞得過我們。”徐子陵道:“你忘了香玉山嗎?這人最大的作用,就是全國滿布由他香家開設的青樓賭館,可為秘密動員作出安排和掩飾。由於你們並沒在意他,甚至因先前不知道他的存在,以他的老練狡猾,自可安排人手,潛伏在長安外妥當之處,伺機行動。他們也算處心積慮。”李靖長長籲出一口氣,同意道:“子陵的思慮非常縝密,噴毒霧的火器不但可攻擊穀內外的軍隊,更可攻擊冬宮的守軍,如在黑夜發動,更是威力龐大,令整支冬獵軍陷於癱瘓,首尾難顧。不過現在既給我們事前獲曉,他們就注定慘敗的命運。”徐子陵提醒道:“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你們千萬勿要錯過。”李靖道:“秦王亦是這麼想。”頓了頓輕歎一口氣,道:“你們可知自己實在太過鋒芒畢露,對有君主大誌的人來說,你們這類人,若不能夠用則必須殺之,否則異日定成大患。”徐子陵明白他是苦口婆心,一番好意,仍大感沒趣,苦笑道:“李大哥早警告過我們哩!”李靖難過的道:“可是我卻不能不說多一趟,昨晚秦王夜宴回府,特彆把長孫無忌、尉遲敬德和杜如晦三人召去說話,卻沒有我的份兒,你大概可想象到是怎麼一回事。”徐子陵回憶起在洛陽與李世民決裂後,李世民夥同王世充要置他兩人於死地的景況,點頭道:“我明白。隻希望他能堅守諾言,待我們離開長安再動手。”李靖保證道:“這個你們可以放心。秦王從來是一諾千金的人,尤其對你們兩人。不過由於他對你們顧忌日深,一旦發動,將是雷霆萬鈞之一擊,要你們永不得翻身,況且若要殺死小仲,此實乃千載一時的良機。”徐子陵心中湧起無比複雜的情緒。他當然明白李靖說話的含意。首先寇仲得寶後,他將會和寇仲分道揚鏢,再不參與他爭霸天下的大業。少去他徐子陵,寇仲等若少去一條手臂,力量將大幅削減。其次如寇仲運寶而歸,大批的兵器財寶,可不似鹽貨般可隨便棄下,那便變為敵人明顯的攻擊目標,務要令寇仲與寶偕亡。第三,關中乃李世民的地頭,兼之又可事先猜出寇仲的逃走路線,故任寇仲如何神通廣大亦勢將插翼難飛。他徐子陵該怎麼辦才好?是否要改變主意,直至送寇仲回彭城。可是李世民擊垮楊文乾後,說不定立即登上太子寶座,那時必大舉東攻,而寇仲將成他最主要的目標,自己是否仍繼續留在這好兄弟的身邊跟他並肩作戰?想到這裡,徐子陵欲語無言。李靖低聲道:“好好的勸寇仲吧!現在少帥軍占領的地方,表麵看是繁榮興盛,又有江河湖海之利,實際上是脆弱不可守。一旦洛陽失陷,少帥軍會隨之倒下,絕無翻身機會。”徐子陵還有什麼話好說的。李靖又道:“隻要能查悉那批火器所在,我們可先發製人,同時完全掌握敵人的部署,那時報上皇上,局麵可完全改變過來。”徐子陵心中煩得要命,起立告辭道:“我尚有要事待辦,大家隨時保持聯絡。雲帥的事,請大哥安排。”李靖明白他的心情,送他到門外,看著他沒入融融春雪中,才趕返天策府去。寇仲溜回房內,正猶豫該否找個藉口離開,常何喜氣洋洋的來到。寇仲最擅看人眉頭眼額,笑道:“常大人滿臉春風的樣子,今年必鴻運當頭,大吉大利。”常何含笑不語,好半晌才道:“怎及你運走桃花,新春第一天就登堂入室去見尚大家。”寇仲心中一動,故意道:“什麼登堂入室?難道尚秀芳親口告訴你嗎?”常何笑道:“這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消息是從齊王府那邊傳來的,還說你老兄是第一個到秀芳大家香閨的男子,人人都羨慕到不得了呢。”