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店內,澤嶽低音無奈道:“你教我該怎麼說,難道說不支持他嗎?”寇仲好奇問道:“你老爹是否真的教你要聽他的吩咐。”澤嶽苦笑道:“他隻叫我找安隆商量,皆因爹算準他不會甘心屈從於榮鳳祥之下。我今次是作繭自縛,如告訴他早先的隻是客氣場麵話,豈非笑話之極。”徐子陵道:“安隆這人,大不簡單,因何你說他的武功平常?”澤嶽愕然道:“人人都這麼說的。”徐子陵道:“我們對於辨識武林的高手,有自家獨門的方法,這純粹是一種氣機的感應,很難拿出甚麼證據來。”澤嶽色變道:“若是真的,那還得了,他是否陰癸派的人?”徐子陵心中一動道:“魔門除陰癸派外,尚有很多支流,例如左遊仙便是來自一個叫‘道祖真傳’的教派,不過若統統把他們當作陰癸派,這權宜之設亦怕當不錯。”寇仲一對虎目亮起來,低聲笑道:“小子又使奸弄詐!”澤嶽當然沒有他們心意相通的本領,一麵茫然的道:“你們在說甚麼?”徐子陵淡然道:“澤兄不用理我們說甚麼,今晚隻須早點睡覺,養足精神以應付明大的百業大會。”寇仲接入道:“但有一事非常重要,澤兄足否真的不願加入百業社?”澤嶽苦笑道:“我始終隻是個做生意的人,凡事都要看利害關係。假若連安隆都參加,響應者自是大不乏人,我們說不定會被孤立起來,那就非常糟糕。”寇仲信心十足道:“澤兄這麼坦白,反能使我們清楚地掌握到目下的形勢,順口問多句,究竟陰癸派在澤兄心目中印象如何。”澤嶽沉思片刻,答道:“我們是正正當當的生意人,最怕的當然是巧取豪奪的騙子強徒。陰癸派的人似乎像跟所有人都是深仇大恨的樣子,毫無情義可言,動輒害人,誰都不想惹上他們。”寇仲輕鬆起來,欣然道:“隻要明天參加百業大會的人,大半數都有澤兄的想法就成哩!”澤嶽輕顫道:“兩位不是要當場揭穿榮鳳祥和安隆的身份吧?那可不是說笑的,尤其是……唉!”徐子陵微笑道:“澤兄放心,我們絕不會為貴幫惹來煩惱的。”澤嶽半信半疑道:“兩位究竟有甚麼好打算?”寇仲拍拍澤嶽肩頭,笑道:“澤兄知得愈少愈好,更不用四處去遊說同道,免致榮鳳祥和安隆知曉你們不想加入百業社。”轉向徐子陵道:“徐軍師,請指示下一步行動。”小巷內,兩人像以往在揚州當小混混的日子般,並肩挨坐牆角。寇仲不解道:“太陽已下山哩!究竟該怎樣做?”徐子陵道:“我首先要看看安隆有否看破我們。”寇仲皺眉道:“你感覺被人跟蹤嗎?”徐子陵道:“剛才離開澡堂時,曾有過這感覺,但很快便消失無蹤。”寇仲動容道:“你這獨門本領絕不曾錯,誰如此本事,跟蹤你而不被你發現其形跡?”徐子陵道:“肯定是婠婠級或接近那級的高手,說不定就是婠婠本人。”寇仲重重籲出一口氣道:“這可能性太大哩!我們可瞞過任何人,絕瞞不過這妖女。”徐子陵道:“就算被涫妖女識破,明早大會前她都不會動龍遊幫的,我們可趁今晚大乾一場,搗榮鳳祥和安隆的蛋。”寇仲拍腿笑道:“這話最合我的心意,究竟如何進行,請陵少賜示。”徐子陵道:“第一招叫造謠。”寇仲一呆道:“隻那麼一晚時間,難道四處找人來說嗎?”徐子陵失笑道:“適才在飯館時,你不是擺出完全明白的樣兒嗎?原來是假裝出來的。”寇仲尷尬道:“我還以為你是要硬派榮鳳祥是陰癸派的人哩!”徐子陵點頭道:“你倒沒猜鍺,現在我們先去弄十多罐漆油來先過過手癮。”寇仲愕然道:“雜貨鋪都關門了,何處可買到漆油?”徐子陵好整以暇逋:“我隻說弄,沒說過要買,買可給人根查,弄則隻是漆油無端端的失蹤。”