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大夫冷亭和親將徐夷則間的太子丹聞言後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神色,微微一笑道:“聽說貴府管中邪先生曾大發神威,連敗齊國高手,不知今天是否又派他出來顯威風?”像太子丹這類掌握實權的王位繼承人,見慣場麵,經慣風浪,明知在這種宴會比武是退縮不得,不但會給人看作膽怯,若是國與國交往,說不定更因示弱而招來亡國大禍。反而勝敗乃兵家常事,輸了雖是顏麵無光,卻是人人可接受的事。他亦是厲害之極,出口點明呂不韋想藉折辱他燕人立威,好教管中邪露上一手。若呂不韋仍好意思派管中邪下場的話,可表現出他太子丹料事如神。若出場的不是管中邪,那呂不韋手下四大高手中,嫪毐算是脫離他的門戶依附太後而獨立。周子桓昨晚敗於荊俊之手,該不會出場。剩下來的就隻魯殘一人,由於太子丹昨晚看過他的劍路,自可針對之而選派人手應戰。寥寥三幾句話,顯出太子丹絕不簡單。呂不韋想不到太子丹反應如此敏捷,詞鋒更是厲害,哈哈一笑,向管中邪打個眼色,後者會意,也仰天一笑,步出席外場心處,向太子丹施禮謙恭地道:“得丹太子如此誇賞,中邪愧不敢當,豈能不從尊意,請太子派出貴國高手,讓我們一開眼界。”這回輪到太子丹心中叫苦,呂不韋連消帶打,反使人感到他原本不是要派管中邪下場,隻因太子丹的說話,惹了他出來。眾人見有比武可看,又可挫折燕人,紛紛叫好。管中邪的劍術厲害雖已在鹹陽不脛而走,隱有蓋過項少龍之勢。更兼兩箭四雕的傳奇,直與項少龍的五針同發分庭抗禮。但絕大部份人均未正式見過他與人動手,故均興奮的期待,好目睹他的武功風範。一時場內鬨哄哄一片,氣氛熱烈。不過隻看他比項少龍還要雄偉的身形,不動如山、淵渟嶽峙的氣度,已是先聲奪人。項少龍忍不住朝遠方的女兒軍望去,隻見諸女包括嬴盈和鹿丹兒在內,無不忙於交頭接耳,露出顛倒迷醉的神色。心中劇震,明白到若讓管中邪大顯神威,說不定嬴盈和鹿丹兒兩個善變的少女,會重投入他的懷抱內。自己的腿傷已愈,但應否出戰呢?假若敗了,聲譽上的損失,將是巨大得難以計算的。但若因怕輸而不出場,心理上的影響將更是嚴重,會使自己生出技不如他的頹喪感覺。心念電轉,太子丹裝作欣然的點派坐於後席的一名劍手下場。此人報上名字叫閻獨。場內立時一陣騷動,顯是因此君大有來頭,非無名之輩。項少龍禁不住向昌平君詢問,後者興奮地道:“此人是燕國最有名氣的三大劍手之一,我們一直不知他隨太子丹來鹹陽,據說他的燕翔劍快如閃電,可斬殺急飛的燕子,你說多麼本事。”項少龍細看閻獨,身材高挺瘦削,兩鬢太陽穴高鼓,眼神充足,年在二十五六之間,算不上英俊,卻是氣度非凡。而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是他一身黃色勁裝,鼻鉤如鷹,予人一種陰鷙冷酷的感覺。不過管中邪更是奪人眼目,一身雪白的武士服,頭上以紅巾綁個英雄髻,其身材比常人高的閻獨還要高上半個頭。