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舉步下樓,後麵有人低喝道:“小仲!”寇仲倏地轉身上望,雙目寒芒閃閃,沉聲道:“你還有臉來見我!”李靖愕然道:“我李靖究竟做過甚麼事,令你在不見多年後,甫碰頭便說這種話。”寇仲憤然道:“做過甚麼事閣下該心知肚明。枉我們當你是兄弟,你卻為了討好主子而出賣我們。”李靖走下兩步階梯,來到寇仲身前,色變道:“我李靖是何等樣人,怎會出賣兄弟朋友來求取寶名富貴?你給我說個清楚。”寇仲退到二樓樓梯和廊道交接處,以免阻塞通道,對緊隨身後的李靖道:“若非你向李小子透露有關小陵擁有麵具的事,李小子怎能那麼肯定和氏璧是我們偷的。”李靖微一錯愕,皺眉半晌,旋即歎了一口氣,苦笑道:“就算是我說的吧!但我真不明白偷和氏璧對你們有甚麼好處?”寇仲光火道:“甚麼叫就算是你說的,素姐的事我們很難和你計較,頂多說你不念恩情,貪新忘舊。”李靖大怒喝道:“閉嘴,你愈說愈過份了。”嚇得路過的兩名俏婢連忙加快腳步,怕兩人動起手來殃及池魚。幸好整個聽留閣都是鬨哄哄的喧聲震天,兩人就算大叫大喊,也不會特彆惹人注意。李靖忽又歎一口氣,聲音轉柔道:“無論你們怎樣誤會我,我始終當你和小陵是我的好兄弟,大家曾有過命的交情。而你可知道開罪了秦王的後果?”寇仲亦回複平靜,冷笑道:“你最好再不要當我們是兄弟,否則你主子要你來對付我們時,你該如何處理?在眼前這時世裡,隻有朋友或敵人。唉!我也很少這麼動氣的,因為我一直信任你,而你卻令我太失望了。”李靖苦惱地道:“不要在這件事上糾纏不清好嗎?現在事情已到了最危險的邊緣,一個不好,發生流血事件,事情便難以挽回。”寇仲皺眉道:“事情是打一開始便難以挽回。難道你現在仍天真得以為我們會交出和氏璧,再向李小子俯首稱臣嗎?你太小覷我寇仲哩。”李靖雙目寒芒一閃,顯露出他大有精進的功力,沉聲道:“我最清楚秦王的為人,處事果斷,一旦認定了你是他敵人後,便會不惜一切來對付你。”寇仲從容笑道:“我似乎比你更清楚李小子的心意:他怕李密遠勝於怕我寇仲,所以李密一天未坍台,他亦未有餘興對付我。”李靖搖頭道:“你錯啦,你和小陵都是能使他心存畏慕的人物。而且你們盜取和氏璧的方式亦太露鋒芒了,更加深他的顧忌。何況你們還牽涉到‘楊公寶庫’這變數。唉!若你肯信我最後一趟,就立即離開洛陽,回到南方去,那你們說不定還可多過些風光日子。”寇仲待一群婢子走過,才沒好氣的道:“我寇仲甚麼風浪未經過,竟要你來提醒我。現在誰不想要我們的命,但我們仍不是過得輕鬆快活嗎?”李靖再苦口婆心的勸道:“這隻是你未曾和他正式交手吧。目下寧道奇和師妃暄這些正道的頂尖高手,都隱隱成了他的後盾,加上他本身的實力,天下已難有能攖其鋒銳的人。而且你們羽翼未成,和他硬碰跟送死並沒有分彆。還是快點走吧!”寇仲哈哈笑道:“我走!不過卻是走回自己的房間去。磨利你的劍吧!下次見麵時,我們再非是兄弟。”昂頭便去。一把女子的甜美聲音在門外道:“寇仲在嗎?”徐跋兩人認得是宋玉致的聲音,徐子陵道:“寇仲不在,但快回來,三小姐請進來坐坐。”由於寇仲是否用情忠誠的問題,使徐子陵很怕麵對宋玉致。但在情在理,或在禮貌上也要請她進來坐坐。跋鋒寒長身而起,道:“你和三小姐談談吧!我要到街上吸口新鮮空氣。”徐子陵心中一震,知他在仔細思量後,仍決定在街上截擊曲傲。跋鋒寒拉開房門,微笑向婷婷立在門外的宋玉致點頭招呼,待她輕移玉步進房後,告罪一聲,逕自去了。宋玉致在徐子陵招呼她坐下後,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否打擾了你們呢?”徐子陵在她對麵坐下,為她取杯斟茶,微笑道:“怎會呢?