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和徐子陵領著二百輕騎,從東門出城、繞個大圈子,剛馳進一個位於敵方前哨營寨東麵的密林,徐子陵忽然叫停。寇仲愕然勒馬,揮手要眾人停下,問道:“甚麼事?”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我感覺很不妥當,自轉到城東北的平原時,我生出被監視的感應,恐怕我們中了敵人的奸計,他們這趟運糧隻是個陷阱。”兩人把馬兒推前十多步,抵達密林邊緣處,朝外窺看。在漫天陽光下,林外是個長草原,左方有個墳起的山丘,右麵丘坡連綿,前方半裡許處再有片疏林,林後該是敵人運送糧草的所經路線。他們早在敵人後軍處布下探子,隻要敵人糧車離營,他們便中途截擊,搶奪糧草。寇仲道:“你的感覺總是對的,我們是否該立即撤軍?”徐子陵從容笑道:“假設你是宇文無敵,會怎樣布置這個陷阱?”寇仲以馬鞭遙指前方的疏林道:“當然是在林內布下陷坑拌馬索一類的東西,但除非他老哥是生神仙,否則怎知我們會從那裡取道去截糧?”徐子陵道:“說得好,宇文無敵或者是一名猛將,但絕非擅玩陰謀手段的人,這運糧陷阱亦該出於其手下謀臣的獻計。照我猜想,他會在丘坡高處伏有箭手,騎兵則暗藏林內,我們不若來一招引虎離林,作戰目標則是取宇文無敵的狗頭,你看如何?”寇仲興奮道:“斬下他的狗頭,就高懸城外,這樣將不愁宇文化骨不立即連夜攻城。”徐子陵訝道:“你似乎很希望宇文化骨今晚立即攻城,究竟你有何打算。”寇仲大笑道:“山人自有妙計,今晚你便會曉得,哈!這遊戲愈來愈有趣哩!”寇仲和徐子陵領著手下策騎進入草原,快馬加鞭,朝兩列丘坡間的疏林區馳去。驟眼看去,誰都不知道他們有二十人留在林裡,設置陷阱。到了草原中段,寇仲打出停止手號,眾人連忙勒馬。寇仲裝模作樣地喝道:“我先去探路,見我手勢才可跟來。”徐子陵道:“我隨你去!”兩人拍馬續行,轉瞬來到疏林區邊緣處,驀地寇仲大喝道:“有埋伏!”話猶未已,前方有人喝道:“放箭!”兩邊山頭箭矢像雨點般灑來時,他們已疾風般掉頭狂馳。由於兩人是有備而來,敵人又是倉卒發射,箭矢紛紛落空。就在兩人奔回原路時,數百敵騎從疏林馳出,帶頭者正是老朋友宇文無敵。寇仲方麵的手下裝出烏合之眾手足無措的模樣,亂成一團,不辨東西的左衝右突,最後當然全都回到密林去。宇文無敵見狀一往無前的緊追而至,五百多騎疾馳的聲音雷鳴般震動著草原的空間。寇仲和徐子陵先後衝進林內,拔身而起,藏於樹蔭濃密處。隻十多息的時間,宇文無敵的騎兵旋風般卷入林內,在兩人下方馳過。接著是戰馬失蹄慘嘶的連串聲音,敵人不是跌進陷坑,便是被拌馬索弄翻坐騎,又或被勁箭命中,今次輪到敵人亂成一團,四散奔逃。寇仲徐子陵像天兵神將般從天而降,見敵便痛施殺手,毫不留情。他兩人的手下亦從四處殺出,原來氣勢如虹的敵人立時潰不成軍,雖人數占多,卻是全無鬥誌,隻知亡命奔竄。宇文無敵知道不妙,高呼撤退,領著十多名近衛奪路出林時,忽地前方人仰馬翻,他也算及時知機,棄馬騰身竄上樹梢,正要掠往另一株樹顛之際,寇仲現身該樹杆的橫丫處,橫刀微笑道:“瓦崗城外,宇文兄斃了我們的愛馬灰兒和白兒,那令人心碎的情景,便像在昨天發生般深切難忘,現在終有個彼此了斷。”