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尊堡位於成都北郊萬歲池南岸,坐南朝北,仿似一座規模縮小的皇城。全堡以石磚砌成,予人固若金湯的氣象。來到橫跨護堡河吊橋的另一端,師妃暄止步道:“妃暄已完成任務,徐兄隻要報上名字,自有人領徐兄往見青旋小姐。”徐子陵愕然道:“你不陪我進去嗎?”師妃暄有點無奈的道:“青璿小姐怕不是那麼歡喜見到我,但請勿追問原因,徐兄珍重。”說罷淡然一笑,飄然去了。徐子陵呆立片刻,才通過吊橋,敞開的堡門早有人恭候,是個衣服華麗的錦衣大漢,年紀四十許間,恭謹有禮,聽得來者報上姓名,自我介紹為獨尊堡的管家方益民後,道:“徐公子大駕光臨,實是我獨尊堡的榮幸,請這邊走。”徐子陵雖覺得整件事頗透著古怪的味道,但師妃暄怎都不會騙人,遂隨方益民進入堡門。入門處是一座石砌照壁,繞過照壁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上書“忠信禮義”四個大字,接通一條筆直的石鋪通路,兩旁植有蒼鬆翠柏,房舍藏在林木之間,景色幽深。方益民微笑道:“我們堡主到今早才知公子光臨成都,又聞知巴盟的人有心留難公子,故立即找巴盟的奉振說話。”徐子陵受籠若驚道:“解堡主的隆情厚意,徐子陵非常感激。”方益民領他經過一道橫跨自西北逶迤流來的清溪上的石橋,見前方位於獨尊堡正中的建築組群樓閣崢嶸,鬥拱飛擔,畫棟雕梁。尤其是主堂石階下各蹲一座威武生動高達一丈的巨型石獅,更給主堂抹上濃厚的神秘和威嚴。方益民邊行邊笑道:“是我們感激公子才真,請這邊走。”徐子陵愕然跟在他身側,繞過主堂,踏土一道通往側園的羊腸小徑,兩旁儘是奇花異卉,在陽光下燦爛奪目,綠蔭怡人。忍不住問道:“你們因何要感激我?”方益民神秘地微笑,壓低聲音道:“待會公子自會知曉,請恕小人不敢先行透露。”小徑已儘,前方柳暗花明的展現出另一個空間,在花木環拱下,一座彆致的小樓寧靜的座落在這幽雅的角落中。方益民施禮道:“公子請進小樓見青璿姑娘,小人告退。”就那麼躬身退返小徑去,消沒在彎角處。徐子陵糊塗起來,好一會才收攝心神,朝小樓走去。一路行來,最可疑是從未碰上堡內其他人,若非是師妃暄親自送他來此,早懷疑獨尊堡是布下陷阱,不懷好意。來到小樓的階台下,徐子陵揚聲道:“石小姐,徐子陵應約來哩。”石青旋充盈磁力的動人聲音從樓上傳來道:“上來吧!”徐子陵提起的心終放下來。坦白說,雖有九成肯定師妃喧不會害他,但由於以往的經曆,尤其是沉落雁和雲玉真兩女的恩將仇報,使他總有那麼一點的不放心。在爭天下的大前提中,父子兄弟均可反臉成仇,何況隻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徐子陵暗為對師妃暄的懷疑而慚愧,這仙子般的美女理該超然於塵世之外,不會隨波逐流。拾級登樓。樓下的小廳布置簡雅,充滿女性溫柔的氣息,石青璿借居的地方,當然該是堡內某些有身份地位的女子閨房。一道階梯通往樓上。不知如何,徐子陵忽然有點緊張起來,不知是因為那異乎尋常的氣氛,還是這個由師妃暄穿針引線的約會。想起初到成都的昨晚,在燭天的燈籠光映照中,石青璿揭起一半麵紗那今他驚豔的迷人感覺,心臟不由也跳躍快一點。徐子陵朝上走去,當地來到二樓時,頓時呼吸屏止,心神猛顫。寇仲獨自一人立在左船舷處,極目眼前無限擴展的大海汪洋。