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基在楊廣的寢宮養生殿外截住眾人,苦起白臉道:“要現在晉謁可不行,聖上睡覺了。”斐蘊急道:“救急如救火,可否請貴兒夫人想個辦法把他弄醒。”虞世基歎道:“早和貴兒夫人說過,她說聖上昨晚整夜沒睡,剛才始上龍床休息,試問誰敢騷擾他呢?”獨孤盛亦慌了手腳,道:“那怎辦才好?”寇仲與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後,冷靜地道:“虞大人設法問問貴兒夫人,為何他會整夜不睡的?”虞世基會意,又進殿去了。獨孤盛無奈道:“看來又要兩位小兄弟耐心點等候了!”徐子陵道:“不要又把我們像囚犯般看守著。”斐蘊有求於他們,忙道:“當然不會,隻要兩位不離開宮門,愛作怎麼都可以。”獨孤盛仍不放心,召了其中一個年青手下來,介紹道:“這是老夫的堂侄獨孤雄,就由他陪兩位四處逛逛吧!”徐子陵心中一動道:“我們有位朋友給召進宮來當廚子,我們想討個人情,讓他可回鄉與家人團聚。”斐蘊的心早飛到彆處去,有點不耐煩道:“此乃小事,小雄可給你們辦妥。”言罷與獨孤盛分頭匆匆走了。這獨孤雄隻比他們大上兩三年,長相不俗,眉眼精明,試探地道:“是否先到房呢?有虞大人照應,沒有事是不成的。”寇仲道:“那就請獨孤兄引路。”獨孤雄帶路前行,遇上宮娥美婢時,無不死盯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獨孤雄似帶慕的笑道:“看來寇大哥和徐大哥都極受娘兒們歡迎呢。”寇仲心中得意,笑道:“獨孤兄當了聖上的親衛有多久?”獨孤雄答道:“不足兩個月。”徐寇兩人心中一懍,想到獨孤閥為了打倒宇文閥,把閥內的好手傾巢而出,調到江都來。說不定鏟除掉宇文閥的勢力後,下一個目標就是楊廣。獨孤雄和一群巡邏兵打過招呼後,低聲道:“聽說兩位曾大敗宇文無敵,是否真有這回事呢?”寇仲心道不但宇文無敵被打得落荒而逃,連你們家的獨孤霸都給小陵傷了,你這小子仍敢懷疑。口上卻應道:“隻是傳聞誇大!事實上是我們隻能僥幸脫身。”獨孤雄道:“這已相當了不起呢。”徐子陵少有見寇仲這麼謙虛,暗讚他比以前成熟了。穿過後宮東南角的禦園,燒菜造飯的氣味傳入三人鼻裡,獨孤雄道:“兩位請稍候片刻,待小弟喚管房的盧公公來,讓兩位親自問他,隻要他知道兩位是虞大人的人,保證會儘力幫忙。”獨孤雄去後,寇仲道:“陳老謀說過:凡皇宮必有地下秘道,我們最好設法找出來,事急時,便可以溜得快點。”徐子陵想起當日李密攻打大龍頭府的可怕情況,猶有餘悸道:“怎樣找?”寇仲思索道:“記得嗎?陳老謀說過地道均有通氣口,在建物內通氣口容易掩飾,在曠地或園材則易察覺。哈!地道當然是供楊廣自己用的。所以隻要在剛才我們到過那座禦園的附近找找,定可尋到點蛛絲馬跡,有起事來,我們就來個遁地好哩!”徐子陵苦笑道:“你的推測我十萬個同意。不過既然蕭妃可能是內奸,說不定宇文化骨早知道地道的秘密,若我們闖進去,隻要宇文化骨守在地道口大吸煙管,已可把我們嗆死。”寇仲一拍額頭,苦惱地環視四周殿宇重重的壯觀景象,壓低聲音道:“說得對,飛天我們自認沒本事,遁地又可能是死路一條,那惟有學上趟般,找個地方躲他娘的幾天,這裡比大龍頭府至少大上十倍,躲起來該更容易,不過要小心宇文化骨會放火燒宮來忿。”