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出六福賭場的大門,轉入街道。單婉晶嫣然笑道:“你每次離開賭場,是否都會有人在門外恭候?”徐子陵透簾盯著擺明守在門外尋他晦氣的武裝大漢,奇道:“照理他們該派人入賭場盯哨,防止我從後門或彆的通道又或跨越院牆溜掉,為何會不知我上了公主的車?”單豌晶若無其事的道:“若連這些黑道小角色都應付不了,我們東溟派還用在中原江湖上混嗎?”徐於陵靠往椅背,彆頭向坐在身旁的美女苦笑道:“公主的眼光真厲害,昨晚隻那麼透簾—望,就把小弟認出來。”單婉晶無限感觸的道:“徐子陵,你實在太易認哩!照我猜秦王亦看穿是你喬扮的,隻是隱藏在心內沒有說出來吧!”徐子陵回想起昨晚的情況,李世民最後勸他離城那句話,確是可圈可點,不像對一個陌生人說的。心中一動道:“若有機會,你可提醒秦王一句,他天策府內必有人被李建成收買,因為府內發生的事,李建成無不了如指掌。”隻憑侯希白化身為莫為受到盤問—事,李建成立即收到風,便知天策府有內奸。單婉晶點頭道:“我會提醒他的。”馬車朝碼頭區方向馳去。徐子陵不知說什麼話才好,隻好問道:“公主今次來長安,是否有什麼特彆的事情。”單婉晶淡淡道:“趁王世充尚未和李閥正式撕破臉皮,我趕緊把過去兩年打製好的一批兵器、盾牌、弓矢和甲胄運給秦王,以替換破損的舊兵器。你該知現在長安的形勢是多麼吃緊。”徐子陵點頭表示曉得,又不解道:“有李淵在此。他們三兄弟就算水火不相容,總不敢公然動手火拚吧!”單婉晶歎道:“這恐怕要老天爺才曉得?現在雙方是各有所忌,論兩方麵在長安的實力。因為建成、元吉一方得到獨孤閥、南海派和李密的加入,又有突厥人明目張膽的助陣,勢力劇增,立即把天策府比下去。”徐子陵很想問她知否嶽山是她的爺爺。當然不敢真的問出口來。此時馬車在碼頭停下,巨艦東溟號就泊在岸旁。單婉晶歎道:“秦王已夠頭痛的了,偏偏你們兩位大哥又於此時到長安來尋寶,你教他該怎辦?”徐子陵聳肩道:“他該歡迎我們來才對。你可暗示他我和寇仲至少在現今的形勢下對他是有利無害。”旋又皺眉道:“李淵這麼眼睜睜瞧著李建成勢力坐大,招攬的不是野心家如李密、獨孤閥就是彆有居心的突厥人,究意心中打什麼主意?”單婉晶道:“李世伯該是蓄意任得李建成擴展他的長林軍,好令世民世兄不敢生出異心。在他心中,世民世兄擁兵自重,恃強橫行,若給他當上皇帝,建成元吉休想活命,他的寵妃更難保晚年。”徐子陵愕然道:“他這麼不懂看人的嗎?”單婉晶目光投往窗外的飄雪,滿懷感觸的道:“皇宮是另外—個世界,深宮中更是最多謊話和讒言。李世伯最大的缺點是多情好色,給身邊圍著他的女人終日說世民世兄的不是,更好的人也會在他心目中變成十惡不赦的壞人。好像有趟在宮庭的宴會中,世民世兄想起自己的親娘早逝,一時感觸,當眾灑淚,竟給李世伯的妃嬪中傷說他在怨恨和妒忌建成和諸妃。假若讓他當權,必把她們趕儘殺絕,又道建成太子心地善良慈愛,隻有他才能照顧她們,日子有功下,李世伯自然是遠世民而親建成。兼且世民世兄長期在外征戰,哪有時間用工夫為自己解釋,他天生就是那種不肯放棄原則和立場的人,誰都不賣賬,本身就和李世伯是截然相反的兩類人。”徐子陵開始明白為何李淵會縱容可達誌去挫折李世民的威風,不過經他點醒之後,李淵怎都該有些醒悟吧。默然片刻,單婉晶輕輕道:“你們打算何時運走寶藏庫內的東西?”徐子陵苦笑道:“我們對寶庫隻有模糊的線索,直到此刻仍未有任何頭緒。”單婉晶愕然道:“你們竟不知寶庫的藏處嗎?”徐子陵解釋道:“可以這麼說,娘未及把所在處全部說出來便撒手了。”單婉晶一對美睜亮起來,欣然道:“那是說你們找到寶庫的機會,隻比完全不知寶庫所在的人大上一些,對嗎?”徐子陵微怔道:“可以這麼說。”單婉晶精神煥發的道:“那我勸你們索性放棄尋找寶庫吧!楊素為人奸詐多智,深沉而有城府。這樣的人處心積慮建成寶庫以備謀反之用,怎會那麼容易被發現?”徐子陵苦笑道:“公主好像很高興我們找不到寶庫的樣子。”單婉晶坦然承認道:“這個當然。你可知你們兩人已成了天下群雄最顧忌的人物。