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鋒寒和徐子陵故意繞了個大圈子,肯定沒有人跟在背後,才來到與寇仲和宋師道約好會合的地方。那是城南門附近的一所房子,青蛇幫的秘巢。兩人越牆而入,進入前廳時,寇仲和宋師道正愁眉不展的對桌呆坐。他們禁不住大吃一驚。寇仲苦笑道:“不要誤會,瑜姨已給救回來。”徐子陵在他身旁坐下,皺眉道:“是否見到救她的是你這小子,所以一怒走了。”宋師道歎道:“若她可以用自己兩條腿走路,我們何用在此唉聲歎聲。”跋鋒寒駭然道:“陰癸派竟敢向她下辣手?”寇仲慘然道:“確是非常辣手,但卻非你想像中殘肢斷腿的一類辣手,你們到房內一看便明白。”傅君瑜花容如昔,隻是像沉睡多年的美麗女神,秀眸緊閉,雙手交疊按在胸口。最駭人的是她口鼻呼吸之氣斷絕,體內經脈也沒有絲毫真氣往來之象。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早死去多時。但她仍是身體柔軟,皮膚潤滑而光澤照人,沒有半點死亡的氣息。宋師道歎道:“陰癸派的妖人真厲害,不知使了甚麼妖法,竟能使她像冬眠的動物般長睡不醒。”寇仲痛心不已的道:“我和二公子已施儘渾身解數,但總不能令她有絲毫反應。最糟是不知她能這樣捱上多久,說不定還有個期限,過了限期瑜姨就嗚呼哀哉,那我們便隻好乖乖的把她送回虎口裡。”正探手按在她天靈穴上的徐子陵頹然道:“她體內生機儘絕,使人無從入手,魔門功法,確是秘不可測。這比當日婠婠的昏迷不醒,更使人無從捉摸。”宋師道斷然道:“天下間若有人能解救她,就隻石青璿一人,她的針灸之術天下無雙,說不定有破除妖術的方法。”寇仲愕然道:“石青璿原來不隻是吹簫的高手,且是濟世的良醫,她住在那裡?近不近哩?”宋師道愛憐的細察傅君瑜的如花玉容,緩緩道:“石青璿的住處乃江湖上一大秘密,但由於家父和她的母親碧秀心曾有一段深刻的交往,所以方知她長期隱居在四川一處叫幽林清穀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徐子陵心中暗忖:碧秀心必然是個既多情又引人之極的美女,否則不會有這麼多顯赫不凡,名震一方的前輩名家高手,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宋師道雖說得含蓄,亦等若表示了以刀法冠絕天下,武功位居諸閥前列的“天刀”宋缺,也像歐陽希夷和王通般,與碧秀心有段沒有結果的苦戀。挪回按在傅君瑜頭蓋的手,問道:“她的醫術是否得乃母真傳呢?”宋師道道:“她的醫藝傳自她爹石之軒,簫藝才是傳自娘親。”寇仲大感意外的道:“原來碧秀心是正式的嫁了人,為何這麼多人仍對她餘情未了,嘿!我隻是指歐陽老頭和王通,再沒有其他意思。”宋師道毫不在意道:“此事說來話長,有機會再談吧!現在我要立即把君瑜送往四川。唉!她的氣質就像君瑜般獨特動人。”跋鋒寒直到這刻才收回為她把脈的手,臉上忽晴忽暗,似在內心處掙紮交戰。除宋師道目光沒法從傅君瑜的俏臉移開外,隻有寇仲和徐子陵發覺跋鋒寒神態異常。寇仲奇道:“老跋你為何不說話。”跋鋒寒長歎一聲,苦笑道:“因為我知道她發生了甚麼事,故心內非常矛盾。”三人精神大振,同時又大惑不解。宋師道焦灼之情更逸於言表,急道:“還不說出來。”寇仲奇道:“為何會感到矛盾?”