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全速掠行,前往寇仲留下標記所指示的密林。離開了沉落雁後,他就把她拋諸腦後。事實上直至在這雪地飛馳的一刻,他雖曾遇上不少美女,但總沒有一個能在他心中占上一席位。自得練《長生訣》上的功法後,他的心神全集中到武道的修練上去。那並非為了名或利,而是一個人的追求,要不斷突破以前的自己。每晚躺在床上,他便進入凝神練氣那物我兩忘的迷人天地裡。醒來時雖偶有想起單琬晶、雲玉真、沉落雁等美女,但心中隻有煩厭而沒有思念之情。僅是武道的修行,已帶來他最大的滿足感,一切自具自足,不假他求。但寇仲的野心顯然比他大得多,這使他感覺與寇仲的分歧日漸擴大,當然感情上他們仍是最好的兄弟和朋友。就在此時,前方左側遠處有蹄音傳來。那是馬蹄踢踐積雪的聲音。徐子陵既吃一驚,又是奇怪。馬蹄聲響來得如此突然,唯一的解釋就是來人早潛伏該處,到這刻才現身出來。聽蹄音對方人數該不少於三十騎,但事前他卻不聞半點馬嘶聲,可知對方騎的應是訓練有素的戰馬。他迅速把對方會是瓦崗軍這可能性排除。因為徐世勳根本沒有時間作這樣的安排。那會否是與獨孤霸有關的人呢?蹄音倏止,就像出現時那麼突然。徐子陵湧起對這神秘馬隊高深莫測的感覺。把真氣提至極限,朝密林投去。寇仲的聲音響起道:“快點!有人來呢!”徐子陵知寇仲和素素仍然安然無恙,放下心事,循聲撲去。寇仲背著素素由一棵大樹上躍下來,和他並肩往密林深處掠去,叫道:“我們來和他們比比誰更長氣一點。”徐子陵整個人輕鬆起來。要知在這連綿百裡的密林裡,縱有健馬亦無法以之代步。說到比拚腳力,能在短距離裡追上他們,江湖上大不乏人,但除非是杜伏威那類級數,誰能像他們來自《長生訣》的內息般往還不休、無有衰竭?說完這句話後,兩人再不打話,由外呼吸轉為內呼吸,把精神全集中在逃跑上,迅如流星般在密林裡左穿右插,竄高掠低,隻知有那麼遠就跑那麼遠。伏在寇仲背上的素素泛起安全溫馨的動人感覺。隻不過是萍水相逢的兩個人,忽然就成了與自己比血還濃的親密兄弟。他們什麼事都把她放在第一位。無論在怎樣惡劣的情況中,亦永不猶豫,更絕不會退縮。現在更是患難與共,她心中的感動,可想而知。他們由晚上奔至天明,才穿出密林,這時雨雪停了,天地一片純白,雪光閃耀。在這白皚皚的靜寂原野上,三人都泛起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兩人的內息雖仍是旺盛,但血肉造成的四條腿卻累得要命,乘機在一處長滿了參天雲杉的小山丘上休息。寇仲哈哈笑道:“終逃出來!”素素道:“昨晚那些不知是什麼人呢?”徐子陵道:“管他是何方神聖,總不會是什麼好路數,很可能是獨孤霸的手下呢。”寇仲和素素齊感愕然,聽徐子陵說出了昨晚的事後,寇仲皺眉道:“若非這家夥好色,我們說不定會遭殃。想不到獨孤閥有這麼厲害的人,我還以為不外都是獨孤策那種窩囊角色。”徐子陵道:“若沒有兩下子,獨孤閥怎能和其他三閥齊名江湖,好了!說吧!究竟我們是到洛陽去?還是返回老家揚州?”素素垂首堅定地道:“回揚州吧!”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低聲對素素道:“我們到東都去,目的隻是碰和氏璧的運氣。嘿!不-定是要去找李大哥的。”