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車穿林過溪,落荒而去,愈走愈快。寇仲和徐子陵卻是愈追愈驚。這是絕無可能的事。即使拉車的是上等良駒,又有一流禦手操縱,由於這並非平坦大道,顛簸難行,他們也應該追上多時。偏是兩頭騾子像懂認路般,儘朝林木山石空隙處左穿右插,快逾奔馬,完全超出了它們本身速度的限製。兩人心知不妥,覷準一個機會躍上樹頂,居高臨下瞧去,立時遍體生寒。隻見一個滿頭銀絲白發,身穿金色寬袍的女子,安坐禦座上。她以一個奇異而不自然的姿態上身前俯,雙手探出,掌貼騾股。而兩頭騾子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拚命狂奔。絕世美人婠婠則仍橫躺車內,安詳得不受任何外事的影響。這種催發動物潛力的霸道功夫,兩人不但聞所未聞,連想都沒有想過。不過兩頭騾子顯然撐不了多久,這殘忍之極的事快要結束。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心中都燃起不恥對方所為和義憤的火焰。這時狂奔的騾子硬生生撞斷了十多顆擋路的小樹,衝上一道斜坡,速度明顯減緩了。徐子陵見機不可失,叫道:“我助你!”故意墮後了少許。寇仲和他合作多年,還不知機,提氣躍起。徐子陵雙掌似若無力的按在他背上。寇仲應掌騰空,比平常快上近倍的速度,像彩虹的弧度般淩空向騾車投去。眼看要追上騾車,那銀發女子背後像長了眼睛似的左手金袖一揚,十多點黑芒朝寇仲射去。寇仲不慌不忙。井中月離背而出,畫了個大圈,十二根牛毛針應刀墮下。不過他始終也受到影響,慢了下來,騾車奔至坡頂,往下狂衝。徐子陵加速趕至,再推了寇仲一把。寇仲借勢人刀合一,衝天而起,後發先至,越過坡頂,飛臨銀發女上空,一刀劈下。銀發女螓首猛搖,銀發揚起,竟化成一束鞭子般抽打在寇仲的井中月上,時間角度,拿捏得無懈可擊。寇仲那想得到她有此怪招。發刀相觸,兩人同時劇震。寇仲給她似若綿綿無儘般的柔軟內勁震得往後拋飛時,銀發女亦給他的勁氣衝撞得嬌軀前俯。兩騾慘嘶一聲,同時倒地身亡。車子收勢不住,連著向下滾滑的騾屍,往下衝去,情勢混亂至極點。寇仲知她已把自己攻入她體內的氣勁,轉嫁到兩頭可憐的騾兒身上,心中大恨,不過此事已無可挽回,眼看車子即將因撞上騾屍而翻側,忙提氣一個筋鬥,左手抽出腰間長鞭,往車上的婠婠卷去。豈知婠婠因車子斜傾,朝前滾去,加上車勢甚速,鞭梢差少許才及得上婠婠,功敗垂成。此時騾車一邊輪子離地,快要掀翻往另一邊。銀發女像一朵金雲般騰升起來,旋身揮袖,當婠婠被她金袖卷起時,秀發散垂下來,美賽天仙,輕飄如落葉。寇仲與銀發女打了個照麵,立時心生寒意。此女輪廓頗美,可是臉色卻蒼白得沒有半絲人氣,雙目閃動著詭異陰狠的厲芒,活像從地府溜出來向人索命的豔鬼。騾車翻側,被下滾的騾屍拖得不住與坡土磨擦,發出雜亂的碰撞聲。銀發女抱起婠婠,一個空翻,落往坡腳的青草地上。不遠處有道小河流過,對岸是青色翠碧的樹林,在月色下更是幽深寧美。寇仲和徐子陵先後趕至,與她成對峙之局。銀發女木無表情的道:“果然有點斤兩,難怪連任少名都要栽在你們手上。”她的聲音沙啞低沉,聽得人很不舒服。寇仲哈哈笑道:“陰癸派妖女,給我報上名來。”銀發女臉容不改地道:“我何時告訴你我是陰癸派的人?”寇仲一振手上井中月,喝道:“你的內功路數和豔尼同出一轍,還想騙我們嗎?”銀發女仍是沒有半點表情的冷冷道:“算你有點眼力,我乃教主座下四魅之一的‘銀發魔女’旦梅,以此女麗質天生,身具異稟,最適合入我派之門。你兩人知機的話,就立即有那麼遠滾那麼遠,否則我會教你們後悔莫及。”寇仲微笑道:“我倒不信你有教我們後悔莫及的本領,何不放下此女,讓我看看你有甚麼真材實學。”旦梅雙目厲芒閃動,低喝道:“滾!否則我先殺此女。”一直袖手旁觀的徐子陵哂道:“真是好笑!你剛剛說完要代貴教主招納婠婠,現在卻又說要殺死婠婠;可見你滿口胡言。