我們歡迎你還來不及。跋兄他隻是另有要事,才趁機溜出去吧!”宋玉致若有所思的道:“真想不到你們會和跋鋒寒成為朋友,且他是那種對人情非常冷漠的人。”接著定睛灼灼的盯了他好一會,訝道:“你的變化比寇仲還要厲害!”徐子陵愕然道:“甚麼變化?”宋玉致道:“那是很難形容的一種變化,不但在外觀上,還有氣質,是種空靈剔透的感覺,《長生訣》確是非凡。”徐子陵暗忖該是《長生訣》加和氏璧才對,不過他並不願討論這方麵的事,岔開話題道:“三小姐似乎對寇仲相當關心?”話出口才感後悔。宋玉致苦笑道:“我若否認,便顯得言不由衷。但請勿誤會,我對你或寇仲並沒有太大分彆,或者是因為曾合作和交往過一段時間,又或因我欣賞你們的行事作風,所以總覺得你兩人是玉致的朋友,會為你們擔心注意。”徐子陵細審她如花玉容,道:“三小姐是消瘦了。”宋玉致俏臉微紅,旋又露出一閃即逝的幽怨神色,垂下螓首輕輕道:“你該知道,我是絕不會嫁給寇仲的。這心意從沒有改變過。”徐子陵愕然道:“我還以為你對寇仲有不同尋常的觀感哩!”宋玉致抬頭朝他瞧去,秀眸射出銳利澄明的采芒,秀眉輕蹙道:“我們已不見多時,為何你會有這個想法?”徐子陵有點招架不來的答道:“寇仲前晚在遇上你後,回來時滿臉春風的樣兒,所以才令我有這個錯覺。”宋玉致深深的注視他半晌,堅定地搖搖頭道:“我不但沒有改變對他的看法和態度,還比以前更恨他。”徐子陵一呆道:“更恨他?”宋玉致點頭道:“女人對一個男人是否真心誠意,會既挑剔又敏感。寇仲雖擅於甜言蜜語,但比對起他的行動,便很易發覺其口不對心的事實。”徐子陵聽得一頭霧水,惟有自認對女人的心事既不明白也不理解,虛心地求教道:“三小姐從他甚麼行動看出問題來?”宋玉致肅容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卻須答應不轉告寇仲才成。”徐子陵歎道:“好吧!我答應你。”宋玉致挪開目光,從他的肩上瞧往望台外被四座重樓圍起亮如白晝的空間,淡淡道:“他從來沒有主動找我,更沒有問過可如何找到我。若真是如他所說的著緊我,為何他沒有想見人家的意欲呢?隻從這點,便知他心裡沒有我。”徐子陵為之啞口無言。心中卻在想:有那個女子是自己不時會想起她,又是想見她的呢?心中首先浮起素素的玉容,然後是芳蹤杳杳的貞嫂,不過這都與男女之情無關。接著她們的影像模糊起來,代之在心湖浮現的是師妃暄那出塵脫俗的玉容。不由大吃一驚,難道自己竟對她生出愛意?旋又覺得非是如此。隻因她是令他最深刻難忘而已。宋玉致苦笑道:“可是玉致卻不得不承認,和你們在一起時那感覺是既刺激又動人。唉!時間溜得可真快。”徐子陵道:“你不是因此而來找寇仲吧?”宋玉致注意力回到他臉上,微嗔道:“當然不是。今趟我是奉魯叔之命而來,他想與你們見個麵一敘舊情,不知你們明天是否有空?”徐子陵想起“銀龍”宋魯,猶記得當年他拒絕向宇文化及交出他們“三母子”的豪情俠風,同時也想到他那個風騷入骨、姻視媚行的小妾柳菁。不禁欣然道:“我也正想拜會他老人家,隻因近來多事,自顧不暇,又不知他是否想見我們,才未敢打擾!”宋玉致道:“那就不如明午在董家酒樓見麵,廂房與酒席由我們安排。”徐子陵苦笑道:“隻要我們仍留得住性命,必不爽約。”宋玉致“噗哧”笑道:“真不明白你們為何要弄得仇家遍地,希望你們不要變成楊廣,人人要得之而甘心。”這美女罕有與人說笑,甜美燦爛的笑容,令他眼前一亮。宋玉致見徐子陵瞪著她,俏臉微紅地低頭道:“或者因你們是非常人吧?每當所有人都認定你們難逃大劫時,你們總能輕輕鬆鬆的安然渡過危機,現在連魯叔都要對你們刮目相看,重新估計。”徐子陵見她接連露出罕有的嬌態,顯現在這秀雅剛健的美女身上尤為動人心弦,忍不住心生憐惜,柔聲道:“要不要我勸寇仲打消以‘楊公寶庫’作聘禮的念頭?”