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威難測(1 / 1)

尋秦記 黃易 2305 字 1個月前

項少龍在一眾好友如李斯等前呼後擁下返回烏府,見到田氏姊妹各人時,自有一番深感激動的狂喜。項寶兒剛滿六歲,長得比一般小孩粗壯。纏著項少龍問這問那,說個不停,逗得他父懷大慰。烏應元旋領家人拜祭祖先,當晚更大排筵席,張燈結彩,好不熱鬨。酒酣耳熱時,對座的昌文君笑道:“無敵的曹秋道終非無敵了,稷下學宮觀星台一戰後,劍聖之外多了少龍這個刀君,看看東方六國還有甚麼可拿來壓我大秦的?”紀嫣然、琴清等這時帶同眾女眷向項少龍、滕翼、荊俊等遠征回來的諸將敬酒,項少龍等忙還禮回敬。項少龍見到其中有與烏果結成夫婦的周薇,勾起乃兄周良與鷹王殉職的心事,慘然道:“可惜周良兄……”周薇神色一黯,垂下頭去,輕輕道:“先兄一生人最大的抱負就是訓練一頭鷹王出來,能在戰場上助大軍爭雄鬥勝,現在心願達成,死應無憾。上將軍不用介懷,他是不會抱憾泉下的。”說到最後,秀目已紅了起來。眾人知項少龍最重感情,忙設法岔開話題。已成了荊俊夫人並育有一女的鹿丹兒問道:“上將軍會否留在鹹陽,還是要返回牧場去呢?”李斯打趣道:“荊夫人是否太善忘了?彆人或可稱少龍作上將軍,可是你卻要喚三哥或是三伯才對。”眾人哄笑聲中,鹿丹兒卻把氣出在荊俊身上,狠狠瞪他一眼,低罵道:“都是你不好!”這話自是惹來滿堂哄笑,大大衝淡了傷感的氣氛。宴後。眾人告辭離去,烏家的一眾領袖則聚在密室商議。紀嫣然於項少龍不在時,烏家一切對外事務實際全由她這智囊負責,故成了唯一參加的女眷。陶方首先發話道:“少龍回來我們就安心了。我曾見過圖先多次,證實呂不韋確與嫪毐是表麵裝作不和,其實卻在暗中勾結,加上太後在背後支持,勢力膨脹得極快。而在呂不韋挑撥下,嫪毐長期留在雍都,所住宮苑與日用衣物、出門車馬,處處比照國君。凡須太後蓋璽的詔令,均先經他那對賊眼看過才成。”紀嫣然點頭道:“由於太後的關係,雍都事實上已落在嫪毐手裡。在呂不韋的默許下,他秘密組織死黨,從各國招來大批死士,準備在七月儲君舉行加冕禮時舉事,此事確令人頭痛。”項少龍道:“儲君早在嫪毐的陣營內布了茅焦這著厲害棋子,故對嫪毐奸黨所有舉動了若指掌,現已秘密召王翦回京,準備與嫪毐展開決戰。”滕翼劇震道:“如今既有少龍在,何用召王翦回來呢?”項少龍呆了一呆,首次想到這個問題,心中湧起寒意。眾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荊俊道:“儲君既肯親口告訴三哥此事,該沒有問題吧?”紀嫣然秀目掠過複雜的神色,幽幽歎了一口氣道:“每逢牽涉到王位權力,父子兄弟都沒有人情道理可言。夫君最大的問題是得人心,看看夫君今趟回來,人民夾道相迎的盛況,便可見一斑。”烏果怒道:“儲君這天下可說是姑爺給他掙來及保住的,怎可……”烏應元乾咳一聲,將他打斷道:“不要再說這種廢話了。烏果你真不長進,經曆了趙人忘本的事後,仍有這種天真的想法。少龍現在就等同另一個白起,想想白起是怎樣收場的!”頓了頓續道:“幸好多年前我們已有決定,要遠奔塞外,建立自己的王國,現在終到了最後階段,殺了呂不韋後我們立即離開秦國,此事可由少龍全權處理。”陶方也乾咳一聲道:“近來不知是誰造的謠,說儲君實非先王之子,亦非呂不韋之子,而是少龍秘密弄回來的,嘿,這些話太荒唐了。”紀嫣然奇怪的瞥了項少龍一眼,垂下螓首,神情奇特。滕翼是知道內情的人,一震道:“聽到這謠言的人是否相信呢?”陶方正容道:“現在秦國上下,除了彆有用心者,人人深信儲君乃承天命受水德的真命君主。區區謠言,能起甚麼作用,問題是怕儲君聽到後心中不舒服吧了!”項少龍斷然道:“就如嶽丈剛才所言,我們烏家的命運再不能隨彆人的好惡喜怒而決定,一切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接著研究了全麵撤走的細節後,眾人才各自回房休息。紀嫣然卻將項少龍拉了到園裡去散步,這蘭質慧心的美女道:“夫君是否感到儲君這兩年改變很大呢?”