跋鋒寒目光落到傅君瑜身上,神色回複一貫的冷峻,沉聲道:“她現在情況絕非陰癸派的人做的手腳。”三人為之愕然。跋鋒寒道:“這是類似婠婠妖女那種閉絕經脈呼吸的功法,卻又回然有異,乃傅采林得自天竺高僧的一項奇技,名為龜息胎法。”徐子陵道:“你敢肯定嗎?”跋鋒寒道:“至少有九成把握,因為君瑜曾親口向我提起過這奇異的功法,說能把人長期保持在沉眠不死的狀態,由於不用消耗能量,故長時滴水不進也不會出問題。”宋師道喜道:“那她有否說出解法?”寇仲思索道:“瑜姨定是因被敵所擒,不願受辱,更不想被逼說出心中的秘密,才會以此消極的方法對抗,娘的師妹確是不凡。”徐子陵責道:“不要岔到彆處去,現在最緊要是如何把瑜姨弄醒。”跋鋒寒道:“當時我問她能否自行回醒,她說天下間除那天竺高僧外,就隻傅采林有方法使她醒過來。”徐子陵猛一咬牙,斷然道:“待我為寇仲取得‘楊公寶庫’後,就把她送回高麗,讓傅采林大師救醒瑜姨,鋒寒兄不用為此煩惱。”跋鋒寒露出感激神色,知道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一向以來,跋鋒寒追求的就是能拋棄一切,專誌武道,回突厥挑戰在域外至高無上的“武尊”畢玄。但在道義上,他卻不能對現在等待救援的傅君瑜袖手不理,故心內痛苦矛盾。跋鋒寒再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深沉的道:“問題在從沒有人試過這奇異的休眠功法,故誰都不知她可以捱得多久。又或可能過了某個期限後,即使傅采林亦乏回天之術,救她不醒。”徐子陵正要說話,宋師道截入道:“你們不用為此煩惱,此事交在我宋某人身上,今夜我就帶她趕往高麗,其他事就看老天爺的意旨好了。”三人同時一震,往他瞧去。宋師道深深凝視傅君瑜,臉上現出一往無前的堅決神色。三人心中感動。要知宋師道乃宋閥新一代最重要的人物,宋缺的當然繼承人,權力財富美女對他都像有如拾芥般容易方便。從這裡到高麗,隔著的是萬水千山,恐怕幾個月都到不了那裡去,何況還要帶著一位睡美人。其中艱苦,可想而知。而他尚是首次見到傅君瑜,嚴格來說根本沒有絲毫關係。宋師道微微一笑道:“說來你們也不會相信。我自從聞悉君綽的死訊後,我從未試過像這一刻般歡欣鼓舞,感到天地再次充滿生機樂趣,生命竟能如此可愛動人。”跋鋒寒瞧了他好半晌後,歎道:“你如此舍棄一切的走了,你的家族會怎樣想?”宋師道一對眼睛亮了起來,長長籲出一口氣道:“實不相瞞,我對那種規限重重的生活方式,在多年前已感到索然無味,惡厭之極。寒家雖在南方赫赫有名,但爭天下始終是以洛陽為中心這黃河流域為主的戰場,那是我家勢力難及的地方。”接著轉向寇仲道:“我們宋家絕沒有要做皇帝的野心。隻要小仲能令家父感到在天下統一後,我們宋家仍能保持在南方的地位,到那時終會把三妹許給你。可是你必須答應善待她才行,否則我宋師道第一個不肯放過你。”寇仲老臉微紅,低聲道:“二公子放心吧!我寇仲豈是始亂終棄的人。”跋鋒寒道:“二公子放心,我和子陵會盯著他的。”宋師道再叮嚀了寇仲一會,才在三人幫助下,小心翼翼的用被子把傅君瑜卷起,扛在肩上,道:“我現在先設法出城,到城外找輛馬車給她乘臥,立即北上,你們再不用想君瑜的事,我定能及時把她送到高麗的。”跋鋒寒一揖到地,肅然道:“跋某一生人還是首次心悅誠服的向另一個人施敬禮,宋公子保重。