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兩方的人距離很近,徐子陵一是追在長江聯以鄭淑明為主的十多名高手之後,另一方法就是憑他卓越的聽覺和感官,從旁暗躡安隆。前一方法保證不會把人追失,但隻是指長江聯的人而言。安隆身為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縱使提著兩個曹應龍,亦定有脫身之術,否則就該名除榜上。邪道八大高手中,他曾先後跟辟塵扮的榮鳳祥、左遊仙和尤鳥倦三人交過手;除尤鳥倦外,前兩者均是一觸即止,但已覺其魔功深不可測。安隆既是天蓮宗主,又練成輔公佑忌憚甚深的“天心蓮環”,儘避他體型龐大,又有負荷,亦不應被人追得這麼“貼身”的,其中必然有詐。徐子陵猛提一口真氣,迅如流星地奔過長長的窄巷,從地麵聽聲辨向,追蹤安隆。幸好安隆儘向冷落無人處掠去,否則隻會撞進人堆中,現在即使遇上遊蕩嬉玩的人,在他們眼前一花時,他早去遠。對於魔門的兩派六道,他已有較深入的認識。而邪道八大高手,知道的有“陰後”祝玉妍、“邪王”石之軒、“四川胖賈”安隆、“妖道”辟塵、“子午劍”左遊仙和“倒行逆施”尤鳥倦,尚欠兩人未知是誰。隻看排名榜末的尤鳥倦的手底這麼硬,便知魔功大成的安隆非是好惹。當日在合肥,以輔公佑、左遊仙和辟塵聯手實力之強,亦不敢迫他作困獸之鬥,可見一斑。所以他徐子陵隻能智取,不能硬拚,否則不但救不回曹應龍,說不定連自己都要賠進去。就在此時,安隆飛掠的風聲生出輕微的變化,顯示他從高處下躍,落到實地上。風聲再起,該是斜衝而上,重回瓦麵,然後迅速遠去,接著是長江聯眾人等疾追的衣袂聲。徐子陵倏地停下來,心叫僥幸,若非他純憑耳力追蹤,定要中安隆移花接木之計。原來他從風聲微妙的變化裡,準確無誤地掌握到安隆和曹應龍給另一對人掉包,而扮作曹應龍的人由於沒有被封穴道,雖放軟身子,因為仍是清醒,自然是提氣輕身以遷就同伴的提攜,故在重量上即時露出破綻,被他察覺。可以想像安隆這兩名手下,從某處忽然分頭逃走,定會使追兵手足無措,把人追失。說到底成都終是安隆的地頭,要撇開外來人的追蹤,理應輕而易舉。待兩幫追逐的人馬遠去後,安隆才提著曹應龍施施然離開,在橫街窄巷左穿右插,不片刻轉牆來到一所普遍的民居,進入屋內。徐子陵小心翼翼的尾隨而至,換了是寇仲或跋鋒寒,縱使武功比得上他,怕亦不能像他般大半憑感覺追蹤,令高明如安隆也茫然不知露出行藏。正要從橫巷閃出,徐子陵心生警兆,條地止步。隻見那目標民房的牆頭處現出一道似實還虛的人影,迅速繞牆疾走,最後更躍上屋頂,巡視數遍後,才消失不見。以徐子陵的膽子,仍要倒抽一口涼氣,因為他認出這個黑罩黑衣的人,正是“影子刺客”楊虛彥。若自己貿然撲上圍牆,必難逃過他的耳目,給他和安隆聯手夾擊,包保沒命離開。心叫好險後,徐子陵看準時機,毫不猶豫地貼牆翻進宅子的後院,移往屋後,功聚雙耳,剛好捕捉到安隆的說話。這邪道中殿堂級的高手沉聲道:“這叛徒顯曾自動把大半功力散去,才會隻兩個照麵就給我手到擒來,否則會頗費一番周張,若落到長江聯手上,更將大大不妙。”楊虛彥似在檢視曹應龍的情況,輕聲道:“龍叔從少侍候師尊,一直忠心耿耿,現在忽然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其中情況定要弄個清楚,若隆老你不反對,虛彥就把他拍醒。”隻聽這番對答,便知安隆和楊虛彥關係密切,而曹應龍則是石之軒的侍從,以往對楊虛彥亦是忠心一片。安隆道:“且慢!假若應龍不肯合作,我們是否該下辣手迫供。”楊虛彥淡淡道:“他不仁我不義,他有甚麼好怨的。”徐子陵聽得一陣心寒,用刑迫供本乃平常之極的事,在戰爭的年代更是每天都在發生,隻是楊虛彥說時不帶任何情感的波動,對象更是長期和他有合作關係的同門,從而可見此人的鐵石心腸和沒有人性,難怪他能成為當代最出色的刺客。安隆炳哈笑道:“不愧石大哥的得意弟子,來吧!”一陣掌拍之音,接著是曹應龍的呻吟聲。徐子陵心中叫苦,假如現在這一老一嫩兩大魔頭向曹應龍施刑,自己難道就那麼躲在一旁隻聽不理嗎?