若說閻獨是嚴陣以待,他便是好整以暇,悠然自得。他那有若由堅硬的岩石鑿刻出來的奇偉容貌掛著一絲睥睨天下的笑意,難怪嬴盈雖先愛上項少龍,仍對他情難自禁。兩人此時均麵向小盤和朱姬的主席,請求準許比試。小盤雖不知這次比試暗中針對的是項少龍,卻不想管中邪有趁機發威的機會,但朱姬已在旁催促,無奈下道:“兩位比武,乃友好間的切磋交流,點到即止,切勿讓寡人見到傷亡流血的場麵。”兩人下跪接旨,不過誰都知道這類比武用的是真刀真槍,想不傷人,確難辦到。當下有人出來為兩人穿上甲胄,管中邪微笑道:“不用甲胄,閻兄請自便。”閻獨隻好拒絕穿甲戴胄,免得影響身手的靈活度。兩人劍尚未出鞘,在火把光照耀下屹立如山,對峙間立時殺氣彌漫全場。眾人均屏息靜氣,怕擾亂兩人的專注。“鏘!”閻獨首先拔出他的燕翔劍,橫胸作勢,大有三軍披靡之慨。高明如項少龍等卻看得出他是吃不住管中邪的壓迫,要借拔劍挽回劣勢。那是隻有高手對峙方會出現的情況,就像兩軍對壘,隻看軍容陣勢和士氣,可大約測出誰勝誰敗。管中邪哈哈一笑,左手一拍掛在右腰的劍,從容道:“管某劍名‘長擊’,乃出自越國名匠所鑄,劍長五尺四寸,比一般劍長上一尺有多,閻兄莫要輕忽它的長度。”“鏘!”的一聲,長擊刃被右手閃電拔出來,當眾人的腦海中留下劍指星空、閃耀輝爍的深刻印象,一劍揮出,同時配合步法,搶至閻獨身前七步左右。項少龍見他以左手拍劍,心中隱隱感到點甚麼,卻無法具體說出來。同時招手喚來鐵衛,著他暗中回營去取墨子劍。此時閻獨的燕翔劍如乳燕翔空,與管中邪硬拚一記。“當!”的一聲,兩人同時收劍後退,眈眈虎視對手。眾人大氣不敢透出一口,剛才的一劍隻是試探性質,好戲仍在後頭。項少龍見閻獨持劍的手微微抖顫,知他在臂力比拚上吃了暗虧,不過閻獨的底子已是非常硬朗,可惜對手是管中邪。管中邪臉上露出一絲自信的笑意,冷喝一聲,再一劍劈去,角度力道似乎和上一劍毫無分彆,可是旁觀的人無不感到此劍淩厲無匹,隱含驚天動地的奧理,任誰身當其鋒,都有難以招架的感覺。閻獨大喝一聲,燕翔劍由內彎出,畫了一道優美的弧線,“鏗!”的一聲,激彈在對方的長擊刃上,竟是後發先至,不愧燕翔之名,縱是如此,仍被震得退後小半步。管中邪正要搶攻,閻獨再喝一聲,喳喳喳連退三步,燕翔在對手身前不住迅速的畫著小圓,反映火光,像一把火焰虛擬出來的劍,全無實體的感覺。如此劍法,確是驚世駭俗,眾人不由打破止水般的靜默,爆出如雷采聲。管中邪想不到對方劍法精微至此,封死所有進路,大振雄心,一聲長嘯,劍勢略收,再化作長虹,分中猛劈,劍吟之聲,破空而起,隻是其勢,已可使三軍辟易。而他則威武如天兵神將,令人生出永不能把他擊敗的感覺。那種感覺是如此強烈,連閻獨亦不例外,氣勢頓時減弱兩分。金鐵交鳴聲連串響起,接著兩人倏地分開來,劍招快如閃電,大部份人看不真切,更遑論分出誰勝誰敗。“鏘!”的一聲,管中邪劍回鞘內,仍目注對手,劍鋒像長了眼睛的毒蛇般回到鞘內窄小的巢穴裡,看得眾人瞪目結舌。嬴盈等更是為他呐喊得力竭聲嘶。