徐子陵笑道:“天掉下來我們就當作被蓋,真到了那兵荒馬亂時刻,宇文化骨定先去找楊廣晦氣,我們便趁機殺出重圍,彆忘了我們已是高手。”寇仲捧腹笑道:“我差點忘了!”徐子陵嘴角逸出一絲笑意,往日孩童時代的光景,彷佛又在這刻重現。那時大家都是胸無城府,可以為很小的事爭辯多天,也可以無端端笑上一大場。寇仲低聲道:“來了。”徐子陵早聽到足音。獨孤雄的步伐沉穩均勻,不但功底紮實,武功走的還該是沉雄剛勁的路子。那盧公公則是腳步飄浮,且左腿比右腿長了一點點,故一重一輕,重心不穩。想到這裡,連徐子陵都奇怪自己為何可純憑足音推測出這麼多事來,若功力再進步些,說不定可把握到更多的事況。人可以裝模作樣,但腳步聲往往會透露出虛實真相。寇仲隔遠施禮道:“盧公公如意吉祥,小子寇仲、徐子陵特來向盧公公請安。”生來蛇頭鼠目的盧公公陰陰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有甚麼話吩咐好了。”徐子陵見到他就倒胃口,表麵卻要擺出親切狀,恭敬無比地道:“怎敢吩咐公公,隻是想問公公一個叫馮強的人。”寇仲見盧公公一副想不起此君的模樣,插嘴道:“是個矮胖的漢子,四十多歲,以前在城東開檔賣包子,很有名的。”盧公公歎道:“記起來了,他尚有個很標致的小妾嘛!唉!可惜死了。”兩人失聲叫道:“甚麼?”盧公公裝出難過的樣子,道:“這家夥是頭蠻牛,時常和房的其他人爭執,給人陷害,在他弄給聖上吃的包子塞了根兩分長的魚刺骨進去,累得連我也差點要吃了幾記棒子。和他一起被斬的有三百多人,可能連陷害他那個家夥都在其中,哈!真是荒謬絕倫。”徐子陵俊臉轉白,寇仲忙:“他的小妾呢?”盧公公以看破世情的口氣歎道:“聖上殺人有那一趟不是全家抄斬的。咦!不!好像聽說馮強那個標致媳婦是給人看中了,逃過大難。但詳情就不知道了!”獨孤雄道:“誰會清楚此事呢?”盧公公陰笑道:“當然是負責處斬的竇賢。”三人麵麵相覷。竇賢已作逃將,怎找他來問話呢?那天直等到午後,虞世基才派人來通知他們去見楊廣。寇仲扯得徐子陵墮九九藏書後兩步道:“這昏君一個不快或高興都會傳諭殺人,待會若有事,我們先分頭逃走,然後在東南角那座佛塔會合,必要時由塔頂跳下,可落在城牆外的護城河裡,再由水底逃命。”徐子陵動容道:“這確是上上之策,你這小子比以前長進了不少。”寇仲得意道:“我們也有點運道,給李不通那混蛋一搞,不用替香小子療傷患,所以現在才多出些控製香小子的籌碼,否則怎放心讓他帶素姐走。”徐子陵順口問道:“你有沒有問雲玉真到了哪裡去?”寇仲壓低聲音道:“照我猜是因獨孤策也在這裡,所以她去了和他幽會,今早趕不及回來。當然!她絕沒想過我們可以離開臨江宮的。”徐子陵愕然道:“那你還可以這麼開心?”寇仲瞅他一眼沒好氣道:“我又不是要娶她,有甚麼不開心的。我甚至可以毫不關心。哈!”獨孤雄乾咳一聲,回過頭來道:“聖上不喜歡人吵吵嚷嚷的。兩位……嘿!”寇仲故作恍然道:“當然啦!除了聖上自己的龍聲外,哈!”徐子陵低聲道:“正事要緊!”寢宮在望,斐蘊在殿門前等候,召手示意他們跑快點。三人提氣輕身,掠了過去。斐蘊神色凝重道:“你們所料不差,貴兒夫人說,昨晚聖上是因被蕭妃纏著玩遊戲,所以興奮得整夜沒睡。現在回想起來,昨天我向聖上報告時,亦是這賤人故意撩逗聖上親嘴,令聖上聽不到我在說甚麼。”寇仲道:“那麼看來宇文化骨今晚必會發動。”徐子陵道:“尋到司馬德戡的軍隊嗎?是否在附近?”斐蘊搖頭道:“他的軍隊出城後就不知所終,確教人心寒。唉!