項少龍正欣賞天上的明月,歎道:“當上君主的,誰能不變?”紀嫣然道:“說得好!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的腐化,這不是你的警世明句嗎?儲君威權日增,性格愈趨陰沉難測。唉!李斯也變了很多,再不像以前般和我們烏家親近,少龍你若像以前般坦誠待人,很容易會吃上大虧的。”項少龍呆了一呆時,紀嫣然垂首道:“是廷芳告訴我的!”項少龍愕然往她瞧去。紀嫣然委屈地標了他一眼道:“當日聽到你兵敗失蹤的消息,廷芳情急下把儲君的身份說了出來,說儲君定會因此關係全力救你,所以你是不可為此怪責她的。唉!想不到你竟連我這作妻子的都瞞著。”項少龍色變道:“還有誰知道此事?”紀嫣然道:“當然還有致致知道。不過我已吩咐了她嚴守秘密。少龍啊!若沒有此一事實。任他謠言滿天飛,仍不能影響你和儲君的關係,但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了,少龍不可不防。”項少龍點頭道:“多謝嫣然提點,這事我早心裡有數。夜了!我們回房休息吧!”◇◇◇◇◇翌日項少龍、滕翼和荊俊三人天未光便起來趕赴早朝,到了議政殿時,赫然發覺不但呂不韋來了,嫪毐亦從雍都趕來,登時大感不妥。群臣見到項少龍,紛紛過來問好,不過都有點欲言又止,神色古怪。嫪毐擠到項少龍旁,把他拉到一角說話道:“聽得少龍遇險,我和太後都擔心得要命呢。”項少龍當然知他口不對心,卻不揭破,裝作感激道:“有勞嫪兄和太後關心。”嫪毐忽地湊到他耳邊,還要壓低聲音道:“不知是誰造的謠,這幾個月來,不斷流傳儲君非是先王所出,而是少龍弄來的把戲。於是我向太後求證此事,經商議後,決定把在邯鄲曾收養儲君的窮家夫婦請回鹹陽,以去天下之惑。”項少龍裝作若無其事的答道:“結果如何呢?”嫪毐雙目寒光一閃,盯著他道:“結果是發覺在年半前,張力夫婦和左鄰右裡數十戶人家,全部喪身在一場突然而來的大火中,四百多人不論男女老幼,無一生還,此事在邯鄲非常哄動,成為令人不解的懸案。”項少龍立時手足冰冷,腦內一片空白,茫然無措。嫪毐的聲音似在天外遠方般傳來道:“剛才我和仲父談起此事,仲父說少龍曾告訴他儲君早把張力夫婦接回鹹陽享福,但為何事實竟會是如此呢?”以項少龍的急智,一時亦無詞以對,幸好這時鐘聲響起,各大臣忙於歸班,項少龍答了句“此事確非常奇怪!”便乘機脫身。到小盤高踞龍座,接受了文武百宮朝拜,項少龍仍是心神不屬,想著嫪毐剛才透露的可怕消息。他也猜到小盤會殺了張力夫婦滅口,但做夢都想不到連左鄰右裡都無一幸免,可見小盤為了保密而不擇手段,說不定去為他辦此滅口之事的人亦早給處死。現在小盤心中,隻有他項少龍和烏廷芳知道他身世的秘密,他會否不顧恩情,把他也乾脆滅口,好得後顧無憂呢?經曆了臨淄被眾好友出賣的經驗後,他對人性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小盤確是不同了。隻看他在龍座上以藐視天下的姿態,向群臣盛讚他項少龍平定蒲鶮之亂以作為早朝的開場白,便知他完全把握了作為君主以威德服人的手段。接著是呂不韋作他臨淄之行的冗長報告,說到一半時,小盤揮手打斷他的報告,皺起龍眉道:“田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上台後,田單仍可保持他的權勢嗎?”呂不韋的長篇大論被小盤硬生生打斷,臉上閃過不悅之色。沉聲道:“田建和田單均不足慮,唯一可慮者,就是齊楚的結盟,今趟田建能穩坐王位,楚人在背後出了很多力,所以老臣……”小盤有點不耐煩地截斷他道:“田建此人究竟是野心勃勃之輩,還是隻屬貪圖苟安的儒夫?”項少龍心中大為凜然。小盤確是變了,變得更實事求事,不尚空言,隻看他問這幾句話,都予人一矢中的之感。呂不韋楞了半晌,皺眉道:“此事還有待觀察。”小盤的目光落到項少龍處,聲調轉作溫和恭敬,柔聲道:“上將軍可否為寡人解此疑難?”項少龍心中暗歎,隻要自己幾句說話,即可決定齊人的命運,其中還可能包括自己深愛的善柔和好朋友解子元在內。