楊公寶庫一旦落入你們手裡,將更如虎添翼,那時秦王也將被迫要立即發動攻襲,免得少帥軍養成氣候,成為他李家統一中原的大患。”徐子陵不解道:“區區一個寶庫,能起這麼大的作用嗎?”單婉晶道:“你可知寶庫存在的消息是怎樣泄露出來的?”徐子陵茫然搖頭。單婉晶道:“消息是從楊玄感傳出來。當年他起兵作反,為振作士氣。聲稱隻要攻入關中,可起出他老爹楊素的寶庫,並說庫內有足夠裝配一支二萬人軍隊的精良武器和足與國庫相比的財物。到被滅前他仍慨歎空有寶庫而不能用,又把藏寶圖托付心腹手下突圍帶走,後來該圖應是落在你娘手上。所有人還以為你們從羅刹女處得到秘圖,原來並沒有這回事。”徐子陵搖頭道:“娘過世時身上並沒有這張秘圖,該是娘自己把它毀掉。”單婉晶歎道:“換了不是你們這兩個無人可以奈何的天才高手,恐怕早被人擒拿起來嚴刑拷打,問出究竟,再不會有這種誤會。”徐子陵望往水安渠,雪粉終於收止,兩岸儘成純白的世界。心中湧起微妙的感覺,這次重會單婉晶,大家就像相識多年的老朋友般,無所不談,且互相信任,感覺親切溫馨。單婉晶道:“我若依原定計劃過年後才來長安,恐怕碰不上你們哩!”徐子陵順口問道:“公主為何提早來長安呢?夫人有一道來嗎?”單婉晶道:“娘沒有來,我們是接到秦王的急信,才不得不提早把兵器運送,皆因李建成最近說服洛陽最大的兵器製造商沙天南投誠,而沙家一向在洛陽外屯積大量優質兵器,秦王推斷建成得到沙家提供的兵器,說不定會對他不利,故必須作好防備。”徐子陵詫道:“李淵對這些事竟不知情嗎?”單婉晶道:“知道又如何?除非李淵不準三個兒子各擁親兵,否則改換裝備乃最平常不過的事。關中的兵器廠均由李淵直接控製,所以他的兒子才要假諸外求。”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道:“在這種火拚一觸即發的形勢下,隨時會鬨出亂子來。”單婉晶白他一眼道:“對寇仲來說,不是關中愈亂愈好嗎?”徐子陵坦然道:“若沒有突厥人或魔門巨奸插手其中,寇仲確會如此去想。可是大義當前,寇仲當然曉得事有緩急輕重之彆。”單婉晶微一沉吟,道:“子陵肯否與秦王見一次麵?”徐子陵道:“若給人曉得,秦王會多出條私通外敵的罪名,且寇仲也未必歡喜我這麼做。”單婉晶黛眉輕蹙道:“你們似乎知道一些連秦王都不曉得的事,對嗎?”徐子陵道:“這是當然的事。唉!我明白公主對我們的好意。而公主對我們尚有大恩,我們也不知如何報答。唉!小弟要走啦!臨彆前有幾句話,希望公主聽得入耳。”單婉晶秀眸一黯,輕柔垂首道:“說罷!希望不是太難入耳。”徐子陵道:“李世民乃雄材大略的人,一旦認定敵我,絕不容任何私人的感情影響他的決定或行動。公主看到是李世民的某一麵,而我們領教過的卻是李世民的另一麵。細節我不想說出來,隻望公主能儘速離開這是非之地。”單婉晶玉容數變,道:“多謝子陵的忠告,婉晶明白自己的處境。你剛才不是提到報恩嗎?我雖不當那是什麼—回事,但如果你們肯為我做到一件事,婉晶會非常感激的。”徐子陵肯定的道:“公主請說。隻要我們力所能及,必為公主辦妥。”單婉晶狠狠道:“給我殺掉邊不負,此人一天不死,我和娘都不會安心。”離開皇宮後,寇仲先趕去見高占道等人,商量好今晚行動配合的細則,趁尚有個把時辰才到與徐子陵約定會麵的時間,遂先回沙府打個轉,看看能否偷空休息片晌,好養足精神,以應付今晚大小事宜。踏入沙府,沙福大喜的迎上來道:“莫爺回來得正是時候,五小姐找你哩!”寇仲摸不著頭腦道:“五小姐找我乾嗎?”沙福道:“入廳再說。”寇仲奇道:“五小姐竟在大廳等我?”沙福道:“獨孤家的鳳小姐來了,五小姐在陪她說話。”寇仲大吃一驚,道:“既然有客人,又是五小姐的閨中密友,小弟不宜闖進去吧!”沙福壓低聲音道:“鳳小姐似是專誠來找莫爺的。還有老爺吩咐,今晚皇宮的年夜宴,他和三位少爺及莫爺於酉時頭須從這裡起程出發,老爺囑我特彆提醒莫爺。哈!莫爺可能是長安城最忙的人。”此時抵達大廳的外客間,寇仲彆無選擇下,隻好硬著頭皮跨過門檻,踏進大廳去。在一角隅隅細語的沙芷菁和獨孤鳳兩對美目先後往他瞟至。寇仲隔遠一揖道:“小人拜見五小姐和獨孤小姐。”