為安全計,我們將護送公子出城,免生意外。”宋師道道:“萬萬不可,我們四個人走在一起太顯眼了,隻要子陵送我便行。放心吧!我們宋家在這裡頗有點勢力,又有任恩幫手。跋兄不是要找曲傲試劍嗎?祝你一戰功成,名揚天下。”接著哈哈一笑,和徐子陵灑然去了。跋鋒寒相寇仲送彆宋師道後,回到廳子坐下,都有欲語無言的沉重感覺。好一會跋鋒寒才搖頭歎道:“隻有宋師道這種情深一往的人,才配被天下女子鐘情,我和你都不配。”寇仲頹然道:“宋二公子令我感到渺小和慚愧。唉!像你現在這種心情,怎向曲傲挑戰?”跋鋒寒苦笑道:“所以我才回到這裡來悶坐。是了!在妖船上沒有遇上高手嗎?”寇仲道:“高手都傾巢而出,到了你們那處玩兒,剩下的幾個婢仆連我們逐房查看都懵然不知,我們還見到上官龍,差點想順手了結他。”跋鋒寒沉思道:“陰癸派的高手真個多不勝數,我們遇上的聞采婷,絕對不遜於邊不負,若不能儘殲陰癸派的妖人,我回到突厥或可以不予理會,但你卻睡難安枕。”寇仲道:“你倒說得輕鬆容易,現在祝妖婦涫妖女等不來煩我們,我們已可酬謝神恩,那還敢去惹她們。”跋鋒寒道:“人是不能這麼沒誌氣的,這又叫苟且偷生。現在我們最緊要是一無所懼的麵對強敵,再從實戰中不斷尋求突破。若左閃右避,終不能成為寧道奇那般級數的高手。”寇仲駭然道:“你不是提議我們現在大搖大擺的到街上去,讓人來找我們來當靶子吧!”跋鋒寒哈哈笑道:“果知吾意。就當這是為君瑜做的,隻有這樣,才可把陰癸派的人吸引著,而宋二公子就可安然攜美離開了。”寇仲呆了半晌,終明白跋鋒寒的意思。陰癸派一向以睚毗必報的作風震懾江湖,故無論多麼有實力的門派,等閒都不敢去招惹她們。現在他們公然捋陰癸派的虎須,在她們手中搶回傅君瑜,此事若傳到江湖上,對陰癸派聲譽的打擊,會是嚴重至極點。可以想像當祝玉妍接到君瑜被救走的消息後,將會拋開一切顧忌考慮,改把殺死他們列為首要之務。在這種情況下,宋師道能否安然送走傅君瑜,實是未知之數。跋鋒寒正是要不顧安危,把陰癸派的主力牽製在城內。寇仲倏地起立,一怕背上井中月,大喝道:“事不宜遲,我們去吧!但要先知會他們。”宋師道和徐子陵躲在天津橋旁碼頭其中一艘客船上,靜候任恩的消息。床上是深眠不起的高麗女劍客傅君瑜。宋師道微笑道:“這幾年來我的心神尚是首次可從你娘處移到彆人身上,那就像一個渾身精力的人,找到工作的目標和方向,充滿生機。”徐子陵點頭表示明白,卻不知說甚麼話才好。宋師道接著又問起傅君瑜的事,聽徐子陵講述與傅君瑜結識的經過,津津有味,大感興趣。間中又不住提問,使徐子陵被迫要記起很多被淡忘了的細節。宋師道愈聽愈興奮,徐子陵卻是愈說愈魂斷神傷。這時任恩回來了,向兩人道:“現在風聲很緊,不時有麵目陌生的女子在城內和洛水河岸間出現,一看便知是陰癸派的妖女。”宋師道道:“打通城防的關節沒有?”任恩臉有難色道:“這方麵不是問題,問題是如何可神不知鬼不覺的出城,最好待明早河關開放後,我們坐漁船離城,如此可保萬無一失。”宋師道搖頭道:“救人如救火,怎可浪費時間。”任恩道:“宋爺可否再待一曾,剛才跋爺通知我們,他和寇爺會設法牽製陰癸派的主力,那時我們便有機會離開。”徐子陵和宋師道同時色變。跋鋒寒和寇仲在行人疏落的街道上昂然舉步。此刻剛入亥時,卻仍是華燈處處,彆有一番繁華大都會的氣氛。跋鋒寒道:“你約了宋金剛甚麼時候會麵。”