少說廢話,仲少,先給點厲害讓她見識見識。”寇仲大喝道:“好!”話音才落,寇仲一挺脊骨,神態倏地變得威猛無儔,揚刀跨步。他一對虎目炯若寒星,射出森冷無比的厲芒,氣勢堅凝強大,最奇怪是他似乎一點都不怕旦梅會拿婠婠來作擋箭牌。連在旁的徐子陵亦感到他井中月帶起的森嚴肅殺刀氣,跟他正麵對峙的旦梅所感受到的情況,更可想而知。旦梅蒼白的容顏首次露出驚愕神色,厲叱道:“你是否不管此女性命了!”寇仲暴喝道:“正是如此。”井中月迅疾出擊,化作長虹,取的竟是旦梅橫抱手上的婠婠。徐子陵像早知如此般,雙手橫抱胸前,神態悠閒,一副待看好戲的樣子。旦梅終於臉色微變,往後飄飛。寇仲卻不肯放過她,如影附形,流星趕月般追過去,井中月當頭劈下,動作快逾電閃,同時刀風如山,淩厲無比。旦梅氣得雙目凶光畢露,騰身而起,金色繡裙底下一對纖足車輪般連環疾踢,擋架著寇仲有如暴雨狂濤的刀勢。勁氣交擊之聲不絕如縷。寇仲見她腳法如此厲害,殺得性起,一個筋鬥早到了旦梅頭上,井中月化作漫天寒芒,朝她蓋頭罩下。這招最厲害處就是令旦梅難以用腳去封架他的刀。旦梅冷哼一聲,竟將手上的絕色美女婠婠往上拋起,迎向寇仲的刀鋒,她同時急墮地上,橫旋開去。其實寇仲看似刀刀狠辣,事實上卻是招招留有餘地,見計得逞,連忙收刀,左掌拂在婠婠身上,自己則往後翻開。徐子陵終於出手了。他快逾電光石火般掠往旦梅,全力出擊,一點都不留情。刹那間兩人交換了十多招拳腳。旦梅不但失了銳氣,早先已被寇仲劈得血氣翻騰,此時那抵得住兩人的車輪戰術,給徐子陵覷隙一掌切在她左肩處,登時口噴鮮血,蹌踉橫跌。她也是了得,借勢一聲厲叱,落荒逃走,越過小河,沒入對岸林木深處。婠婠似給一對無形的手掌托著,緩緩降在柔軟的草地上,絲毫無損。寇仲來到徐子陵旁,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到這美得像不食人間煙火仙子般的女子身上。寇仲伸手搭在徐子陵肩頭,低聲道:“多少成機會?”換了任何人都絕聽不懂寇仲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徐子陵當然不會有問題,淡淡道:“至少八成,無論是長叔謀九九藏書網又或旦梅,都是想把我們引開;好讓這陰癸派有史以來最厲害的嫡傳弟子對我們進行某一項陰謀,而想來這陰謀必須有身體接觸才行。”寇仲色變揉手,道:“我的手不會有事吧!”徐子陵知他又在裝神弄鬼,失笑道:“去你的娘。若這樣碰碰都有事,連寧道奇、畢玄和傅采林,再加慈航靜齋齋主都不是她的對手了。唉!可惜還有兩成不敢肯定,否則仲少現在就可拿刀砍去,看看能否把她砍活過來。”寇仲歎道:“我確下不了手。若她真是那位陰癸大姐,想不敬佩她亦不行。你看她那動人樣兒,橫看豎看都不像個害人精,但事實上任何遇上她的男人,也多多少少會給她害苦了。”徐子陵苦笑道:“我們正活脫脫是其中兩個受害者。”寇仲湊到他耳旁以低無可低的聲音道:“不若把她送回給方澤滔這家夥,然後我們再向方澤滔說珍重再見吧!那豈不是可脫離苦海?”婠婠的秀發像瀑布般往四方傾瀉,襯著她在月照下美豔無倫的玉臉朱唇,即管苦修多年的高僧亦要為她動凡心。徐子陵哂道:“虧你還和他稱兄道弟,假若她確是貨真價實的陰癸妖女,不害得方澤滔城破人亡才怪。剛才若非我們引開長叔謀,方澤滔怕已給宰了。”寇仲籲出一口涼氣道:“你不是提議要我們帶著這燙手山芋上路,待弄清楚她是龍是蛇,才決定應否交回給癡情的方莊主嗎?”徐子陵雙目寒光爍閃,深注平躺地上的美女婠婠在羅衣緊裹下顯現出來那無可比擬的優美線條,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這是一場彆開生麵的鬥爭,隻要我們迫得她亮出身分,我們就勝了頭仗。”旋又哈哈一笑道:“來吧!讓我們弄張板床來把這美人兒運載,看她還可睡得多久?”兩人從破爛的騾車拆下一塊長八尺寬三尺的木板,全神戒備的把婠婠放在木板上,並不縛緊,就那樣一前一後抬板載美疾行。