一幅一幅久被遺忘的回憶,以電光石火的速度閃過腦海。遙想當年和徐子陵這難兄難弟,絞儘腦汁從海沙幫這惡虎的爪牙下偷滿一船私鹽,逃入大海,後更遇上風浪,迫得要棄鹽取命的情景,如今仍是曆曆在目,像剛不久前才發生。光陰轉瞬即逝,他和宋玉致的交往亦是如此,轉眼便黯然分離。今次自己到宋家找她,這剛強驕傲,出身於南方最顯赫世家的美人兒會有怎樣的反應?命運最迷人也是最可怕的地方,就是那茫不可逆料的發展。在中秋之前,他從沒動過心千裡迢迢的去找宋玉致,但現在他正在赴嶺南的路途上,事先誰能預知。所有往嶺南的理由,均隻是渴欲見伊人一麵的藉口。唉!寇仲心中暗歎,無論在爭天下或愛情的追求上,他可能隻是隻不自量力的撲火燈蛾,燦爛後隱藏的隻是自我的毀滅。李世民現在遠遠把他甩在後方,但他再沒有回頭的可能,在戰敗身亡前,他怎都要見宋玉致一臉。這是他現在唯一的心願。石青璿身穿雙襟圓領,藍色印花的女裝,輕盈瀟灑的坐在窗台前,淡淡的凝視他。清麗絕倫,沒有半點脂粉的俏臉掛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淒幽美態,自然便風姿姊約,楚楚動人。對她有若刀削般充滿美感的輪廓線條和冰肌玉膚,清麗如仙的容貌來說,任何一絲一毫的增減都會破壞這隻能出自上天鬼斧神工的月貌花容。加個假鼻子又或把臉膚變得粗黑,已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石青璿終於遵守諾言,讓徐子陵看到她麗質天生的至美之態。她身穿的印花布質地輕柔,縱是單色印花,卻予人藍白色對比的強烈,能於單色中求多變,於對比中得調和,非常彆致。她那天下傾慕的玉簫就那麼隨隨便便的擱在膝上,燦爛奪目的陽光從林木間灑落窗前,化成彷如把她籠罩仙氳霞彩的綠蔭中,令人感動得屏息。徐子陵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石青璿的美和師妃暄的美都令人感到隻可遠觀不可褻玩,可是前者的美態於此之外卻能引人去欣賞和沉醉其中,特彆親切。徐子陵旋又生出自慚形穢之心,赧然道:“徐子陵有負小姐所托,終失去印卷。”石青璿瞧往窗外,自由寫意地挨在窗框處,淡然自若的道:“青璿從未曾擁有過它,有甚麼失去可言,徐兄肯長途跋涉來川,青璿已非常歡喜。”徐子陵不是拙於言辭的人,但此時為她絕世的容色美姿所懾,竟說不出話來。她烏黑柔軟的秀發在頭上結了個簡單的發髻,以玉簪固定,隨意得有小撮發絲散垂下來,另有一種獨特放任的韻味。在花布褂裙下露出一對白玉無瑕般的赤足,合她更添女性慵懶誘人的風田月。石青璿平靜地道:“看到桌子上的東西嗎?”徐子陵這才看到窗前的書桌上,放有一把式樣奇特,紋理高古的連鞘厚背大刀,刀旁還有一卷書。直到這刻,他才發覺四周擺滿書櫃,藏書豐富,暗叫慚愧。心中一動道:“是否嶽山仗之成名的霸刀呢?”石青璿移回目光,一瞬不瞬美目深注的瞧著桌上的寶刀,玉容雖不見半點情緒波動,秀眸卻透出緬懷傷感的神色,輕籲一口氣道:“正是此刀。”徐子陵眉頭大皺道:“小姐的好意心領啦!一來我不愛揮刀弄劍,二來更怕背這麼重的大刀奔波跋涉,小姐還是留來作紀念吧!”石青璿輕輕道:“沒有它,你怎能扮嶽山呢?”徐子陵笑道:“以前我不也是沒有它嗎?連祝玉妍一時間都差點被瞞過。”石青璿搖頭道:“今次是不同的,祝玉妍隻和嶽山有一夕之緣,且由於她一向厭惡嶽山,自然會設去忘記他。”