素素搖頭決然道:“要去你們就自己去吧!”徐子陵支持素素道:“我們當然聽素姐的話。”向寇仲責道:“有什麼事比害倒字文化骨更重要,夜長夢多,延誤了時機,你擔當得起嗎?”寇仲投降道:“是我不對!嘿!揚州究竟在哪個方向?”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早計算好方向才走嗎?怎能這麼糊塗,還說什麼精通山川地理。”素素道:“不要吵了!從這裡朝東北走,早晚會抵通濟渠,那時隻要坐船南下,經過浚義、陳留、雍丘、襄邑、宋城、永城、夏丘,就可抵達於台,再東行便可進入刊溝,南下江都,多麼簡單。”寇仲老臉一紅道:“原來最厲害的都是素姐。”素素“哧”笑道:“姐姐不是厲害,而是當年就是這麼隨小姐南行的。”徐子陵奇道:“為何素姐忽然間像變得心花怒放的樣兒?”素素霞生玉頰道:“不要胡說,我那有特彆開心呢。”兩人均感大惑不解。寇仲摸著肚子站起來道:“得先找個鄉鎮醫治肚餓這不治之症,才是上策。”徐子陵扶起素素,欣然道:“今趟讓小弟作素素的坐騎。”寇仲抗議道:“你倒懂得來和我爭享受。”素素俏臉通紅道:“原來兩個弟弟都是壞蛋。”寇仲和徐子陵笑得你擠我推,得意之極,充滿真摯的感情。到了這刻,三人才感受到自由自在的欣悅。素素正要說話,兩人突然停止了所有動作,朝西望去。隻見雪地上有三個人,箭矢般朝他們處飛過來,離他們不足兩裡。素素嚇了一跳道:“還不快走!”寇仲深吸了一口氣道:“來不及呢!”那三個不知是何方神聖的人,眨眼奔上小丘,在三人麵前倏然止步,同時抱拳為禮,態度客氣。中間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灰衣漢,背插單拐,形相威武中卻又不失文秀的氣質,虎背熊腰,隻是外型已教人心折。其他兩人一個是四十來歲的矮壯漢子,另一則是儒生打扮的中年人,各具不凡形相,隻看他們這般全力飛馳後,仍能氣定神閒,便知都是一流的高手。灰衣漢哈哈笑道:“終能追上兩位兄弟,實教我們欣慰,本人劉黑闥,乃夏王旗下驍騎將軍。”接著介紹左邊的儒生道:“這是江湖人稱‘鐵扇子’的諸葛德威,乃劉某的拜把兄弟。”諸葛德威左手一揚,變魔法似的乍多出了一把扇子,“嚓”的一聲打了開來,輕搖兩下,神態瀟灑之極。劉黑闥又指著那矮壯漢子道:“冬叔人稱門神。手中雙鐧與新近歸降李密的秦叔寶齊名,悍勇無敵。”這“門神”卻出奇地謙讓道:“公子莫往我臉上貼金,本人崔冬,隻是公子下麵一個小跑腿吧!”寇仲一頭霧水道:“誰是夏王?”劉黑闥道:“難怪三位不知,敝主竇建德建國稱夏之事,尚未公告天下。”三人對望一眼,才知原來是竇建德方麵的人。劉黑闥忽然道:“這位小姐可否背轉身去,因劉某有份見麵禮要送給兩位兄台,怕驚嚇了小姐。”徐子陵愕然道:“什麼見麵禮?”素素心驚膽跳的背轉了嬌軀。劉黑闥從容一笑,打出手勢,“門神”崔冬解下掛在腰間一個不知裝著什麼東西的布囊,隨手往寇仲拋來。寇仲一臉茫然的接著,旋即臉色大變,立把布囊往劉黑闥拋回去,駭然道:“我的娘!這是誰的人頭?”在素素的尖叫聲中,劉黑闥一把接過,神態從容地探手囊裡,抓著頭發將人頭取出,舉在兩人眼前道:“讓劉某介紹,此人姓鄭名蹤,外號‘飛羽’,若非沒有了頭顱而不會走路,恐怕三位已陷身在瓦崗軍手上。”寇仲和徐子陵都暗地心驚肉跳,但見對方人人神色如常,強壓下對這死人頭的恐懼,前者乾咳一聲道:“嘿!