道路雖崎嶇不平,他們亦不時竄高伏低,但在他們巧妙的配合下,木板始終保持平衡,使兩人大覺有趣,絲毫不以為苦。本來他們在方澤滔說出婠婠的來曆後,對這長睡美女的疑心已大大減低,但長叔謀和旦梅先後出現,立時令他們感到對方是欲蓋彌彰。加上對徐子陵無端端著了道兒一事終是難以釋疑,所以才再生疑。寇仲和徐子陵兩人不但才智高絕,又精通市井江湖的騙人伎倆,再加上比常人豐富的想像力,故而才有這種彆人夢想難及的想法。這時兩人反怕會遇上方澤滔等人,朝反方向一陣急馳,走了十多裡後,始放緩下來。此時已是殘星欲斂,月兒暗淡,天將破曉。他們來到一座小丘之頂,極目四方,見西北方有一座小村落,可是草樹滋蔓,應是早給人荒棄了,村後橫陳著一列丘陵。寇仲瞥了一眼板上的絕世佳人,歎了一口氣道:“村內的居民定是逃到竟陵避難去了。村後似乎有路穿越山林,或許是到竟陵的捷徑。”徐子陵抬頭觀天,見到東北方烏雲密聚,點頭道:“看來又會有一場大雨,我們沒有問題,但這位婠婠小姐卻不知會否有問題,先避過這場大雨,然後再想想該怎辦才好。”寇仲苦笑道:“怎麼想都想不到辦法的了。她最厲害處就是莫測高深,隻是防她突然出手傷人,我們便既費神又吃力。休息一會亦是好主意。”兩人打定主意,抬著婠婠朝小村奔去。寇仲見四周一片荒蕪,想起那條遇上翟讓和李密的廢村,向前麵背著他反手執著板邊的徐子陵道:“還記得那座李密以詭計暗算翟讓的村莊嗎?當時我們明明見有人在村內放火,但抵達後卻鬼影都見不著半個,後來那人亦再沒有出現,究竟那個是甚麼人來呢?”徐子陵聳肩道:“鬼才曉得!你為甚麼會忽然想起這件往事呢?我差點忘記了!”寇仲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或者是因見這地方鬼氣森森,勾起我的回憶。唉!戰爭真害人不淺,可以想像以前這小村是多麼和平寧逸,人人安居樂業,雞鳴犬吠,現在卻落得這麼個殘破光景。”徐子陵陪他歎了口氣,一時說不出話來。腦海卻幻化出一幅世外桃源的美景。這時天邊本應露出曙光,但因烏雲蓋天,反比剛才更是暗沉。驀地電光一閃,驚雷緊隨,豆大的雨點打了下來,由疏漸密,瞬成傾盆大雨。他們剛穿過村口的牌樓,忙往最近的一家屋子掠去。屋宇殘破剝落,木門應手而開。此宅分前中後三進,以兩個天井相連,家俱一應俱全,雖是簡單,卻不殘破,隻是四周塵封蛛網,一片荒涼景象。將美女婠婠連木板放在地上後,寇仲負責關門,徐子陵卻去把窗子打開少許,讓空氣注進屋來,驅趕留在屋內的腐敗悶氣。“啊!”兩人同時旋身。神秘美女婠婠仍是那長眠不起的樣兒,但俏臉已多了點血色,使她更顯嬌豔欲滴。寇仲見徐子陵朝她走去,撲過去扯著他低聲道:“不要碰她!”徐子陵皺眉道:“怎都該試試看吧!無論她是被人封閉了穴道,又或是自己弄鬼,終是武學上一個難題和挑戰。若我們能破解開來,定可學懂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寇仲倒吸一口涼氣道:“假若她千方百計,目的就是誘我們這麼做,我們豈非正中她下懷。”徐子陵把他拉往一旁,低聲道:“就當這是一場鬥爭吧!否則此事如何了結。”寇仲終於同意,道:“我有個好主意,隻由你一個人接觸她的身體,我則把內氣注入你的體內,同時負起監察你和她情況之責。這樣有起事來時,亦不致全軍儘墨。”徐子陵道:“好吧!”兩人來到她旁,交換了個眼色。徐子陵將她扶了起來,隻覺觸手處充盈著柔軟的彈性,不由地心中一蕩,嚇得他忙收攝心神,壓下綺念。接著盤膝坐在她背後,隻以單掌抵著她背心,另一手托起她後仰的螓首。寇仲亦在他身後盤膝而坐,眼親鼻、鼻觀心,雙掌緊貼徐子陵的虎背。徐子陵把雜念完全排出腦海外後,輕輕道:“準備好了嗎?”寇仲沉聲道:“出手吧!”徐子陵凝神專誌,一束陽和的真氣,緩緩注入她脊椎的督脈去。就在此時,蹄聲響起,由遠而近。婠婠竟在這要命時刻,嬌軀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