楊虛彥的聲音響起道:“究竟發生甚麼事?龍叔竟會落至這等田地?”曹應龍呻吟道:“我輸了!兵敗如山倒,一切都完哩!”安隆冷笑道:“聽說是徐子陵放你走的,他還因此與飛馬牧場的商美人反目,應龍的麵子真大。”曹應龍苦笑道:“隆爺手下留情吧!我這條命是以多年劫掠回來的藏寶和自廢武功換回來的,與麵子大小沒有半丁點關係。”楊虛彥沉聲道:“那麼大筆財富,你拱手便讓給人嗎。”曹應龍道:“少主著我把六處藏寶地點,繪成圖卷,當時我正隨身攜帶,若我被殺身亡,他們也能從我屍身搜出來。這又豈是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就是那麼簡單,少主該體諒我的苦況和處境。”安隆淡淡道:“你既自認是貪生怕死之徒,我們還有甚麼好怪你的。隻是不明白徐子陵為何會立即趕來四川?你剛才見到安某人更出手反抗,是否做過甚麼虧心事?”曹應龍答道:“我的確有對不起少主的事,就是私自留下一批藏在成都的財寶,以供養老之用,至於徐子陵入川來乾甚麼,應龍確是全不知情。”楊虛彥出乎意料之外的笑道:“原來是一場誤會。既是如此,我們也不忍心和龍叔計較,你走吧!”曹應龍呆了半晌,慘然道:“我行藏已露,這樣走出去,唉!少主不用耍我啦!少主更不會容我落在外人手上,索性給小人一個痛快吧!”“呀!”一聲悶哼,聲音倏止,似乎是曹應龍被弄昏過去,接著安隆道:“他這番話聽來全無半點破綻可尋,你相信嗎?”楊虛彥冷笑道:“以寇仲和徐子陵的行事作風,怎會為財寶不惜與飛馬牧場反目。這叛徒定是出賣我們的秘密以換命。此事非常嚴重,幸好我聞得風聲後,立即邀青璿到成都來碰麵,徐子陵縱使到幽林小穀去,隻有撲個空。”外邊竊聽的徐子陵心中一懍,才知石青璿現身成都,竟是為赴楊虛彥之約,幸好給自己誤打誤撞聽到。奇怪的是安隆乃這裡的地頭蟲,為何竟不知自己已抵成都。旋又釋然,因為除楊虛彥外,安隆和他的手下都不認識自己。但楊安兩人又怎知他徐子陵來四川呢?該是長江聯內有他們的線眼,亦因此可及時把曹應龍擒回來。安隆壓低聲音道:“虛彥有多少成把握可令石青璿上當?”楊虛彥平靜答道:“十成把握。因為自懂人事後,她隻見過師尊一臉,那時她不過十歲。”徐子陵心頭劇震,把握到楊虛彥玩的是甚麼把戲,石青璿雖冰雪聰明,說不定亦會中楊虛彥的奸計。安隆歎道:“當時石大哥若狠得下心一掌把她了結,那他便到達不動情的至境,不死印法更可功行圓滿,豈知那麼一著之差,唉!”楊虛彥冷冷道:“師長有事,弟子服其勞。但此事卻千萬不可讓師尊曉得。所以必須先從這叛徒口中查清楚他究竟透露多少秘密給徐子陵知得。必要時我們還須改變計劃,又或先把徐子陵殺死,否則你和我均休想活命。”徐子陵整個人輕鬆下來。雖說如若兩人分頭行事去對付石青璿和曹應龍,99csw.教他如何分身?不過現在至少石青璿那邊尚未是十萬火急,假若能救走曹應龍,已可令兩人心有顧忌,不敢對石青璿輕舉妄動。同時也感受到楊虛彥和安隆對石之軒的恐懼,從而推測出石之軒這天生邪人的可怕。不過石之軒對石青璿顯然不能泯滅其父女之情。安隆若無其事的道:“放心吧!以他目前的功力,隻要我施出離魂功法,保證他沒有半絲秘密能隱藏,個半時辰後,在南市我的老鋪碰頭吧。”楊虛彥答應道:“一言為定,讓小侄為隆老開路。”外麵的徐子陵知他出來在即,忙飛身避往遠處去。寇仲倏地紮醒過來,頭痛欲裂,喉嚨乾涸,渾身冷汗。剛才他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夢見自己來到一個明如白晝、燈火輝煌得異乎尋常的巨大廳堂,一隊樂師像著了魔似的拚命吹奏,卻沒有發出絲毫樂聲;他們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到看清楚點時,發覺他們滿臉都是深刻的皺紋,個個行將就木的樣子。在這座仿似隋煬帝楊廣遇弑身亡那座可容數百人的宮殿內,聚滿賓客,分成一組組的查隔聲喧嘩談笑,看清楚點,赫然竟是李世民、突利、伏騫、王世充、李密、蕭銑、香玉山等等認識的人,均對他視如不見,逕自飲酒作樂。