不過卻不能不答,尤其他現在和小盤的關係如此微妙。深吸一口氣後,從容道:“田建現時實際上已是齊國的君主,一切事務由他主理,自然是希望能有一番作為。可惜卻受齊國一貫崇尚空談的影響,對國內種種迫切的問題視而不見,更力圖與我修好,再無以前‘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之誌了。”小盤大力一拍龍座的扶手,歎道:“有上將軍此言足矣,太尉何在?李斯應聲踏前一步,捧笏叩首道:“儲君賜示!”小盤道:“立即給寡人選個說話得體的人,再挑選一團聲色藝俱佳的歌舞姬,送往臨淄給田建,賀他榮登太子,並贈之以寡人恭賀之詞。”李斯領命回位。小盤長笑道:“自桓公以來,齊人便和我大秦爭一日之短長,而三晉、楚、燕等不是聯我抗齊,就是聯齊攻我。這事遲早要作一個了斷,卻該是我們平定了三晉和楚人後的事了。”眾臣在王綰領導下紛紛出言道賀,呂不韋和嫪毐則是臉寒如冰,不言不語。項少龍心中明白,小盤是在向群臣顯示誰才是真正當權的人,同時故意落呂不韋的麵子,暗中亦有迫他們加速造反之意。這時呂不韋忽向旁邊的嫪毐打了個眼色。而後者則向隔了十多個人的另一位大夫錢直暗施手勢。那錢直猶豫了片刻,才踏前叩首道:“微臣有一事稟上儲君。”殿內立時靜了下來。位於項少龍上首的昌平君湊到項少龍耳旁低聲道:“他是嫪毐的人,由太後下詔一手從低層提拔上來當大夫的。”小盤不動聲息地平靜道:“錢卿有話請說!”錢直口唇微顫兩下,才誠惶誠恐地道:“近日鹹陽有很多蜚短流長、風言風語,中傷儲君。微臣經調查後,發覺這些謠言蠱惑民心,影響很大……為此!微臣奏請儲君,可否任命微臣對此事作出調……”小盤冷冷地打斷他道:“錢大夫究竟聽到甚麼風言風話,寡人並不明白。”錢直臉上血色立時退儘,跌跪地上,重重叩頭道:“微臣不敢說。”小盤怒喝道:“連幾句活都不敢說出來,如何助寡人處理國家大事。”嫪毐見勢不對,推了呂不韋一記。呂不韋既迫於無奈,又恨錢直的不管用,乾咳一聲,正要說話,小盤已喝道:“任何人等,均不得代蠢材求情,快把謠言給寡人從實道來。”錢直早叩得頭咬血流,顫聲道:“外麵傳儲君非是先王所……微臣罪該萬死。”小盤哈哈笑道:“原來是此事。”接著龍顏一沉道:“謠言止於智者,東方六國心怯了,故意散播流言,誣蔑寡人,而錢直你竟將謠言當作事實,還說甚麼影響人心?”錢直嚇得屁滾尿流,叩首悲叫道:“微臣並沒有誤信謠言,微臣……”小盤暴喝道:“給寡人立即把這奴才推出宮門斬首,族中男的全發往邊疆充軍,女的充作官妓。”在眾臣噤若寒蟬下,頻呼儲君開恩的錢直就那樣給昌文君如狼似虎的禁衛拖了出去,隻餘下殿心的一灘因叩破頭顱留下的血跡。呂不韋和嫪毐的臉色有多麼難看就有多麼難看。殿內落針可聞,無人不因小盤難測的天威而驚顫。還有幾個月小盤就正式加冕為秦國一國之君了,誰還敢在這等時刻出言冒犯。項少龍整條脊骨都涼沁沁的。小盤變得太可怕了。小盤回複平靜,淡淡道:“現在這無稽的謠言終於傳至殿上,仲父認為該怎樣處理呢?”呂不韋亦恢複冷靜,沉聲道:“儲君說得好,謠言止於智者,隻要我們不作理會,自會止息。”小盤微微搖頭,表示了他的不同意,再向眾人問道:“眾卿可有甚麼良策。”昌平君在項少龍耳旁道:“到我出場了。”這才踏前凜告道:“臣下以為此事必須從速處理,請儲君降下聖諭,賜示萬民,以後不準有人私下談論此事。凡有違論者,罪及全族,告發者重重有賞,如此謠言自然平息。”項少龍心中恍然,知道小盤早和李斯、昌平君等幾個近臣有了默契,要以雷霆萬鈞的高壓手段,平息這個風波。小盤欣然道:“卿家此言甚合吾之心,寡人登基在既,凡有人再淡此事者,無論官職大小,均是居心叵測之徒,立斬無赦。”接著大喝一聲道:“退廷!”眾臣跪倒地上,恭送這威權日盛的儲君。小盤去後,項少龍待要離開,給昌平君扯著道:“儲君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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