我又要忙於去找女人,那還有其他時間?”徐子陵色變道:“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怎可以做?”斐蘊本要發作,強把脾氣壓下去,苦笑道:“我隻是到大牢找了批女犯人,準備聖上一時興起想要看時有個交待,這就叫仰窺上情,否則本宮的頭顱早和身體分家。”寇仲悔恨地道:“聖上的記性該不大靈光,說不定早忘了。”斐蘊同意道:“他確常忘記事情,但我卻怕聖上見到你們,會勾起這事,問將起來就糟呢!”徐子陵道:“還不進去乾嗎?時間要緊啊!”斐蘊苦著臉道:“聖上和貴妃們到了長生池沐浴,既洗且玩又吃東西,沒有個把時辰都不成,進去都是等。好吧!請隨本官來。”寇徐兩人見斐蘊態度親切多了,雖明知他是裝出來的,心中也舒服點,隨他步進寢宮的大堂去。這麼富麗堂皇的廳堂,兩人尚是首次得見,地上鋪了厚軟的地氈,家講究不在話下,牆上掛的畫和裝飾擺設,全是價值連城的珍品,看得人眼花撩亂。寇仲指點著低聲在徐子陵耳旁道:“定是從關中洛陽帶來的。”獨孤雄聽到他的話,點頭道:“寇大哥猜中了!”大廳內空無一人,陽光從西麵的窗隔斜透進來,一片寧和。廳子南端有張雕龍嵌金銀的臥椅,自然是楊廣的龍座。獨孤雄告罪後退出廳外,剩下三人苦候。斐蘊坐立不安,捱了足有個把時辰,太陽開始下山,才見虞世基匆匆趕來,報喜道:“成了!聖上正在穿衣,貴兒夫人已說動聖上肯接見我們。”站起來的三人又頹然坐倒。爆娥這時進來點燃掛在四周的數十盞宮燈,又關上門窗,燃起四角的爐火,此時楊廣的隊伍方才抵達。數十名太監宮娥進來分班排列,忙了一番後,肅立佇候。接著獨孤盛率領大批近衛來了,把守看各處出入口,一切停當後,他才輕聲向四人道:“蕭夫人肯定有點問題,剛才還纏著聖上要到臨江宮去看日落,哼!”斐蘊低叫道:“聖上來了!”蹦樂聲遠遠傳來,在宮監開路下,楊廣偕同過百妃嬪,姍姍而至,他和蕭妃、朱妃都坐上軟轎,由力士扛著,連腳力都省了。眾人跪伏地上,恭迎這昏君的聖駕。到楊廣側身半躺臥椅時,眾妃嬪亦團團圍著他坐好,眾人才高呼萬歲。楊廣看都不看寇徐兩人,歎了一口氣道:“朕知外麵有很多人想爭奪朕的皇位,唉!大不了就像陳後主,破了國仍可做長樂公,繼續飲酒作樂。”眾人無不愕然,為何他竟作此不祥說話。楊廣右邊的蕭妃嬌笑道:“聖上真愛說話,有些人總愛把那些烏合之眾誇大,聖上勿要相信。”獨孤盛低聲道:“剛才元善奉越王侗之命來告急,說李密率眾百萬,進逼東都,已占了洛口倉,求聖上速還,否則東都將會失陷。”寇仲和徐子陵這才恍然。豈知虞世基卻得意地道:“幸好本官反應敏捷,說若賊勢真的那麼龐大,元善早在路上給人殺了,怎能到得江都來。故已替聖上把這家夥趕走。”寇徐聽得搖頭歎息,真個有這樣的皇帝,就有這種奸臣,若非楊廣不肯麵對現實,怎會信虞世基這種睜眼謊言。楊廣的聲音傳過來道:“外麵盜賊情況如何,斐大夫給朕如實報告。”斐蘊不慌不忙,躬身道:“聖上明鑒,盜賊正日漸減少。”楊廣坐直龍軀,皺眉道:“少了多少?”斐蘊胡謅道:“隻有以前的十分一。”楊廣舒了一口氣,又像想起甚麼的道:“元善說唐國公李淵在太原作反,可有此事?”斐蘊嚇了一跳,跪倒地上道:“現在外麵常有人故意造謠生事,待微臣調查清楚,再稟告聖上。”一聲冷哼,來自殿門處,接著有人喝道:“滿口謊言!”眾人嚇了一跳,往聲音來處望去,赫然驚見宇文化及一身武服大步走進來,旁邊還有另一位高昂英俊的中年男子。寇仲和徐子陵眼中立即射出深刻的仇恨,同時心叫不妙。