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小盤、項少龍等班師回朝,太後和嫪毐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看神情,朱姬的歡容是發自內心,而嫪毐則相當勉強。嫪毐非是蠢人,還是非常犴狡的卑鄙小人。他自然知道自己被排擠在儲君的政治集團外的人。異日儲君登位,太後朱姬失去了輔政大權,就是他失勢之時。項少龍再一次穩住了鹹陽,一躍而成軍方最有實力的領袖,使小盤的王位更為穩固,隻要再蕩平蒲鶮,餘下來的就隻有呂嫪兩黨了。不過呂不韋在這近十年間,於各地大力培植黨羽,任用私人,實力仍是不可輕侮。鹹陽雖是都城,始終在許多方麵均需要地方郡縣的支持。王朝的地方軍隊,由郡尉負責。郡守隻掌政事,而郡尉專軍政。理論上軍隊全歸君主一人掌握,有事時由君主發令各郡遣派兵員。至於軍賦,則按戶按人口征收,每一個到法定年齡的男子都要為國家服役兩年:一年當正卒;一年當戍卒。守衛邊疆,謂之常備軍。但亦另有職業軍人,成為了大秦的主力。呂不韋因修建鄭國渠之便,得到了調動地方常備軍的權力,亦使他加強了對地方勢力的控製。直至黑龍出世,小盤設立三公九卿後,這由呂不韋壟斷一切的局麵才被打破。但呂不韋早趁這幾年在地方上掊植出自己的班底。所以若作起亂來,比成蟜或嫪毐要難應付多了。所以他根本不怕成蟜奪王位成功,因為他那時更可打著旗號撥亂反正。隻是他發夢都未想過對手是中國曆史上罕有的絕代霸主,比他更厲害的秦始皇吧。◇◇◇◇◇回鹹陽後,循例是祭祖歡宴。翌日早朝後,朱姬召項少龍到甘泉宮去。項少龍彆無他法,硬著頭皮去見朱姬。這秦國聲名日壞的當權太後在內宮的偏廳接見他,遣退宮娥後,朱姬肅容道:“長信侯嫪毐奉常說今次平定暴亂,他半點都沒曾參與。連我這作太後的都被瞞在鼓裡,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累得我們平白擔心一場。”項少龍暗忖這種事你何不去問自己的兒子,卻來向自己興問罪之師。但當然不會說出口來,恭敬地道:“文武分家,長信侯不知道亦是正常事。”朱姬鳳目一睜,不悅道:“那為何都衛亦不知此事?韓竭便不知道你們到了城外迎戰,故完全無法配合。”管中邪領兵出征後,韓竭便升為正統領,以許商為副。項少龍淡然道:“今趟之所以能勝,就在‘出奇製勝’這四個字,而之所以能成奇兵,必須有種種惑敵之計,使敵人掌握錯誤資料。由於敵人在城內耳目眾多,所以不得不采非常手段,請太後明鑒。”朱姬呆了半晌,幽幽一歎道:“不要對我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好嗎?你和政兒可以瞞任何人,但怎可騙我呢?你們若不想長信侯知道,我是不會告訴他的。”項少龍想不到朱姬忽然會用這種語氣神態和自己說話,湧起深藏的舊情,歎了一口氣道:“儲君日漸成長,再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現在他關心的事,就是如何理好國家,統一天下。凡阻在他這條路上的障礙,終有一天都會被他清除,這是所有君王成長的必經曆程,曆史早說得很清楚了。”朱姬俏臉倏地轉白,驚聲道:“少龍你這番話是甚麼意思,難道政兒會對付我嗎?”項少龍知她是因為與嫪毐生了兩個孽種,故作賊心虛,苦笑道:“儲君當然不會對太後不孝,但對其他人,他卻不須有任何孝心,無論仲父或假父,一概如此。”朱姬茫然看了他一會後,垂首低聲道:“告訴朱姬,項少龍會對付她嗎?”