宋玉致矯軀微顫,沉吟半晌,以蚊蚋般的聲音輕輕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現在玉致的所有心思力氣,都用在這件事上。若是沒有了將會感覺到寂寞和失落。”徐子陵訝道:“三小姐知否現在正愈陷愈深,至乎難以自拔?”宋玉致回複冷靜,堅決地搖頭道:“我不覺得。但終有一天,我要令寇仲知道我宋玉致是不會屈服的。且隻會愈來愈恨他,他實在太可惡了。”旋又露出苦澀困惱的神色,道:“外人是不會明白我們家族的諸多規矩。以爹的情性,絕不會輕易把玉致許給非他自己選擇的人,寇仲以為可用‘楊公寶庫’打動他,隻是癡心妄想!”徐子陵惟有再次自認對女人毫不了解,無言以對。宋玉致盈盈起立,微笑道:“你定是覺得玉致自相矛盾,實情也是如此。唉!你和寇仲是如此不相同,究竟你是否也有心儀的女子?”徐子陵連忙藉起身相送作遮搪,為她拉開房門,才訥訥道:“我對男女之情非常淡薄,很少想到這方麵的事。”宋玉致橫他一眼道:“徐子陵若獨身不娶,恐怕很多女子要失望哩!”挾著一陣香風去了。徐子陵想了想,亦跟著她出門而去。跋鋒寒卓立大街禦道中心處,心中湧起強大無匹的信心和豪情壯氣。所有疑慮均被他排出思域之外。經過這些年的艱苦修練,精進勵行,他已從一個於馬賊群中長大藉藉無名的小卒,成為傲視當世的超卓劍士。隻要能擊敗曲傲,他便可達致夢想,成為畢玄求之不得的對手。彆人或者會不明白曲傲這十年來近乎自暴自棄地沉迷於權勢美色的原因,隻有他才把握到他的心路轉變。因為在十年前一個狂風暴雨之夜,曲傲在與畢玄於秘密決戰中一敗塗地,自此信心一蹶不振。由那刻開始,曲傲再不是沒有破綻。這都是芭黛兒告訴他的。曲傲之敗,亦使他轉而經略中原,並派出兒子混進漢土,趁隋政敗壞之際化名冒充漢人,在陰癸派的助力下,建立橫行南方的鐵騎會。這原本似天衣無縫的“異族入侵”大計,卻給寇仲和徐子陵摧毀了。還使陰癸派亦陷於進退兩難的亂局中,曲傲自難免受到波動與衝擊。要殺曲傲,此實千載一時之機。對鐵勒人,跋鋒寒有深切的仇恨。他的族人和家園,就是被鐵勒入侵的大軍屠殺燒毀殆儘,餘生者帶著他淪為馬賊,最後更被突利所率領的突厥軍事集團千裡追捕圍剿,隻剩下他一人憑著強橫的身手,殺出重圍。那時他在突厥已非常有名氣,更成了當權者的眼中釘。連畢玄也要派出首徒來對付他,為他所殺,結下解不開的深仇。他從不向殘暴的權威屈服。而殺人如麻的畢玄和曲傲,正分彆代表著突厥和鐵勒兩大部落的武力最高權威。蹄聲轟鳴。十多騎旋風般從街角轉出,朝他背後奔來。醜時了!寇仲對遇上的美妓俏婢拋來的媚眼一概視若無睹的直步下樓,意欲以第一時間通知徐子陵和跋鋒寒他與李世民反目決裂的情況時,卻迎頭撞上一人,對方哈哈一笑道:“我正要找寇兄,可巧竟在這處碰上。”赫然是英偉軒昂的宋金剛。寇仲暗叫慚愧,自己本是要去找他的,卻把他全忘掉了。尷尬一笑道:“真不好意思,由於俗務纏身,可否另約個時間再作詳談?”宋金剛微笑道:“我正有此意。寇兄剛才與秦王是否有段不太愉快的接觸?”寇仲一呆道:“你真的是有如目見,像一直吊在我背後的樣子。”宋金剛道:“寇兄勿要誤會,隻是我手下見到寇兄與紅拂女一道往秦王所在的廂房走去,現在又見寇兄氣衝衝的下來,所以大膽揣測,寇兄莫要見怪。”寇仲釋然。與他約好時間地點後,剛分手便碰到徐子陵,奇道:“是否翠兒領著曼清三花整個娘子軍團殺到房裡去,小陵你吃不消兜著走呢?”徐子陵仍匆匆走著道:“少說廢話,老跋可能已和曲老頭打起來哩!”寇仲倒吸一口涼氣,連忙隨他離開喧鬨震天的聽留閣,朝大門方向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