閻獨的燕翔劍仍遙指對方,但臉色轉白,額角滲出豆大的汗珠,一陣搖晃,劍撐地上,顯是因用力過度而虛脫。然後他額頭打橫現出一道整齊清楚的血痕,傷的隻是表皮,雖然是管中邪劍下留情,但傷的是這位置,恐怕以後會留下代表奇恥大辱的標記。管中邪抱拳道:“承讓!”當下有人奔出來把眼含怨毒的閻獨扶走。在眾人喝采聲中,管中邪分彆向小盤和太子丹致禮。太子丹和冷亭仍是神態從容,徐夷亂和其他人都臉露憤慨,顯是怪管中邪這一劍太不留餘地。呂不韋大笑道:“中邪你違反儲君吩咐,劍下見血,理該罰你一杯。”這回連太子丹和冷亭都臉露不愉之色,呂不韋實在欺人太甚。坐在呂不韋下席的蔡澤道:“中邪的劍法把我們的興頭引出來,不知昨晚大展神威的荊副統領何在,可否讓我們看看誰高誰低。”管中邪接過手下奉上的酒杯,先向小盤和朱姬致敬,再向四方舉杯敬酒,眾人紛紛舉杯和他對飲。項少龍這時更無疑問知道呂不韋是在針對他,照他猜想,呂不韋一向認為小盤對自己另眼相看,皆因小孩崇拜英雄的心理,所以希望在自己“死前”當眾折辱他項少龍,好把小盤崇拜的目標移到管中邪身上去。蔡澤這一開腔,他再難保持緘默,淡淡道:“副統領有任務在身,未能出席,要教蔡大人失望。”蔡澤早有定計,接口道:“昨晚不是有位桓齮連勝三場嗎?讓我們再看他的本領吧!”依附呂不韋者立時起哄,支持建議,那即是說大部份人都在推波助瀾。昌平君看出不妥,湊到項少龍耳旁道:“他們在針對你呢!哼!”項少龍知道這一戰避無可避,他絕不能教桓齮出戰,若給管中邪以辣手毀了他,不但對不起王翦,也使小盤建立快速調遣部隊的好夢成空。而且就算桓齮沒有大礙的傷勢,亦會使他辛苦建立出來的聲譽,毀於今夜。順眼往嬴盈諸女望去,見她們無不對管中邪目露癡迷之色,知道若再不出手,不但嬴盈會投向管中邪,荊俊也要失去鹿丹兒。想深一層,假如自己又推說桓齮有任務,那以後呂不韋的人可振振有詞說他項少龍害怕管中邪。不由往小盤望去,後者正向他射出期待的眼神。項少龍心內豪情奮起,一聲長笑,站了起來,悠然道:“管大人既這麼有興致,讓我來陪你玩上兩招!”全場先是忽然靜至落針可聞,隻有火把燒得劈啪作響,然後歡聲狂起,采聲不絕。管中邪含笑看他道:“項大人切勿不顧腿傷,強行出手,否則末將怎擔當得起。”太後朱姬亦出言道:“少龍萬勿勉強!”項少龍解下血浪,交給來到後方的烏舒,接過墨子劍,湧起無可匹敵的鬥誌,暗忖遲早要與此人見個真章,不如就在今晚比劃。微微一笑道:“若管大人可令我傷口複裂,算我輸吧!”眾人見他說來霸氣迫人,均鼓掌叫好,情緒熱烈。項少龍和太子丹、冷亭交換個眼色,來到場心與管中邪並肩而立,朝小盤叩禮。小盤視項少龍的劍法有若神明,毫不擔心地欣然道:“刀劍無眼,兩位卿家小心。”項少龍心中明白,小盤是要自己把他殺掉,心中一動,想到致勝的訣竅。管中邪以為自己必死,所以怎都不肯與自己同歸於儘,隻是這點,已可教他吃個大虧。而另一優點,是自己看過管中邪的出手,而對方則對他的劍法一無所知,極其量是由彆人口中聽來,假設自己把墨子劍法融彙無跡地使出來,必教他大為頭痛。想到這裡,已有定計。