寇仲奇道:“常大人的心情為何會這麼好,如此揶揄小弟;且除非是齊王派人到上林苑查探,否則怎知此事。”常何訝道:“聽你這麼說,事情可是真的啦!我還以為是那些人捉影捕聲,蓄意誇大。”接著露出恍然神色。寇仲見微知著,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對他這冒牌神醫,李元吉始終不能釋疑。遂於波斯寺事件後派人去尋他的蹤跡,幸好他與雲帥彆後立即趕去見尚秀芳,故得沒有露出破綻。且又正值新春佳日,昨夜人人狂歡達旦,早上起來,誰都仍是糊裡糊塗的,對他何時去何時離開,理該沒人留意。而齊王府的探子隻是探得他到過上林苑,便可交差了事。否則李元吉早來尋他晦氣。常何怕他追問下去,岔開話題道:“我真的升官哩!”寇仲喜道:“恭喜!恭喜!”常何誌得意滿的道:“今早皇上公布連串職位的升遷調動,小弟榜上有名。由今天開始,小弟就是京城四大總指揮之一,屬皇上的近身將領,全拜老兄所賜。”寇仲謙讓道:“我隻是順水推舟,若常大人不是一向得皇上寵信,今天怎能坐上這位置。”常何正要說話,二少爺沙成功匆匆趕至道:“莫先生,我找得你很苦哩!不是又要出外吧?”寇仲忙道:“我正想去找少爺,剛巧撞著常大人來找小人說話,二少爺不是有什麼急事吧?”沙成功向常何道:“兵部的白大人剛到,姐夫還不去招呼白大人?”常何明知沙成功使開自己,仍拿他沒法,隻好告罪離開。沙成功坐下道:“莫先生今趟怎都要幫我一個忙。”寇仲耐著性子問:“可是喜兒的事?”沙成功道:“還不是因為她。唉!怎麼說才好呢?可達誌是長安以玩弄女性致臭名遠播的突厥鬼。聽說還有女人被他拋棄後自儘呢,喜兒卻像不曉得的樣兒。”寇仲奇道:“既有此等事情,二少直接告訴喜兒便可以,何用我幫忙。”沙成功道:“剛才我去找喜兒,她和青青夫人到城外的佛光寺還神,而我又立即要出門,隻好央先生代我向喜兒作個警告。”寇仲愕然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出門到哪裡去?”沙成功道:“爹吩咐下來我有什麼辦法?有批貨從洛陽運來,我是去負責點收。”寇仲道:“定是大批精良的兵器,對嗎?”沙成功心不在焉的答道:“若是兵器,就不用分開運送。先生定要答應為我向喜兒說清楚可達誌的為人行事,她那麼尊敬你,該肯聽你的話。”寇仲心中一動,道:“喜兒的事包在我身上,究竟是什麼東西要分開運送?”沙成功見他答應,立時喜上眉稍,當然不敢令他這恩人不滿意,言無不儘的道:“先生知否爹不但是打造兵器的高手,更是北方最有名的火器製造家,這批貨原本是王世充訂造的,包括弓射火石榴箭,霹靂煙球和神火飛鴉三種厲害火器。若以之襲營伏擊,往往有意想不到的神效。”寇仲精神大振,扮作興致盎然的問道:“這霹靂煙球和神火飛鴉的名稱聽起來確是威力驚人,究竟是什麼厲害的東西?”今回輪到沙成功要耐著性子去滿足他,解釋道:“霹靂煙球是用硝石、硫磺、狼毒、砒霜等十多種藥料搗碎混合造成的球體,臨敵時隻要用炭火燒紅的烙錐透發火,拋往敵方,會散發大九-九-藏-書-網量硝酸,令敵人口鼻流血中毒,雖不致死,但在守城或居高臨下的情況下是可發揮很大的作用。”