寇仲雙目亮起來道:“好家夥,果然是造謠的高手。”徐子棱一肘打在他脅下,跳起來道:“去吧!”兩人左手一桶紅漆油,右手一個大掃髹,來到城南一所宅院向街的外牆下。此時已過三更,路上不見行人,隻間中宅院中傳出犬吠的聲音。由於天氣不佳,烏雲低壓,入夜後的合肥城份外暗黑幽深。寇仲放下桶子,在高達丈半的牆上比劃道:“直寫下來,每字尺許見方,剛可容納。‘榮鳳祥是陰癸派的辟麈妖道扮的’十四個字。”徐子陵差點笑痛肚皮,但又不能真的放聲大笑致擾人清夢,憋得不知多麼辛苦,低笑道:“那有這麼累贅的,榮鳳祥是陰癸派的妖道便夠,誰管他的原名叫甚麼,更不用畫蛇添足的在最後加上,‘扮的’兩個多餘字。”寇仲幸好戴上麵具,才不用以紅臉示人,尷尬地乾咳兩聲,念道:“榮鳳祥乃陰癸派的妖道,哈!咦!都是有點不妥,因為陰癸派隻是著名出產妖女的門派,而非是出產妖道。橫豎是生安白造,不如給他個職位,例如‘榮鳳祥是陰癸派的秘密護法’之類。”徐子陵笑得要手搭在寇仲肩頭以作支持,喘著道:“既有秘密護法,是否該有秘密派主,那和普通的護法或幫主又有何不同。”寇仲苦惱道:“原來造謠都是一門學問,你來說吧!懊在這幅雪白的處子牆上寫上他娘的甚麼東西?”徐子陵咬著下唇沉吟道:“這個確要斟酌一下遣詞用字,白老夫子隻懂教之乎者也,從來沒教過我們如何造謠。”一把嬌柔甜美的女聲在兩人身後響起道:“寫甚麼都沒問題,隻要在最後加上‘胸膛有太極印為記’就成。”兩人差點魂飛魄散,要知以兩人感官的敏銳,縱使因笑玩致心神分散,亦不該讓人潛到身後仍不知曉。駭然轉身,隻見一身男裝,清淡如仙的師妃暄盈盈俏立,說不儘的動人美態,懦雅風流。兩人呆瞪著她,瞠目結舌,那說得出話來。師妃暄玉容平靜無波,輕移玉步,悠然來到寇仲另一邊,含笑道:“虧兩位想出這麼一條以毒攻毒的妙計。妃暄便苦於拿他沒辦法。”寇仲嗅吸從她身體傳來的清香,低聲道:“原來仙子早知他是辟塵妖道,所以前來要不讓他得逞,對嗎?”師妃暄坦然道:“我雖覺得榮風祥此人人不簡單,但卻不知他是辟塵扮的,直至聽到你們剛才的話,始酲悟過來。”聽著她有如仙籟的聲音,徐子陵平靜下來,隨地出現,暗黑冷寂的長街立被轉化作仙氣氤氳的勝境,所有平時平凡不起眼的東西都變得不平凡,連眼前的圍牆都充滿某一種難言的意義,仿似包含無窮的可能性。徐子陵體會著心境的變化時,寇仲一肘打在他脅下,得意地道:“看!罷才還在說我,若非我清楚說出‘扮的’兩字,師仙子又怎知榮鳳祥是辟塵‘扮的’呢?”誰都知道寇仲在說笑,師妃暄莞爾道:“功勞全歸你好了。但有一事妃暄須作聲明,就足我並非甚麼仙子,你可以喚我作師小姐、師姑娘,但請勿再稱我為仙子了!”寇仲打蛇隨棍上道:“那可否喚你作妃暄呢?現在大家至少暫時算是夥伴嘛,自然不能太見外。”師妃暄不置可否,岔開話題道:“你們不是要在全城四處髹上句子嗎?還不動手。”寇仲尷尬道:“我的字體很見不得人,不如由妃暄你來操掃,說服力將可大上千倍萬倍。”師妃暄微笑道:“我隻能當個小幫凶,為兩位把風。”往後飄退,眨眼間沒入橫巷的暗黑裡去。兩人對望一眼,精神大振,有了“胸膛有太極為印”這注腳,榮風祥唯一能狡辯的隻有究竟是“好道”還是“妖道”。況且這類邪派的標記,必有特彆的用心才印上去,有識之士自然會生出疑心,狡辯亦起不到多大作用。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是否歡喜得傻了?見到了心上人都不說甚麼心事話兒。”