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戚裡帶崇墉,炊金饌玉待鳴鐘,小堂綺帳三千戶,大道青樓十二重…”不知是否忽然給勾起心事,或由於彆緒離情,又或為殿外的驚雷暴雨觸景生情,每音每字,明明是經由她香口吐出,但所有人包括在外麵淋著雨的寇仲和徐子陵在內,都有她的歌聲像是直接從自己深心處傳送出來的奇異感覺。她雖是活色生香的在殿心獻戲藝。但在座者都似乎感到她已整理好行裝,刻下正在碼頭旁徘徊,隨時會登上即將啟碇開航的帆船。她的歌聲隨著雷鳴雨音婉轉起伏,柔媚動人,但最感人是歌聲裡經極度內斂後綻發出來漫不經意的風霜感和失落的傷情。無論唱功以至表情神韻,均達登峰造極境界,更勝以前任何一場的表演。寇仲和徐子陵一時竟聽得呆,幾至渾忘和錯過了出手的最佳機會。驀地掌聲驟起,兩人這才醒覺過來,立即出擊。“砰砰”!殿內眾人仍沉醉在尚秀芳嫋嫋繞梁的餘音之際,近殿頂處木屑紛飛,兩團水花漫天灑至,幾疑是暴風雨改移陣地,轉到殿內肆虐。同一時間殿外近處霹靂震耳,其回響更使人像身懸危崖,駭然魂驚。眾人大吃一驚時,兩道人影分彆撲向王世充和李世民。凜冽的勁氣,淩厲的破風聲,粉碎了尚秀芳早先營造出來那像是覺醒淚儘,萬幻皆空般的悲愴氣氛。此時尚秀芳仍在殿心未曾歸座,驀見刺客臨空,駭得呆立當場,素手捧心,雖失常態,卻出奇她仍是風姿楚楚。首先遇襲的是李世民。寇仲破入殿內,立即一個空翻,頭下腳上的筆直下撲,井中月化為眩目黃芒,像最可怕的夢魘般疾劈李世民天靈蓋。陪坐在李世民身後半丈許外的龐玉,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因事起突然,兼之寇仲速度迅疾,要救援時,已遲了一步。反應最快的是李世民。他來不及拔劍擋駕或閃避,竟就那麼力貫雙臂,把身前的紅木幾提起過頭,迎向寇仲驚天動地的一刀。幾上的酒杯酒壺,全部傾跌在地。“轟”!紅木幾中分而裂。李世民得此緩衝,往後滾開。寇仲再一個空翻,井中用化作萬千刀芒,如影附形的朝在地上滾動的李世民卷去,沒有半點留情。此時徐子陵已斜越殿堂上三丈多的空間,像雄鷹搏兔般滑瀉至王世充前方空際,一拳向滿臉駭容的王世充擊去。守在左右的禁衛雖疾撲過來,但都來不及攔阻。殿內其他賓客大多不懂武功,又或武功平常,隻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郎奉、宋蒙秋、王玄應等先後縱身而起,但亦遠水難救近火。動作最快的是居於王玄應鄰席的榮鳳祥,左手輕按席麵,像一朵雲般騰空竄升,再橫移尋丈,雙掌連環發出劈空掌勁,疾攻空中的徐子陵左側,顯露出令人意外的絕世功力。王世充終是一等一的高手,驚駭過後,知此乃生死關頭,猛地收攝心神,雙掌平胸推出,硬接徐子陵這霸道至極的一拳。“篷”!王世充舊創未愈,新傷又臨身,雖勉力架著徐子陵力能開山裂石的一拳,喉頭卻不聽指揮,噴出一篷鮮血。徐子陵亦被他渾厚的反震力道衝得身法凝滯,而榮鳳祥雄渾的掌風已排山倒海般側攻而至。在電光石火的刹那間,他判斷出榮鳳祥的真正實力尤在他自已之上,其氣勢速度和拿捏的準頭都在料想之外,之前那想到榮鳳祥厲害至此!冷哼一聲,徐子陵乘勢疾落地上,然後身往前傾,不但避過榮鳳祥的劈空掌,還在前胸觸地前,炮彈般改向正往他撲來的王玄應射去,變招之快,教人歎為未之前見。“叮”!李世民於近乎沒有可能的情況下,不但倏地停止滾動,還彈起身來,拔劍掃在寇仲的井中月處。寇仲積蓄的螺旋勁像長江大河般攻入他經脈內,李世民有若觸電,蹌踉跌退到龐玉三人之中,但也保住性命。