寇仲答道:“伏騫和曲傲的決戰在今晚子時舉行,他說亥時中便會在曼清院聽留閣的西院頂樓,到時去找他便成。哈!看來都是去不成的了!”跋鋒寒揚臂舒展一下筋骨,笑道:“世事往往出人意表,未到該刻,你都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寇仲沉聲道:“我非是害怕,而是眼前形勢不同。師妃暄正避靜療傷,陰癸派再無任何顧忌,若今趟她們肯放過我們,太陽將改從西山升起。”跋鋒寒知他所言屬實,微笑道:“這正是生命的樂趣。若你知道可輕取對手,那還有甚麼刺激。隻有置諸死地而後生,從不可能的形勢下取得勝利,才使人回味無窮。”寇仲欣然道:“這正是我和小陵最欣賞和佩服老兄你的地方。不知我們是否逃命慣了,遇上困難,首先想起的就是如何逃避,有了你後,這思想傾向才逐漸改變過來。”接著岔開道:“你說涫妖女美還是師妃暄美呢?”跋鋒寒哂道:“你竟還有此閒心。”頓了頓沉吟道:“我確未見過比她們更動人的美女。但師妃暄顯然多了幾分仙逸之氣,似若高不可攀的天上女神,而婠婠比起來總及不上她的秀氣。”寇仲點頭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跋鋒寒淡淡道:“不過你千萬莫要為她們任何一個動情,她們的心神都不會放在男女的感情愛欲之事上,愛上她們隻會失望收場。”寇仲哈哈笑道:“你當我寇仲是甚麼人?男兒生於亂世,自應以國事民生為重,其他的算得甚麼?”跋鋒寒狠狠盯他一眼,提醒道:“記得你答應過二公子甚麼事,不要弄到他找你算賬才好。”寇仲不由想起素素,頹然道:“我是天生不會對女人狠心的人。海沙幫有個叫‘美人魚’遊秋雁的女人,屢次想害我,我都把她放過,便可見其餘。”跋鋒寒語重心長的道:“有些人無論你如何善待他,不但不知感激,還會涼薄無情的不斷欺淩你甚至要陷害你。”接著皺眉道:“我好像聽東溟公主提起過遊秋雁這女人,‘龍王’韓蓋天被你們擊傷後,無力處理幫務,就由此女負起主理海沙幫之責。你若回南方,最好小心點,女人恨起一個人來時,比男人更難對付。”寇仲想起宋金剛的話,隻不知杜伏威和沈法興聯手對付李子通,海沙幫有否參與其事。此時兩人轉上天街,千步許外就是橫跨洛河的天津橋。行人車馬驟然多起來。占大部份都是彪悍豪雄的武林人物,無不對兩人偷偷行注目禮。街上酒樓與青樓林立,笙歌盈耳,車馬暄逐,輝煌的燈火下長街亮如白畫。寇仲笑道:“陰癸派一向不肯見光,我們這樣出現在城內最繁盛的大道,她們還能有甚麼作為?”跋鋒寒極目前方,油然道:“我仍未能忘懷昨夜師妃暄驀然現身橋上的動人情景,隻有仙女下凡差可比擬。今晚我們會否再有奇遇?”寇仲笑道:“守株待兔在曆史上隻發生過一次,咦!我的娘!”兩人同時看到在天津橋上,幽靈般俏立著具上絕世姿容的美女婠婠。在人潮中她是如此與世格格不入,雖站在那裡,卻似來自另一個空間。行人被她奇異的閒定和傾國的豔色所懾,都在偷偷看個不停。她不染一塵的赤足,更令人驚疑不已。深幽的目光,緊鎖不斷接近的兩人。跋鋒寒和寇仲分開少許,仰天長笑道:“其他人都給我跋鋒寒滾開,我要與陰癸派的妖女決一死戰。”了亮雄壯的聲音,一時響徹大橋兩岸。跋鋒寒向寇仲道:“你給我押陣!”“鏘”!斬玄劍出鞘。跋鋒寒大步踏上橋頭,朝婠婠迫去。路人四散奔逃。一時殺氣漫天,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