劉兄可否先收起這東西,免致嚇壞我們的姐姐。”劉黑闥雖然沒什麼,但諸葛德威和崔冬臉上都閃過嘲弄的神色,顯是看不起他們給這麼一顆人頭駭成這樣子。劉黑闥把人頭交給崔冬道:“將這頭顱掛在顯眼的地方,好和徐世勳打個招呼。”崔冬領命去了。劉黑闥神色如常,拱手道:“現在兩位兄台已成了天下人人欲得的人物,不知你們對將來有何打算?”寇仲與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乾咳一聲道:“我們不知走了什麼運道,弄得人人都以為我們知道楊公寶藏的下落,其實……”劉黑闥不悅的打斷他道:“寇兄難道以為我劉某亦是為寶藏來找你們嗎?這就大錯特錯了!”頓了頓續道:“今趟之行,乃奉了夏王之命,前來找大龍頭商議,勸他先發製人,除去李密。豈知來遲一步,翟府已成灰燼,我們查探多日,才知隻有你們三位逃過大難,還鬨得滎陽天翻地覆,劉某佩服之極。”素素仍是背著身問道:“人頭拿走了沒有?”劉黑闥歉然道:“素素姑娘放心,人頭不在了!”素素猶有餘悸的轉過身來,劉黑闥看到她驚魂未定,似求人伶的動人表情,怔了一怔。寇仲和徐子陵都沒在意,素素道:“小姐早一日被老爺送走,由屠管家護行,不知劉將軍有沒有聽到她的消息。”劉黑闥道:“既有屠叔方這等高手保護嬌小姐,該沒有問題,我會遣人探聽他們的行蹤。”素素欣然笑道:“有公子這句話,素素就放心了!”劉黑闥又被她鮮花盛放般的笑容引得呆瞪著她,這回寇仲和徐子陵覺察到他的異樣,都拿眼睛瞧他。諸葛德威乾咳一聲道:“二弟,這處危機四伏,我們最好先前往陽武,那時把酒談心舒服多了。”劉黑闥如夢初醒,見寇徐兩人目光奇怪,老臉一紅地尷尬道:“冬叔弄好事情回來,我們立即起程。實不相瞞,我對兩位確有惺惺相惜之意,際此天下群雄並起,能者稱王的大時代,誠心邀請兩位加盟我軍,將來富貴與共,若有一字虛言,教我劉黑闥不得善終。”對這充滿英雄氣概的年輕高手,寇仲和徐子陵都頗有好感,但加入了他們一夥卻是另一回事。寇仲乾咳一聲道:“我也實不相瞞,現在我們身有要事,加入貴方一事,隻可遲些再說。”劉黑闥露出失望神色,謂然道:“希望兩位確是身有要事,而非找借口來拒絕劉某就好了。”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他如此但白,都覺有點招架不來。素素插入道:“他們真的沒有騙劉公子,我可以作證人。”劉黑闥哈哈笑道:“姑娘的話,我當然不會懷疑,隻不知此事是否須劉某幫手呢?”寇仲笑道:“劉兄似乎空閒得很,也十分錯愛我們,這可得先行謝過。不過此事微妙之極,牽涉到字文化及和我們間的深仇,所以絕不能假手於人。”劉黑闥曬道:“原來江湖上盛傳你們手上握有李閥和字文閥造反證據一事,果非空穴來風。”寇仲和徐子陵為之臉臉相覷。要知帳簿一事,知道的隻是有限幾人,究竟是誰把消息泄露出去呢?”香玉山來找他們,兩人仍不在意;直到劉黑闥說出來,兩人才知道害怕。隻是一個“楊公寶藏”,已害得他們周身是蟻,現在加上帳簿一事,他們還有安樂日子過嗎?單是字文閥已可教他們頭痛死了。此時崔冬回來了,劉黑闥不再打話,催促眾人上路。寇仲等亦知不宜久留,兼且對劉黑闥又很有好感,遂與他們結伴同行,朝陽武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