徐子陵拿他沒法,挽起擱在一旁的紅漆,乾脆利落的在牆上髹上“榮鳳祥乃陰癸派妖人,不信可看他胸膛的太極妖印”兩行共二十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血紅大字。徐子陵退回寇仲身旁時,寇仲凝神瞧著牆上的字樣,訝然問道:“你多久沒寫過字。”徐子陵道:“離開揚州後,刀槍劍棒就拿得多,筆卻從未碰過。”寇仲指著牆上兩行字道:“起始那幾個子我還勉強認出是你以前那不得人的筆跡。但字跡卻不住變化。到最後那幾個字,就像另一個人的字體,不!應說更像你現在這個人的字體,飄逸孤傲,真有出塵之態。”徐子陵點頭道:“此事確是非常奇怪,當我投入去髹畫時,不知不覺便把武道施於其中,隻覺髹掃在手操控下收發由心,要甚麼字樣就甚麼字樣,痛快之極。”寇仲提起漆桶,躍躍欲試道:“兄弟!下一幅牆輪到我哩!”兩人站在另一幅牆下對著剛髹上的另兩行字前,細意觀賞。寇仲低問道:“如何!”徐子陵點頭道:“果然是愈寫愈不同,充滿劍拔弩張、鋒芒畢露的味兒,可知你說甚麼找不到寶庫就收心養性,罷手不乾全是騙人的。”寇仲苦笑道:“又來耍我了!做兄弟需否這樣呢?”徐子陵笑道:“時間無多,我們順便練字,最後才去碰總管府的圍牆,到天亮時,就算被江淮軍發覺,都一時洗刷不了那麼多。”兩人興高采烈的去了。耳內傳來師妃暄的警告聲,兩人忙躲進橫巷,屏息以待。此時離天亮隻有大半個時辰,他們已寫花了各處大街當眼處近百堵牆壁,戰繢輝煌。燈火由遠而近,一隊十二人的守城兵卒,巡經此處,燈籠光隱隱映照到牆上的紅字,但眾兵卻全不為意,就那麼直行直過的走了。兩人像孩童般低聲怪叫,以示心中得意之情,鬨了半晌,寇仲道:“該差不多啦!應輪到總管府的牆壁,若能在正門兩旁處像對聯般各書兩行字,讓我兩兄弟的書法互相輝映,便最是理想。”徐子陵皺眉道:“我們是否太貪心呢?現在已有足夠的謠言牆損害榮鳳祥的聲譽,總管府雖關了門,但怎都有明崗暗哨,若給人發現是我們做的手腳,趕在天明前把最顯眼的謠言牆塗掉,我們將要前功儘廢。”寇仲心癢難熬的道:“不塗汙總管府,總有意猶未儘之感,不若我們就等到天亮的一刻才下手,敵人發覺時也來不及把我們優美的書法塗掉。”徐子陵亦頑皮心起,陪他躍上附近屋頂,再逢屋過屋的往隻隔一條街的總管府潛去。他們本身已是膽大包天的人,現在又得師妃暄撐腰,更是一無所懼。片刻後兩人來到一所華宅的瓦背上,從瓦脊探頭外望,總管府矗立前方,烏燈黑火,不覺任何動靜。寇仲大喜道:“這一餐看來非常易吃。”師妃暄無聲無息地翩然而至,落在寇仲的另一邊,輕柔地道:“你們又在打甚麼主意?”寇仲笑道:“我們在等天亮,把總管府門牆都變成散播謠言的場所後,便可完滿收工。”師妃暄道:“我尚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們到天亮。”寇仲失望地道:“我們還有些事想向你請教,你卻這麼匆忙要走。”師妃暄無奈道:“我也希望能和兩位好好詳談,但事有緩急輕重之分,遲些妃暄來找你們好嗎?”目光越過寇仲,飄到徐子陵那處去,柔聲道:“再見啦!”徐子陵彆過臉來,帶點憂鬱的眼神深深瞥了師妃暄一眼,匆快地道:“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辟塵、尤烏倦和左遊仙外,尚有甚麼人。”師妃暄微愕道:“此事說來話長,再見麵時才說吧!”就那麼飄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