獨孤盛、斐蘊和虞世基三人則立時臉無人色,他們早有布置,若宇文化及等任何人入宮,必須先得他們許可,現在他來到跟前他們才知道,形勢不妙,可以想見。門官這時才懂得高唱道:“右屯衛將軍偕少監進謁聖上。”兩人看都不看斐蘊、寇仲等人,逕自來到殿心,行完叩見之禮後,長身而起,站到與他們相對的另一邊。獨孤盛移往楊廣座前,而護守在龍座兩側和後麵的近衛都緊張起來。楊廣似仍不覺察雙方劍拔弩張之局,訝道:“宇文將軍為何指斐卿家滿口謊言呢?”斐蘊跪地哭道:“聖上請為微臣作主,微臣對聖上忠心耿耿,若有一字謊言,教微臣橫荒野。”宇文化及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目光首次落在寇仲和徐子陵處,閃過森寒的殺機,淡淡道:“從前杜伏威在山東長白,現在他已到了曆陽;李密以前僅有瓦崗一地,現在先取滎陽,繼取洛口。李子通從前算得甚麼,現在卻聚眾江都之北,隨時南下。聖上之所以全無所聞,皆因被奸臣環繞,四方告變,卻不代為奏聞,賊數實多,卻被肆意誑減。聖上既聞賊少,發兵不多,眾寡懸殊,賊黨其勢日盛,甚而唐國公李淵作反之事,天下皆聞,唯獨聖上給蒙在鼓裡。”虞世基亦撲倒地上,哭道:“聖上勿聽信饞言,想造反的人就是他。”楊廣顯是亂了方寸,忙道:“兩位卿家先起來,朕絕不會讓爾等含冤受屈的。”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不屑的冷笑。看得寇仲和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知他們已控製了大局。斐蘊兩人仍不肯爬起來,哭告道:“昨天微臣曾向聖上獻上賬簿,正是……”宇文化及哈哈笑道:“甚麼賬簿,是否這本鬼東西呢?”從懷中掏出一物,赫然正是那本賬簿。這時連楊廣都知兩人來意不善,怒喝道:“人來!替朕把他們拿下。”慘叫聲起,隻見守門的近衛東仆西倒,鮮血四濺,一群人衝了進來,帶頭的是幾名身穿將軍衣甲的大漢,與宇文化及兄弟會合一處,占了大殿近門處一半空間。群妃登時花容失色,紛紛往後麵躲去。獨孤盛則和數十近衛擁出來,擋在楊廣身前。斐蘊和虞世基嚇得淚水都乾了,連爬帶滾躲到獨孤盛身後。隻剩下寇仲和徐子陵立在雙方人馬中間的兩旁,幸好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楊廣身上,沒有人理睬他們。獨孤盛大喝道:“司馬德戡,你想作反嗎?還不放下兵器?”帶頭進來的司馬德戡竟笑起來道:“將士思歸,末將隻是想奉請聖上回京師罷了,獨孤將軍言重了。”楊廣站起來戟指喝道:“朕待你們一向不薄,為何今天竟來逼朕做不情願的事。”宇文化及冷哼道:“聖上遺棄宗廟,巡幸不息,外勤征伐,內極奢淫,使丁壯儘於矢刃,老弱填於溝壑,四民喪業,盜賊蜂起,更複專任奸諛,飾非拒諫,若肯悉數處死身邊奸臣,回師京城,臣等仍會效忠,為朝廷儘力。”楊廣色變道:“真的反了,誰是指使者?”宇文智及“鏘!”的拔出佩劍,大喝道:“普天同怨,何須人指使。”楊廣大嚷道:“給朕將他們全殺了。”寇仲一拉徐子陵,運功飛退,“砰!”的一聲破開窗“楠”到了外麵。此時殿內殺聲震天,夾雜妃嬪宮娥太監的呼叫號泣,混亂得像天塌下來的樣子。寇徐兩人亦同時陷進了重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