宇文無敵有如銅鑄的臉上露出猙獰神色,額上肉瘤微顫之下,冷笑道:“我不過乾掉兩頭畜牲吧!又不是奸殺了你的親娘,忘不了隻是你的愚蠢,怪得誰來。”寇仲雙目閃過森寒的殺機,想起自己和徐子陵首次擁有並以真金白銀買回來的兩匹乖馬兒,更想起傅君綽,狠狠點頭道:“好!我本想生擒你去換點東西,現在決定再不留情,要把你的臭頭斬下來。”宇文無敵狂喝一聲,手中長矛幻出無數矛影,就那麼橫竄過兩樹之間的虛空,向寇仲攻去。隻要寇仲閃避少許,他便有機會逃出林外,與趕來援手的步兵會合。寇仲冷靜得知石雕般瞧著宇文無敵斜衝而來的龐大軀體,默默運聚功力。整個天地像忽然改變了,他感官的靈敏度以倍數在提升,不但可準確的計算和把握宇文無敵的每一個動作細節,還可清楚知道樹下的徐子陵正大展神威,截住每一個想逃出林外的敵人,好搶奪寶貴的戰馬。兩人目光交擊。在一刹那間,他看到宇文無敵深心中的畏懼。對方已被他冷酷的鎮定所震懾。“呼”!井中月在空中劃出一道妙若天成近乎神奇的軌跡,嵌入宇文無敵的萬千矛影裡。“當”!宇文無敵心內的震駭再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因他曾和寇仲、徐子陵交過手,故雖聞得他們武功不斷大有精進,心中仍不大相信,隻以為傳聞誇大。可是當他無論如何施儘變化,仍給寇仲大巧若拙的一刀把他的所有虛招完全破掉時,才真正知道寇仲的實力。他乃身經百戰的人,還想欺寇仲功力火候及不上自己,把家傳絕學冰玄勁運至矛尖處,希望能借力橫飛開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豈如刀劈處雖是矛尖,但他的胸口欲如驟中萬斤巨錘,冰玄勁氣像輕煙般被疾風吹散,而敵人狂猛無比的螺旋怪勁則如疾矢勁箭般直侵心脈。“啊”!宇文無敵長矛脫手,直墮樹下。寇仲亦被他的反震之力衝得晃了一下,吐出小半口鮮血。他不以為意地還刀鞘內,另一手抹掉嘴角的血漬,高喝道:“得手了!我們走!”寇仲遙望城牆外平原遠處像千萬隻螢火蟲般不斷顫動的火把,歎道:“真痛快!我從沒想過一刀劈出,會是這麼痛快的,勝負就決定於瞬眼之間,沒有半點僥幸,忽然間,我已為灰兒和白兒報了仇。”在燦爛的星空覆蓋下,梁都卻是烏燈黑火,城頭的軍民在黑暗中等待敵軍的來臨。初更的梆子聲響起。敵人的擋箭車推進至城牆百步許處,停了下來,重整陣勢。戰鼓聲自黃昏開始響個不停。徐子陵道:“你不是要把宇文無敵的首級高懸示眾嗎?為何最後連他的屍身都棄而不理。”寇仲沉聲道:“我隻是說說吧!”此時陳家風來到他旁,報告道:“已依寇爺吩咐,把枯枝乾草撤遍城下。嘿!寇爺此計確是精采絕倫,最厲害處是料敵如神,預估到對方會連夜攻城。”寇仲道:“贏了再說吧!你教所有人緊守崗位,聽我的指示。”陳家風欣然去了。寇仲道:“今天我們強搶對方近二百匹戰馬,使我們襲營一計,勝算大增,宇文化骨啊!你恐怕做夢也沒做過會飲恨梁都吧?”戰鼓驟急。敵人高聲呼喊,近百輛投石車蜂擁而來,接著是擋箭車和弩車。車輪聲,喊殺聲,填滿城牆外的空間,聲勢駭人至極點。寇仲和徐子陵卻絲毫不為所動,冷冷注視敵人的先頭攻城部隊不斷向城牆迫近。持盾的步兵分成三組,每組千人,各配備有兩台飛雲梯,隨後而至。宇文化及的騎兵在更遠處列陳布防,作好支援攻城部隊的準備。