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溫柔的聲音從內廳傳來,似正跟人說話。直至此刻,寇仲和徐子陵仍很難接受素素已為香家婦這事實。尤其她的丈夫是香小子。就算想破腦袋,他們也不明白香玉山有甚麼特彆吸引異性的地方,可令素素傾心。她愛的該是李靖才對。香玉山旋風般衝入內堂,大叫道:“夫人、幫主,你們看是誰來了?”止步門外的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愣然,香玉山口中喚的幫主究竟是誰呢?素素“啊!”的嬌呼一聲,接著有另一女子道:“讓我替素姐看看。”竟是巨鯤幫幫主,美人兒師傅雲玉真。當她掠至門口,見到寇仲和徐子陵時,一對俏目立時亮了起來,悄臉毫無保留地現出驚喜之色,嬌呼道:“天!你們終於來了。”寇仲哈哈一笑,搶前一步,探手在她臉蛋摸了一把,笑道:“美人兒師傅清減了,是否因記掛著徒兒哩?”雲玉真神情複雜,既嗔且喜的狠狠白了這輕薄自己的“徒兒”一眼,徐子陵已在兩人身旁掠過,進入內堂。素素剛從椅子被香玉山扶起,一臉不能相信的旺喜神色,顫聲嬌呼道:“小仲!小陵!”寇仲和徐子陵的目光同時落到她微隆的小肮處。一切都是那麼不可能和不真實。就像正深深迷失在一個奇異的夢境裡。素素哭完又笑,笑完又哭,情緒激動。嚇得寇仲和徐子陵萬般勸慰,才逐漸平複過來。香玉山使人弄來了一席豐富的肴饌,讓兩人大快朵頤。素素、雲玉真和香玉山三人亦陪他們吃了一點。說起彆後發生的事,真的怎都說不完。香玉山歎道:“丹陽在輔公佑攻入前,我們連夜逃走,夫人卻死都不離開,郡主隻好點了她的睡穴。杜伏威一向和我們勢如水火,給他拿著必然沒命。我們在那青樓門外留下標記,你們看不見嗎?”寇仲苦笑道:“還有甚麼標記?樓子都給燒通頂了。”雲玉真道:“我們在永世等了你們整個月,最後知道你們在餘杭和常熱先後大破海沙幫與沈法興。派人往尋你們時,你兩人又不知溜到那裡去了。”素素的眸子又紅了起來,怨道:“你們不懂得早點來找人家嗎?”徐子陵忙賠罪道:“是我們不對,一時想不起你們會返回巴陵郡。”寇仲岔開了問香玉山道:“你們目下的形勢如何?”香玉山興奮地道:“形勢相當不錯,剛攻占了鬱林和蒼梧,現在我方的右路元帥董景珍正與鐵騎會爭奪番禺,勝者勢將成為南方霸主。”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正想找任少名試刀,這小子在那裡?”香玉山和雲玉真同感愕然,呆盯著他。素素不悅道:“小仲專愛作危險的事,任少名的武功在南方僅次於‘天刀’宋缺,與林士宏齊名,會是好相與的嗎?姐姐要你們留在這裡陪人家,唉!你們都不知道牽腸掛肚是多麼辛苦的一回事。”寇仲笑而不答,下麵卻踢了徐子陵一腳。徐子陵微一搖頭,不肯為他出頭。寇仲無奈下逕自向香玉山試探,道:“若乾掉了任少名,番禺就是你們的了。”香玉山皺眉道:“不要說任少名,隻是他座下的左右護法惡僧法難和豔尼常真,便是一等一的高手。加上現時人人都怕會被人刺殺,故他們防範極嚴,縱是寧道奇肯當刺客,成功的機會仍是很低呢。”頓了頓續道:“明天我上朝稟明聖上,他一向對兩位大哥非常欣賞,必會重用,那夫人就不用擔心兩位大哥了。”寇仲淡淡道:“不用勞煩了!我兩兄弟過慣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慣聽人號令。”接著不理一臉失望之色的香玉山,轉對雲玉真道:“美人兒師傅現在乾甚麼買賣呢?”雲玉真橫了他嬌媚的一眼道:“都是些運貨送貨的粗活,寇公子決不會有興趣。”聽她這麼說,寇徐立時猜到她有了蕭銑這大靠山,巨鯤幫勢力大增,負起運送物資的重任。寇仲哈哈笑道:“真巧,我們現在乾的也是運貨行業,哈!差點忘了告訴香小……嘿!香將軍。”遂把段玉成他們會到巴陵一事,告訴香玉山。雲玉真奇道:“為何你們不走在一道?”