徐子陵愕然道:“今次?甚麼意思?”石青璿朝他瞧來,道:“今次要騙的人是你另一死敵天君席應,隻要有少許破綻,會立即給他看破,怎可不力求完美。”徐子陵明白過來,苦笑道:“見過小姐後,我立即離川,恐怕……唉!教在下該怎麼說呢?”石青旋露出一絲如鮮花盛放,陽光破開烏雲的笑意,登時驅走臉土令人心碎的哀思愁緒,嬌憨地道:“看!連自己都知道過意不去哩!你弄壞人家和尚寺那麼多尊羅漢,又從中學到沒人能明白的神奇功夫,這麼說走便走,不慚愧嗎?”徐子陵見她回複本色,不由頹然在桌前坐下,呆看橫放眼前的霸刀,彷似能嗅到刀上隱藏的血腥味,一時乏言以對。石青璿溫柔的聲音傳入耳內道:“子陵啊!你怎會是如此對彆人苦難視若無睹的人呢?隻有你扮成嶽山,才可把席應誘出來,舍此再無其他妙計。”徐子陵開始明白為何會由師妃暄安排他與石青璿見麵。苦笑道:“小姐非不問世事的人嗎?為何今次這麼熱心參與。”石青璿淺歎道:“這恰好是青璿肩上負擔之一,嶽老臨終前對宋缺已恨意全消,唯獨對害得他家散人亡,更變得性情暴戾的天君席應念念不忘,假若子陵能為青璿和所有被害的人誅殺此魔,青璿會非常感激。”徐子陵這才注意到她喚自己作子陵,心中一熱歎道:“好吧!連我自己都找不到拒絕的藉口,不過我確身有要事,隻能在成都再逗留七天,期滿我立即離開,小姐意下如何。”石青璿欣然道:“七天是非常足夠。首先你要依人家指點,把嶽山扮得天衣無縫,最重要是你裝成練得換日大法的樣子,那縱使和真嶽山有分彆,彆人都不會懷疑,皆因認識嶽山的人均知他在與宋缺決戰前,一直修練換日大法。”徐子陵皺眉道:“換日大法是否很厲害呢?若是如此,席應沒理由送上門來給嶽山試刀練靶的?”石青璿道:“放心好啦。席應今次敢重返中原,因其練成了本門至高心法,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內。如此公然宣布要毀寺,照我猜正是要把宋缺誘來,他又怎會怕宋缺的手下敗將,他恨不得你出現才對。”徐子陵想到“武林判官”解暉和宋家的關係,心中信了大半,望往刀旁的書卷。石青璿解釋道:“這是嶽山晚年武功儘失的數十年間,閒來把霸刀和換日大法記錄下來的心得,還旁及對一些人事的批評。嘻!這是你今天的功課呢。”徐子陵那還有甚麼話可說的。石青璿續道:“不用苦起臉孔哩。人家會在這裡陪你,把嶽山生前的事跡巨細無遺的說與你知曉,保證你可扮得天衣無縫,不露任何破綻。”接著微瞠道:“你仍未曾說呢。人家現在這樣子好看嗎?”徐子陵心中一蕩,朝她瞧去。石青璿彆過俏臉,向他展現堪稱人間絕色,美麗極品的側臉輪廓,緩緩舉起玉簫,纖指按著氣孔,姿態美得不可方物。百千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蔓延往徐子陵全身,那感覺就像如坐雲端。當年在王通的大宅聽她在屋頂奏曲時,那想到今天竟能獨對玉人,還會聽到她特意賜贈的仙曲。忽然間,他忘掉其他所有人事,這小樓變成一個自成一國,獨立封閉的天地。在這王國邊界外的任何地方,再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石青璿。多麼動人的美女。簫音緩起。徐子陵完全迷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