忽地有人在他耳旁笑道:“你終於來了!”寇仲彆頭瞧去,竟然是李秀寧,想說話,隻是發不出任何聲音。李秀寧旋又變作宋玉致,以怨恨的目光緊緊盯著他。他想往她撲過去,景物又變,廳堂變作千軍萬馬的戰場,人人拚死廝殺,他和戰友正處於下風,正亡命逃走。身邊的人似是宣永、陳長林、徐子陵等,一個接一個濺血掉往馬下。他想拔出井中月,井中月卻隻剩下半截,然後醒過來,不住喘氣。月色灑遍窗台和院子,秋蟬的嗚叫方興未已,還隱隱聽到院牆外不遠處從樹林中流過來溪水淙淙的流動聲音。頭痛逐漸消減,寇仲在榻子坐起身來,才發覺手上正拿著李秀寧經商秀洵轉給他仍未啟封的書信。禁不住搖頭苦笑,把信收在包裹魯妙子遺著的防水布內,貼身藏好。正要起來,洛其飛匆勿趕來道:“剛接到消息,杜伏威的輕騎兵渡過長江,向沈綸的營地推進,我們必須立刻起程。請少帥定奪。”想起剛才的噩夢,寇仲珍而重之取出壓在枕底的井中月,點頭道:“我們立即動程。”隻待半晌,徐子陵立知不妙,皆因楊虛彥並沒有如他所料出來巡察。徐子陵騰身斜掠,兩個起落駕輕就熟的回到適才竊聽的位置,果然不出所料,屋內已是空無一人。徐子陵撲上瓦頂,縱目四顧。對方若是從秘道離開,出口該是附近十多間空房屋的其中之一,不可能在很遠的地方,而出口的房舍當備有車馬,以方便把曹應龍運離“險境”,好讓安隆安心施展邪術。念頭才起,一輛馬車從南方數百步外一所房子的院門開出,蹄聲踏踏的跑到街上,望東而行。徐子陵連忙伏下,定神觀看。兩道人影同時從那院落躍起,正是安隆和楊虛彥兩人,都是迅如鬼魅,分彆落到左右房舍瓦麵處,然後消失到暗影裡,如若有人跟蹤馬車,定逃不過他們的耳目。徐子陵心中冶笑,認清楚馬車的式樣,這才回到地麵,繞道往前攔截。寇仲立在船尾,江風吹得衣衫獵獵作響,他卻像尊石像般紋風不動。若讓李世民得到巴蜀,那他勢將成另一個秦始皇嬴政,重現大秦在戰國未期的形勢,既有關中淆函之險,西北的兵馬,關中的富足和巴蜀的銅鐵,天下誰還能與其爭鋒?這令楊公寶藏變得更為重要。自己真是粗心大意,竟一直沒想過巴蜀的戰略意義,唉!早知道些又如何,他寇仲又有甚麼辦法。惟有寄望“武林判官”解暉是個野心家,並不甘心臣服於李閥,又或宋家的影響力能令解暉保持中立,或是采取觀望態度。不過若師妃暄親自出馬,李閥成功的機會實是非常大。他開始有點明白剛才為何做了個這麼可怕的噩夢。馬車逐漸接近。彆無他法下,徐子陵準備全力出手,破車救人。他敢肯定安隆和楊虛彥沒有跟來,隻要不是這一老一少兩人,他有把握將曹應龍搶回來的把握。駕車者是名大漢,雖是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但隻屬一般江湖好手之流,在他手底能撐上三數招,已可教他大感意外。棘手的是在車廂裡,無論他如何運功聆聽,除去曹應龍重濁的呼吸聲,再聽不到任何其他異響,但他卻肯定有人在車內,因為駕車大漢曾多次回頭向車內的人作報告。安隆既能委此人以押送的任務,這人自有足夠能力去完成。他已顧不了這麼多,若不趁安隆不在之際出手,他將再沒有機會。起始時他有點奇怪為何安隆不乾脆俐落的在原地施術,旋則釋然,皆因想到邪道中人互相疑忌,而安隆施法時可能相當損耗功力,故不願有楊虛彥在旁,更不希望在未複元前和任何人動手,故須另覓秘處進行。馬車在三丈下的街道緩緩馳至,在屋瓦上的徐子陵正蓄勢待發,倏地人影一閃,不知從何處搶出一個人來,欄在車前。駕車的大漢駭然勒馬。隻見那人年紀在二十四、五間,長得虎背熊腰,非常威猛,雖不算英俊,但五官端正,微往上翹的下唇顯出他既自負而極有個性,站得很有氣度和硬朗,今人印象深刻。駕車大漢本要破口大罵,可是定神一看後,露出認識的神色,立時把粗話吞回肚子內,愕然叫道:“解少爺!”車內曹應龍重濁的呼吸聲倏然而止,接著有人掀開車簾,望向正移到車側的攔路者嬌柔地道:“妾身如花,乃安爺小妾,這位大概是解文龍解少爺吧,未知攔著妾身馬車去路,所為何事呢。”徐子陵立時頭皮發麻,知道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