寇仲若無其事道:“我兩個給跋鋒寒這個混蛋追殺了數百裡,怎能和他們一起走!”香玉山和雲玉真大吃大驚,同時失聲道:“跋鋒寒?”徐子陵訝道:“有甚麼問題嗎?”素素花容失色道:“你們真不知天高地厚,跋鋒寒自入中土後,連敗數十名家高手,戰無不勝,聲名之盛,尤在四大閥主之上。幾個大門派曾數次派人聯手圍攻他,最後都給他從容逸走,還殺傷了很多人。你們怎會惹上他的?”寇仲哂道:“我們才不怕他,若非他有高麗來的傅君瑜聯手,我們就要教他吃不完兜著走。”香玉山等全呆了起來。雲玉真不能置信地道:“高麗女傅君瑜更勝羅刹女,既是她和跋鋒寒聯手對付你們,你兩個怎仍可脫身?”寇仲在台下探手到她大腿摸了一把,弄得她嬌軀微顫,他才聳肩道:“有甚麼稀奇?給追殺又不是甚麼光采的事,我們何用吹這種牛皮。”香玉山仍是難以置信的問道:“你們和他們正麵交過手嗎?”寇仲道:“當然動過手,否則就不用逃他娘的幾百裡,最後走到這裡來了。”香玉山和雲玉真麵麵相覷時,素素責道:“小仲!你斯文點好嗎?仍改不了說粗話的壞習慣。”寇仲嘻嘻笑道:“我是故意說粗話,才可聽到姐姐動人的責備語氣呢,哈!”素素喜孜孜地白了他一眼,道:“都是小陵比你乖得多,這麼頑皮。”一時間,席上蕩漾著姐弟間真摯的感情,往昔三人相處時的美好光景,似在這一刻又回來了。徐子陵一覺醒來,整個人神足氣滿。見到素素安然無恙,又有了她自己選擇的歸宿,他放下了心頭大石。昨夜臥床練功,精氣神進入前所未有的渾成一體的境界。他瞧著帳頂,心神卻貫注在由傅君瑜啟發而來的弈劍術上。那是於戰鬥中同時把握到全局的所有變化和不變化元素的理想境界。敵我雙方對敵時,就像互相下子,總有可尋的隱伏線索。那是一種必須從實戰經驗始能培養出來的眼光,更要本身的實力去配合。像傅君瑜那天看似隨意又不能威脅到寇仲的幾劍,偏能使寇仲手忙腳亂,皆因她能洞察先機,就像每下一著棋都迫得對方窮於應付。正想得入神時,素素的聲音在門外道:“小陵!起床了嗎?”徐子陵忙跳下床去,披上外袍,拉開門讓素素進來。坐好後,素素歎了一口氣道:“你們惱怪姐姐嫁了給玉山吧?我也不知為何會這樣,更知道你們不歡喜他,但他的心地是很好的。”徐子陵微笑道:“姐姐太多心了,我們起始不歡喜他,隻是因存有一點小誤會而已!後來明白了,早雨過天青,現在隻會為姐姐嫁得如意夫婿而高興。”到了這種地步,他還能說甚麼呢?他和寇仲不同。寇仲不喜香玉山,是看不順眼;他卻因香玉山過於世故圓滑而對他沒有好感。素素幽幽道:“姐姐除了玉山外,就隻有你們兩個親人了。但姐姐知你們誌在千裡,很快又要離開我了。唉!事情真要這樣嗎?你為何不留在這裡發展呢?”徐子陵怎能告訴她寇仲要爭霸天下做皇帝,而自己則看化一切,隻希望能像閒雲野鶴般遍遊天下。正不知怎麼回答。素素續道:“現在外麵的人,除李密和東溟派外,想從你們身上追出‘楊公寶庫’下落的真個多不勝數,但你們卻一點都不為自己安危著想,你來教姐姐怎辦哩?”徐子陵大感頭痛,苦笑道:“要殺跋鋒寒的人恐怕不會比想殺我們的人少,但他還不是活得很風光?姐姐不要再為我們分神好嗎?好好相夫教子,我們有空就來探你們。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嗎?”素素立時秀眸閃亮,笑道:“你們快來給姐姐想想,看可起個甚麼好名字。”旋又像記起某事的壓低聲音道:“小仲是否喜歡上雲幫主?”徐子陵發覺愈來愈難和素素說實話,因為事實上寇仲隻是玩弄雲玉真的感情,就像雲玉真以前玩弄他們的感情那樣。你騙我,我騙你,鹿死誰手,尚未可知。隻好含糊應道:“我不太清楚他們間的事。”素素蹙起秀眉擔心地道:“雲幫主雖很能乾,但卻不是正經女子,和獨孤閥的一位公子更有糾纏不清的關係,另外又與侯希白暗中有往來。你找個機會和小仲說說吧!他是最聽你話的。”徐子陵口中唯唯諾諾,心底裡卻在苦笑。他這位姐姐心腸既好,思想更是單純,仍當寇仲是個小孩子。