巨石和火箭像飛蝗般往牆上投來,火光燃亮夜空。城上軍民紛紛躲往城牆或防禦木板之後。轟隆聲中,巨石投中城牆牆頭,一時石屑橫飛,動魄驚心。寇仲大喝道:“柴枝對付!”牆頭全體軍民一聲發喊,負責守城約五千軍民,除了近千配有強弓的箭手發射還擊外,其他人隻管把儲在牆頭的柴枝往城下拋去,亦有人負責擲石。喊殺震天。近牆一帶柴枝不斷堆積,在黑夜裡敵人怎弄得清楚那是甚麼回事,還以為守城者缺乏箭石,故以粗樹枝擲下來充數。寇仲和徐子陵則小叫“好險”,若沒有寇仲此計,強弱懸殊之下,說不定隻一晚就給敵軍攻破城池。敵人終殺到牆下,飛雲梯一把接一把的搭往牆頭。寇仲見形勢緊迫,狂喝道:“放火!”拋下的再不是柴枝,而是一個個的火球。埋身肉搏的牆頭攻防戰劇烈地展開時,堆積在城牆下的柴枝乾草被火球引發,紛紛起火,迅速蔓延。寇仲和徐子陵在牆頭來回縱躍,刀矛齊出,把爬上牆頭的敵人殺得血肉橫飛,倒跌落城。守城的軍民見主帥如此奮不顧身,又見下方烈火熊熊,把敵軍和甚麼投石車、弩車全陷進火海去,均知勝算在握,更是萬眾一心,奮勇拒敵。宇文化及知道不妙,吹響撤退的號角時,已是回天乏力。城牆下七百步內儘成火海,燒得敵人慘叫連天,變成無數在烈火中打滾哀叫的火團。轉眼間,牆頭上再無敵人。幸而沒有被火波及的敵人,潮水般退卻。寇仲躍下牆頭,同任媚媚道:“這裡交給你!”任媚媚愕然道:“你們要到那裡去?”寇仲微笑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明白嗎?”寇仲、徐子陵領著四百騎兵,與宣永的千餘騎士,在戰場東北一座約好的坡丘上會師,人人戰意高昂,精神抖擻。宣永由衷佩服道:“我和一眾兄弟旁觀寇爺和徐爺以妙計燒掉宇文閥攻城的先鋒軍和器械,殺得他棄戈曳甲而逃,無不心服口服,歎為觀止。差點按捺不住想揮軍直搗敵陣。”寇仲出奇地謙虛道:“隻是場小勝吧!但卻大大挫折敵人的銳氣,不過若敵人明天卷土重來,必會小心翼翼,不作躁進,那時我們便有難了。”徐子陵接口道:“縱使能把城池守住,但傷亡必然慘重,所以我們必須趁勢於今夜一舉擊垮敵人,軌殺宇文化骨。”宣永雖是智勇雙全的猛將,且行事膽大包夭,亦聽得呆了半晌,愕然道:“我還以為此去隻是偷襲對方的後營陣地,隻求多收些擾亂敵人軍心的戰果呢!”蹄聲由遠而近,善於探聽敵情的洛其飛馳上山坡,來到三人馬前,報告道:“果如寇爺所料,宇文軍受重挫後,於營寨外重重布防,怕我們乘勝襲營。”寇仲大笑道:“知我者宇文化骨是也,他更準我們缺糧乏兵。”宣永皺眉道:“既是如此,我們如何再施奇襲?”寇仲胸有成竹道:“不是有招喚作圍魏救趙嗎?讓我們兵分二路,由你負責攻打其後防營壘,以衝車破其寨壁,火箭焚其營帳,至緊要把聲勢弄大一點。後營乃宇文化骨的命脈,是他不能不救的。他帶領援軍來時,便由我在途中伏擊,包保可殺他娘的一個血流成河,落花流水。”宣永歎服,再無異議。要知寇仲最厲害處,就是伏有宣永這支為宇文軍茫然不知其存在的奇兵。故倘見後營被襲,怎肯容寇仲奪取糧草,且在新敗之後,又知寇仲兵力薄弱,不足為懼,必揮軍來救,以求反敗為勝,那就正中寇仲的圈套。寇仲道:“成功失敗,就看此役!”言罷各自揮軍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