頓了頓續道:“至於神火飛鴉,則是用竹蔑編成的火器,外用綿紙封牢,內裝火藥,前後安上頭尾和紙製翅膀如烏鴉翔空。鴉身下斜裝四支起飛的火箭,點燃火箭後火鴉可飛行百多丈,到抵達目標時鴉內火藥爆發,乃襲營的最佳火器,且不易防禦。”寇仲讚道:“原來二少對火器這麼在行,如此厲害的一批東西,是否用來送給建成太子的?”沙成功道:“是賣是送,爹仍拿不定主意,此事萬勿對其他人說。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才告訴你。我們沙家對運送和收藏兵器有一套嚴密的保安方法,不會泄露給外人知曉。先生當然不算外人。”寇仲對此意外收獲非常滿意,拍拍他肩頭道:“二少放心,你不信我還信誰呢?”他終於猜到楊文乾的女人虹夫人請徐子陵去對付的正是大少爺沙成就。但仍有一事不解,因為即使沙家就在賭桌上大輸一筆,憑沙家的財力也有能力支付,何須賠上火器。而且沙成就除好賭外亦稱得上穩重自持,理該曉得把這麼一批火器押給幫會人物,會是後果嚴重的一回事。欠債還錢,卻絕沒理由欠債還火器的。不過虹夫人倘有此計劃,自有她的如意算盤。沙成功的聲音傳入他的耳內道:“可達誌的劣行,我打聽得一清二楚,現在先說一些給先生聽,好讓先生轉告喜兒。”寇仲的心神早飛到彆處去,沙成功的話變成耳邊風,吹過便算。徐子陵的雍秦來到明堂窩外,排隊入場的人龍終於消失不見,但大門仍是人來人往,熱鬨若墟市。進入賭堂後,把賭桌圍得水泄不通的賭客喧鬨震天,有人歡騰呼叫,有人嗟歎悔恨,眾生之態,儘現其中。在此聚眾人旺的地方,徐子陵生出一種虛假的安全感。剛才告彆李靖,一路走來北裡,他曾碰上多起武林人物,他們雖沒特彆注意他,但他卻有心虛的感覺,絕不好受。今天由於街上的行人比平日要多上數倍,又多外地來趁熱鬨的人,所以他才不那麼礙眼。這段喜慶日子過後,他走在街上,不招懷疑才是怪事。所以在這兩三天內仍找不到楊公寶藏,隻好勸寇仲放棄離開。踏入天皇廳,一名幫會人物迎上來道:“雍爺,這邊走。小人叫李真。”徐子陵隨他離開天皇廳,還以為是到另一個貴賓廳去,豈料他卻領著他往大門走去。徐子陵訝道:“李兄要帶小弟到哪裡去?”李真道:“今天賭場人多耳雜,虹夫人吩咐下來,要小人領雍爺去見她,雍爺請放心。”徐子陵心中湧起不妥當的感覺。以虹夫人的麵子,若怕人多耳雜,大可在大仙堂的貴賓室見他,何以這麼麻煩。自己該怎辦才好。如若斷然拒絕,實於理不合,除非是自己心中有鬼。那時會更添楊文乾一方的懷疑,務要弄清楚他的真正身份,那就更難瞞混過去。反過來想,假若自己真能過關,那他這雍秦就不用再提心吊膽的怕給揭破身份。照道理,楊文乾一方對他隻是略有疑心,皆因誰都以為他和寇仲對賭一竅不通。可是由於他和寇仲助侯希白偷去楊虛彥的半截《不死印卷》,寇仲又於今早正麵與可達誌等人交鋒,楊文乾才變得杯弓蛇影,務要核證每一個“疑人”的身份,始可安心。李真把徐子陵領至前院廣場的一輛馬車前,恭敬的道:“雍爺請登車。”徐子陵把心一橫,登上馬車。駕車的大漢待李真隨他登車後,馬鞭一揚開出大門。一陣鞭爆和小孩的歡呼聲在街上響起,似在為馬車的開行呐喊助威,再一次提醒徐子陵今天是大喜的新春佳節。徐子陵透窗望往街上鬨哄哄的人群,心中暗忖他和寇仲確為侯希白作出很大的犧牲,不過仍然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