而眼前真正的寇仲是根本不會被任何人左右,包括他徐子陵在內。這時寇仲推門而入,見到兩人即哈哈笑道:“我還以為小陵仍賴在床上,原來早和偏心的素姐在談天,不是在說我吧?”素素心虛,俏臉飛紅,有點手足無措。寇仲訝道:“原來真在說我!”徐子陵哂道:“說你又怎樣?素姐是關心你,怕你給壞人坑害了。”寇仲明白過來,啞然失笑的在僅餘的一張空椅子坐下,歎道:“如今我們三姐弟又重聚了!”素素輕顫道:“你們在這裡多留一段時間好嗎?就當姐姐求你們好了。”寇仲苦笑道:“今晚我們就要坐船到九江去,假設一切妥當,幾天後就會回來。”素素愕然道:“到九江去乾甚麼?玉山知道嗎?”九江是鄱陽湖與長江交彙處的城略重鎮,屬林士宏的勢力範圍。由巴陵順流而下,兩天便可抵達。徐子陵自然猜到他是想趁鹽貨尚在途中的時刻,完成刺殺任少名這近乎不可能的任務,故沒有作聲。假若真能擊殺任少名,事後又能安然脫身,勢必威震天下。有了名聲後,做起事來自然更得心應手了。且如此又可打破林士宏和任少名聯手所形成的壟斷南方之局,寇仲此著確是老謀深算。如若南方落人寇仲手裡,再進軍奪得關中,那北方諸雄,就隻有握打的份兒。寇仲露出一個充滿信心的笑容,柔聲道:“說到底我都是為了素姐。林士宏和任少名均會到九江,商談正式結盟的事。此事若成,他們第一個目標就是進取巴陵,所以必須及早加以破壞。此事是姐姐的夫君告訴我的,還為我們安排一切,你說他知道還是不知道呢?”素素色變道:“玉山怎可教你們去冒這個險,不!我要去和他說。”徐子陵一把拉著她柔軟的玉手,懇切地道:“姐姐放心,小仲說得對,若不及早破壞任林兩人的聯盟,南方將會成了一麵倒的局麵,連遠在嶺南的宋閥亦無立身之地,更不要說你們巴陵幫了。”寇仲見徐子陵罕有地附和他,雖明知主要是為素素著想,仍大喜道:“小陵說得對!素姐啊!你信任我們吧!邦了任少名的臭頭後,我們便回來陪姐姐玩上幾天,才繼續北上。”敲門聲響。香玉山進來道:“吃過早後,我們就入宮去見聖上,兩位大哥意下如何?”在香玉山的十多名親衛前後簇擁下,寇仲和雲玉真、香玉山和徐子陵分作兩排,策騎馳出將軍府,朝梁帝蕭銑改建總管府而成的皇宮緩緩馳去。寇仲和徐子陵昨天由於心切要見素素,兼之又在晚上,並沒有留意城內的景色,這時才發覺其出色之處。這個北靠長江,西抵洞庭的商業大城,規模宏大,城呈方形,以十字大街為中軸,街衢房舍均整齊有序,臨街的民房多以插拱出挑簷廊,夏日遮蔭,霪雨防淋,既方便行人,感覺上更是親切舒適。隻看家家戶戶的門麵都用木雕花飾裝修,便知住民殷富,人人安居樂業。由於巴陵幫一向與隋室關係密切,故在郡內成一幫獨霸的局麵。蕭銑本身就是地方官,向得當地富紳支持。煬帝既死,巴陵幫順理成章把地頭接收了,郡人隻有額首稱慶,故而能不像其他幫會般須經鬥爭戰火,郡內一切得以保存元氣,亦成了巴陵幫這梁皇朝最利於爭霸的條件。現在南方共有六大勢力。聲勢最盛的自是占領了曆陽和丹陽兩大重鎮的杜伏威和輔公佑的江淮軍,但由於他們要應付北方諸雄,暫時無暇向南拓展。李子通雖占了江都,但由於該地被煬帝和隋軍搞得烏煙瘴氣、元氣大傷,正是外強中乾。沈法興的江南軍偏處東南,西北之路為李子通、杜伏威所阻,南則受製於雄踞廣東的宋閥,一時仍難有所作為。筆而南方的戰爭舞台,頓成了林士宏和蕭銑兩大勢力爭持的局麵。目前仍以林士宏占優,皆因有鐵騎會之助,由此可知“青蛟”任少名在這南方戰場的關鍵性。寇仲正是看通這點,才以此來向宋玉致作交易。換了任何其他條件,宋閥都不會感興趣。此時眾人經過一道橫跨長街的過街樓,徐子陵仰首上望,正欣賞其富饒特色的鏤花窗戶和翹起的屋簷,感受著市內喧鬨的氣氛時,一股難以形容,但又無比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就像那趟被“影子刺客”楊虛彥偷襲前的感覺。刹那間,他知道楊虛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