令他放心的是獨孤鳳似是對他毫不起疑,還俏立而起還禮道:“莫先生折煞鳳兒哩!”沙芷菁含笑道:“大家坐下再說,奉茶。”坐好後,寇仲道:“聽說獨孤小姐要見小人,不知有什麼吩咐?”沙芷菁道:“鳳鳳是芷菁的知己,大家是自己人,莫先生不用客氣。”寇仲暗付芷菁也算交遊廣闊,竟有這麼多好朋友,由此更可想見沙天南以前在洛陽的風光。獨孤鳳道:“那鳳兒不再客套,今次鳳兒來是想央先生為長鳳兒的一位尊長治病。”寇仲一時尚未會意,問道:“是為獨孤小姐哪位貴親治病呢?”獨孤鳳道:“就是風兒的嬤嬤,她患的是哮喘病。這年來發作得更頻密,令人擔心死哩!”寇仲這才醒覺,暗忖若真治好尤楚紅的哮喘病那還得了,遇到她時不給打得落花流水才怪?何況自己根本沒資格去治好她的遠年舊患,隻好來個拖宇訣,道:“小人當然樂意效勞,不過哮喘病病原複雜手尾最長,且難根治。過年後待小人去看看,才決定如何著手。”獨孤鳳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央求的道:“鳳兒曉得先生貴人事忙,不過嬤嬤這兩天發作得特彆厲害,先生可否抽空隨鳳兒到寒舍打個轉?”寇仲心中叫苦,他已做慣“著手回春”的大夫,這麼去怎都要露一手半手,才不致讓人起疑。但如此為強敵治病,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該如何應付才好。沙芷菁在旁助口道:“莫先生怎都要幫這個忙,芷菁久未見過老夫人,就順道一起去拜會她老人家吧!”寇仲欲拒無從,把心一橫道:“兩位小姐有命,小人當然遵從。”兩女大喜,“押”著他驅車往獨孤府去。徐子陵來到侯希白的多情窩,後者比他更早到一步,還伏案寫畫,一派悠然自得的樣子。徐子陵定神一看,愕然道:“是她?”侯希白剛為畫卷上栩栩如生、氣韻生動的美人兒作最後幾下補筆,訝道:“你認識紀倩嗎?”徐子陵道:“我今天在六福賭場見過她,賭得又狠又辣。”侯希白悠然向往的道:“我可想像她在賭桌旁浪湯迷人的樣子,紀倩是上林苑最紅的姑娘,不知多少達官貴人、富商巨賈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想不到我換過另一副臉孔,仍可贏得她另眼相看。”徐子陵沒好氣的道:“這叫本性難移,你究竟惹上多少情債,快一一從實招來,否則我扮你時,要吃不完兜著走。”侯希白尷尬的道:“並不是我想去青樓鬼混,問題是二少爺和卜傑那小子每晚不到過青樓那晚便不能安睡,而他視我為最好的青樓夥伴,兼之小弟閒得發慌,隻好舍命陪君子。坦白說小弟已非常收斂,否則子陵扮我時會遇上更多麻煩呢。”徐子陵道:“算了吧!幸好今晚我不會見到她哩!”侯希白俊臉微紅,乾咳一聲道:“子陵請見諒,聽說以紀倩為首的一批上林苑紅阿姑,會到宮內表演歌舞,希望她不會找你吧!”見到徐子陵的臉色,忙補充道:“子陵莫要擔心,小弟與她發乎情止乎禮,尚未有任何越軌行為,最多隻是說幾句親密話兒吧!嘿!不!我和她清清白白,隻是較說得來的朋友而已!這美人兒一向孤芳自賞,像尚秀芳般是賣藝不賣身的。”徐子陵頹然坐下,苦笑道:“除此之外,侯兄還有什麼要便宜小弟的?”侯希白擲下畫筆,正容道:“我剛查探到一個消息,就是楊虛彥從不出席任何公開場合,此事令人頭痛。憑小弟一人之力,恐怕拿不下他。”徐子陵聽得眉頭大皺,好半晌後,沉聲道:“隻惜我和寇仲今晚都不能分身,不過若有一人肯出手助陣,擒殺楊虛彥該不成問題。”侯希白動容道:“此人是誰?”徐子陵笑道:“侯兄會對能與她合作是求之不得,給你猜三次看看能否猜到。”侯希白好奇心大起,道:“子陵不要耍小弟哩!請快開尊口說出來吧!”徐子陵道:“除師妃暄外,誰有能力助侯兄去對付楊虛彥呢?”侯希白劇震拍台道:“早該猜到是她,想不到她也來了。”徐子陵道:“我立即去見她,侯兄可繼續作畫,看看還有哪些美女未及畫出,好讓小弟見到真人時不會連名字都叫不出來。”侯希白欣然道:“那小弟就破例畫幾個臭男人出來吧!”兩人相對大笑,一切儘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