寇仲落到地上,井中月隨手揮擊,挾著主動猛攻的餘威,迫得龐玉等寸步難移,這才疾往後掠,希望可與徐子陵會合。徐子陵此際剛欺近王玄應身前。緊追在他身後的榮鳳祥是他成敗的最大影響力,他和寇仲因榮姣姣高明的身手,本已對他評價甚高,但仍想不到竟是這般級數的可怕高手。假若徐子陵不能在一個照麵的高速下擒住王玄應,那就再沒有機曾,而無論王玄應如何不濟,也不會無能至如此地步。人急智生,徐子陵雙目發出淩厲的神光,直望進持劍攻來的王玄應眼內,後者被他氣勢所懾,兼之又曾是他和寇仲手下敗將,果如徐子陵所願,心生怯意,改進為退,希望其他人能施以援手。榮鳳祥大叫不好時,徐子陵增速撲前,兩手幻化重重掌影,連續十多記拍打在王玄應劍上。王玄應不住踉蹌,臉上血色儘退,忽然後小腿碰上長幾,兼之被徐子陵一波接一波的勁氣衝擊,那收得住勢子,長劍脫手時,人亦翻倒幾上,杯壺傾跌。十多名禁衛從左右趕至,但已來不及救回他們的少主。“篷”!徐子陵反手一掌,硬封榮鳳祥一記重擊,同時借勁竄前,衝天而起時,順手把封了穴道的王玄應小雞般提起來。榮鳳祥一聲厲嘯,改變方向,迎往寇仲。這時寇仲剛來到呆立殿心的尚秀芳之旁,竟順手捏了尚秀芳粉頰一把,低聲道:“小姐唱得真好!”井中月同時幻起黃芒,疾劈攻來的榮鳳祥。“篷”!兩人錯身而過,寇仲暗叫厲害時,徐子陵提著王玄應避往一角,厲聲喝道:“全部給我住手。”整殿人呆在當場之餘,寇仲把井中月架在王玄應咽喉處,大笑道:“世充小兒,世民小子,今趟服輸了吧!”在眾禁衛重重簇擁下的王世充,縱使沒有因失血受傷而引致的蒼白臉孔,也是有那麼難看就那麼難看,一時竟氣得說不出話來。到現在仍沒有人知道他們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皇宮,發動突襲。“轟隆”!差點被遺忘了的雷聲,又再提醒殿內諸人外麵的世界仍是在它們的掌握中。李世民踏前一步,風度依然的微笑道:“仲兄和子陵兄鬼神莫測的手段,確令人不得不服。”接著愛憐地瞧著尚秀芳道:“尚小姐受驚了,請回座位稍息。”尚秀芳像聽不到他說話般,直勾勾的瞧著寇仲和徐子陵,好一會才移到李世民之旁。榮鳳祥似對截不住兩人心生盛怒,雙目殺機連閃,冷哼道:“你們是如何進來的?”其他人則鴉雀無聲,也輪不到他們發話。寇仲訝道:“何來這麼多廢話!”接著向王世充道:“不用我說聖上你也該知道怎辦吧!小弟一向都是沒有耐性的人哩!”王世充氣得差點吐血,狠狠道:“把虛行之抓來!”禁衛應命去了。寇仲微笑道:“快給小弟找條像樣點的快船,船過偃師後我便放人,其他條件均不會接受,明白嗎?”王世充還可以說甚麼呢?風帆遠離京都,順流朝偃師而去。雨過天青後的黃昏,份外詭豔迷人。王玄應被封了穴道,昏迷艙內。三人暢敘離情,都有劫後相逢的愉悅。虛行之道:“我從王世充大封親族部下,卻獨漏了仲爺,便知他要施展毒手加害兩位爺兒,於是趁著出差金墉,乘機溜往偃師找你們,豈知卻是失諸交臂。”徐子陵正掌舵控船,聞言道:“照我看王世充仍想重用虛先生,否則以他豺狼之性,該命人把你就地處決。”寇仲冷哼道:“那他的寶貝太子也完了。”虛行之往後方瞧去,一艘戰船正銜尾隨來,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對這種刻薄寡恩的人,我寧死也不會為他出力。像仲爺和陵爺的義薄雲天,為了彆人而不顧自身安危的英雄豪傑,我虛行之就算要賠上小命,也心甘情願。”寇仲猶有餘悸的道:“今趟其實險至極點,榮鳳祥的武功不但高得離奇,還有種詭異邪秘的味道,非是正宗的路子,差點便教我們功虧一簣。”