項少龍大生感觸,斬釘截鐵道:“就算有人把劍加在我項少龍的脖子上,我也不會傷害太後。”朱姬輕輕道:“長信侯呢?”項少龍愕然片晌,才以自己聽來亦覺諷刺的口氣道:“隻要他忠於太後和儲君,微臣可擔保他不會有事。”命運當然不會是這樣。嫪毐之亂是秦始皇冠禮前的最後一場內部鬥爭,呂不韋亦因此而牽連敗北。忽然間,他知道自已成為了能左右秦朝政局舉足輕重的人物,所以朱姬亦要不恥下問,垂詢他的意向。而他更成為了小盤唯一完全信任的人。甚至義釋韓闖,小盤都不放在心上,換了彆人則若非革職,就是推出去斬頭的結局了。朱姬此時嬌軀輕顫,抬起頭來。欲言又止。項少龍輕柔地道:“太後還有甚麼垂詢微臣嗎?”朱姬淒然道:“告訴我,人家該怎麼辦呢?”項少龍捕捉到這句話背後的含意,就是她對嫪毐已有點失控,故心生悔意。說到底,小盤畢竟是她的“兒子”,雖然兩人間的關係每況愈下,但她仍不致於與奸夫蓄意謀害兒子。而嫪毐則是想保持權力。但誰都知道這是沒有可能的,當小盤大權在握時,嫪毐就隻有黯然下場的結局。項少龍沉吟片晌,知道若不趁此時機說出心中的話,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至於朱姬是否肯聽,就是她的事了。站了起來,移到朱姬席前,單膝跪地,俯頭細審她仍是保養得嬌嫩欲滴的玉容,坦然道:“太後若肯聽我項少龍之言,早點把權力歸還儲君,帶奉常大人返雍都長居,那太後和儲君間的矛盾,便可迎刃而解。”朱姬嬌軀再震,低喚道:“少龍,我……”驀地後方足音響起。兩人駭然望去,隻見闖進來的嫪毐雙目閃著妒忌的火焰,狠狠盯著兩人。項少龍心中暗歎,造化弄人,他終是沒有回天之力。◇◇◇◇◇返回烏府時,項少龍腦海內仍閃動著嫪毐怨毒的眼神。冰封三尺,非是一日之寒。嫪毐對他的嫉忌,亦非今日才開始。他是那種以為全世界的女人均須愛上他的人,隻會爭取,不懂給予。比起他來,呂不韋的手段確高明多了。在其一程度上,呂不韋這個仲父,小盤尚可接受,但卻絕不肯認嫪毐作假父。隻是這一點,嫪毐已種下了殺身之禍。曆史早證明凡能成九九藏書網開國帝皇者,必是心狠手辣之輩,小盤這秦始皇更是其中表表者。當年他手刃趙穆後,雙目閃亮地向他報告,他使認識到小盤的胸襟膽略,而他那時仍隻是個十五歲許的孩子。今次他布局殺死成蟜和杜璧,同時命人去鏟除蒲鶮,便可知他思慮的周到和沉狠無情的本質,這當然與他的出身背境和遭遇有關。胡思亂想時,與親衛馳進烏家大門。隻見廣場處泊了輛馬車,幾個琴清的家將正和烏家府衛在閒聊,見他來到,恭敬施禮。項少龍喜出望外,跳下馬來,大叫道:“是否琴太傅回來了。”其中一人應道:“今早才回來。”項少龍湧起滔天愛火,奔進府內。隻見大堂裡,自己朝思暮想的絕世佳人,一身素裳,正和紀嫣然諸女談笑,另外尚有善蘭,周薇和孩子們。見到項少龍,琴清一對秀眸立時亮起了難以形容的愛火情焰,嬌軀輕顫,但神色仍是一貫的平靜,顯見她在克製自己。烏廷芳笑道:“清姐掛著我們其中的某個人,所以提早回來了。”琴清立即悄臉飛紅,狠狠瞪了烏廷芳一眼,神態嬌媚之極。項少龍遏製了把她擁入懷裡的衝動,硬插入她和趙致之間,笑道:“琴太傅清減了,但卻更動人哩。”琴清歡喜地道:“琴清雖不在鹹陽,但上將軍的聲威仍是如雷貫耳,今趟回來得真巧哩,剛好是上將軍凱旋榮歸之時。”善蘭笑道:“你兩人不用裝神弄鬼了,這處隻有自己人,偏要那麼客氣見外。”紀嫣然為琴清解窘,岔開話題對項少龍道:“清姊說呂不韋到了她家鄉去。還著力巴結當地大族,最無恥是減賦之議出自李斯,他卻吹噓是他的功勞。”周薇道:“最可恨他還多次來纏清姊,嚇得清姊要避往彆處去。”項少龍微笑道:“因為他打錯了算盤,以為成蟜可把我們除去,所以再不用克製自己。”湊近琴清道:“明天我們便回牧場去,琴太傅可肯去盤桓這下半輩子嗎?”琴清連小耳都紅了,大嗔道:“你的官職愈來愈大,但人卻愈來愈不長進。不和你說了,人家還要去見太後和儲君哩。”項少龍肆無忌憚的抓著了她小臂,揍到她耳旁道:“不理琴太傅到哪裡去,今晚太傅定要到這裡來渡夜。”烏廷芳正留神傾聽,聞言笑道:“清姊早答應了,但卻是來和我們幾姊妹共榻夜話,嘻嘻,對不起上將軍哩。”項少龍點頭道:“那就更理想了。”眾女一齊笑罵,鬨成一片。項少龍這時已把朱姬、嫪毐,至乎所有仇隙鬥爭,全拋於腦後。在這一刻,生命是如斯地美好。他的神思飛越到塞外,想起了當年在二十一世紀受訓時曾到過的大草原。藍天白雲、綠草如氈,一望無邊,大小湖泊猶如一麵麵點綴其上的明鏡,長短河流交織其中,到處都是草浪草香。若能和妻婢愛兒在大自然的牧場,安安樂樂渡過這奇異的一生,再不用理會人世間的鬥爭和殺戮,生命是多麼動人呢?翌日,他和滕翼兩家人返回牧場,同行的當然少不了琴清。兩人飽受相思之苦,再不理彆人怎樣看待他們。十天後王陵和桓齮集合了十萬大軍,進攻屯留,而蒲鶮亦打出為成蟜複仇的旗號,叛秦投趙。王賁和楊端和屢被李牧擊退,改采守勢,勉力穩住了東方諸郡,形勢凶險異常。同時韓桓惠王病死,太子安繼位為王,韓闖一向與太子安親善,坐上了宰相的位置,成為韓國最有影響力的人。而龍陽君在魏亦權力大增,兩國唇齒相依,聯手抗秦,壓止了管中邪和蒙氏兄弟兩軍的東進。項少龍卻與滕翼在牧場過著優哉悠哉的生活。離小盤的冠禮尚有兩年許的時間,但在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日子裡,誰都猜不到會出現甚麼變數。這天昌文君和李斯聯袂到牧場來探訪他們,各人相見,自是非常歡喜。項少龍和滕翼領著兩人在黃昏時到處騎馬閒逛時,昌文君道:“呂不韋剛回來,他和嫪毐的關係明顯改善,不時一起到醉風樓飲酒作樂,還把白雅雅讓了給嫪毐呢。”李斯冷冷道:“照我看他是想重施對成蟜的奸計,就是煽動嫪毐謀反作亂,說不定還擺明支持他和太後生的孽子登上王位,然後再把嫪毐除去,自立為王。由於現在呂不韋在地方上很有勢力,故非是沒可能辦到的。”昌平君接著道:“但有一事卻相當奇怪,少龍走後,太後找了儲君去說話,主動交出部份權力之後便避居雍都,嫪毐現在不時往返雍都和鹹陽,不過一些重大的決策或人事升遷,仍要太後點頭才成。”項少龍心中欣慰,朱姬總算肯聽自己的話,使她和小盤間的關係有了點轉機。滕翼道:“茅焦那方麵有甚麼消息呢?”昌平君冷哼道:“他說嫪毐正在雍都培植勢力,有一事你們還不知道,令齊當了雍都的城守。雍都由於是太廟所在,故為嫪毐的職權所管轄,可以說雍都已落入他的掌握內了。”項少龍早知嫪毐必會爭到點本錢,否則也不能興兵作反。滕翼又問起王陵和桓齮的戰況。李斯歎道:“儲君亦心中擔憂,蒲鶮策反了屯留軍民堅守不出,王上將軍一時莫奈他何,最怕是冬季即臨,利守不利攻,何況還有李牧這不明朗的因素存在著。”昌平君歎道:“不知呂不韋有心還是無意,借口鄭國渠完工在即,抽調了地方大批人手去築渠,使我們更無可調之兵,我們正為此頭痛呢。”項少龍不由湧起悔意,若當日自己一口答應小盤領軍遠征屯留,就不用王陵這把年紀都要勞師遠征。可是這已成了不能改變的現實。心中隱隱泛起了不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