徐子陵訝道:“我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想不到你也有同感。表麵看他的手法大開大闔,但其中暗含詭邪的招數,且有所保留,像在隱瞞甚麼的樣子,其中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寇仲露出思索回憶的神情,好一會才道:“我和他動手時,雖隻是兩個照麵,但卻感到他的眼神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此事非常奇怪,為何我以前遇上他時,並沒有這種感覺呢?”虛行之道:“那應是他平時蓄意斂藏眼內光芒,動手時由於真氣運行,再藏不住。如此推之,仲爺以前定曾遇過他,隻不過不是他現在這副臉孔而已。”徐子陵點頭道:“虛先生這番話很有道理,榮鳳祥這人根本沒有立場,似乎何方勢大便靠向何方,心懷叵測。”寇仲苦思道:“若是如此,那榮鳳祥的真正身份該不難猜,有誰是接近祝玉妍那種級數,又曾和我碰過頭的?噢!”渾身一震,瞧向徐子陵。徐子陵茫然道:“是誰?”寇仲深吸一口氣道:“我記起!我的娘啊!定是辟塵那妖道,真是厲害。”徐子陵愕然道:“怎會是他,不過也有點道理,今次王世充有難了。”寇仲苦笑道:“好家夥,這麼看來,榮姣姣怕亦非是他女兒,而楊虛彥的出身更是可疑,甚至連董淑妮都大不簡單,李小子可能中計都不曉得。”虛行之不解道:“到底是什麼事呢?”寇仲解釋後道:“陰癸派想爭天下,辟塵妖道的甚麼派亦想混水摸魚,手段雖異,其心一也,若辟塵知道這麼一動手便給我們看破,定會非常後悔。”虛行之遙望遠山上初升的明月,道:“過了偃師後,我便登岸趕赴飛馬牧場,兩位爺兒最緊要小心點,李子通這人也不是好相與的,他手下白信、秦文超和左孝友三人,都是有名的猛將。”兩人想起要對付杜伏威和沈法興聯軍這近乎不可能的任務,隻有頹然以對。虛行之沉吟道:“杜伏威和沈法興隻是利益的結合,其中定是矛盾重重,若兩位爺兒能巧妙利用,說不定可不費吹灰之力,便破掉他們的聯軍。”寇仲精神大振道:“先生的提議隱含至理,我必謹記於心,到時再因勢而施。”風帆轉了一個急彎,駛上平坦寬闊的河道,全速順流放去。船過偃師十裡後,才緩緩靠岸。由於人少船輕,從京都跟來的戰船早被拋在遠方。岸上蹄聲轟鳴,老朋友楊公卿隻率十餘騎追至,然後隻身登船。寇仲哈哈笑道:“楊大將軍果是有膽有識,竟敢孤身登船。”楊公卿來到寇仲身前,瞧了平躺地上仍昏迷不醒的王玄應一眼後,又與看台上的徐子陵虛行之打個招呼,歎道:“尚書大人今趟是咎由自取,我楊公卿無話可說。”寇仲道:“順便告訴大將軍兩件事,若大將軍歡喜的話,可轉告世充小兒。”楊公卿奇道:“甚麼事呢?”寇仲遂把李世民可能向李密招降和榮鳳祥該是辟塵之事坦然相告,然後笑道:“不害得他們提心吊膽,難有寧日,我如何可下這口氣。”楊公卿色變道:“這兩件事均非同小可,我須立即以飛鴿傳書,向王世充報告。”隻聽他直呼王世充之名,便知他對王世充的不滿已溢於言表。寇仲湊過去低聲道:“大將軍即管把人拿回去,不過須謹記王世充可這樣待我,異日也可以用同樣方法對待大將軍,侍候虎狼之君,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楊公卿苦笑道:“我早明白了!三位好好保重。”提起王玄應,逕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