兩人分開,在全場默注下,淩厲的眼神緊鎖交擊,決戰一觸即發。這時場邊來了很多聞風而至的人,擠得外圍水泄不通,盛況空前。紀嫣然諸女由於烏舒回營取墨子劍,吃驚下匆匆趕至,到昌平君那席處擠坐,琴清也來了,加入她們那席去,人人的心都懸到半天高。朱姬雖不擔心管中邪會傷害項少龍,仍是花容慘淡,差點不敢看下去。管中邪謙虛地道:“可與項大人一較高下,是中邪平生快事。”項少龍從容道:“未知管大人今天會不會使出看家的左手劍法?”此語一出,登時全場嘩然。誰想得到管中邪多次與高手對招,仍沒有使出真實本領。管中邪首次臉色微變,乾笑道:“項大人的眼力確是非凡。”項少龍要的就是他刹那的震駭,哪會放過,托在肩上的墨子劍彈上半空,一聲看劍,劍隨人走,借墨子劍重量之利,朝管中邪麵門電射而去。“鏘!”管中邪果以左手拔劍,沉腰坐馬,閃電般挑上墨子劍。項少龍不進反退,施出墨氏補遺三大殺招之一的“以守為攻”,木劍吞吐無定。管中邪見他似攻非攻,似守非守,更兼剛才心神被他所分,一時間生出無從下手之感,不由地後撤兩步,回複劍鋒相峙之勢。眾人見項少龍高手出招,果是不同凡響,登時獻上一陣采聲。項少龍此時進入墨氏心法裡,把勝敗生死拋諸腦後,心中一片澄明,對敵人的動靜全無半點遺漏,眾人見兩人均是威風凜凜,狀若天神,大感緊張刺激。嬴盈等初睹項少龍驚人的身手,都目瞪口呆,心醉不已,一時間不知該捧哪邊的場才對。管中邪感到對方的氣勢和信心不住增長,嘴角竟逸出一絲笑意,冷喝一聲,似拙實巧的一劍擊出。這一主動出擊,各人立時看出他的左手劍確優於右手。首先他無論頭手腰腿都配合得完整一致,不可分割,雖是左手出劍,卻可感到他是用整個身體去完成這動作,並不僅是手臂的移動。那種整體力道的感覺固是驚人,但最使人心寒是他這一劍明明快如雷奔電掣,偏偏有種清楚分明的樸拙,使你可以把握到劍鋒的意圖,還要生出欲避無從的頹喪感。如此劍法,臻達劍道大成之境,寓快於慢,拙中藏巧。人人在為項少龍擔心時,項少龍劍交左手,臉容有如不波古井,墨子劍天衣無縫地斜劈在管中邪離劍鋒三寸許處。這正是項少龍高明之處,憑著堅如鋼石的重木劍,堪堪抵銷管中邪較他略為優勝的臂力,而刻下所取劈擊點,更是對方力道薄弱之處,登時把管中邪的長擊刃蕩開去。管中邪首先想不到項少龍改用左手劍,以致原先想好的後著全派不上用場,更想不到木劍的力道如此沉雄凝聚,大吃一驚下,項少龍一連三劍,唰唰唰的連續劈至。管中邪腳步不移,穩守中門,招招強封硬架,仗其驚人的體力和速度,抵消項少龍狂風暴雨般的淩厲劍法。眾人看得如醉如癡、狂呼亂喊,不知為哪一方打氣助威,場麵激昂熾熱。劍來劍往,響聲不絕。三劍後再來七劍,壓迫得觀者透不過氣來之際,兩人分了開來,再成對峙之局。項少龍固是須時間回氣,管中邪何嘗不是給重木劍擊得氣浮意躁,不敢冒進。項少龍不由心中佩服,他曾和囂魏牟交手,一向又慣與臂力驚人的滕翼對打練習,所以應付起像管中邪這類體魄過人之士,特彆有心得。剛才他利用物理學上的原理,以拋物線和螺旋的方式融入劍勢去,仍不能把管中邪迫退半步,可知對方的防守是如何無懈可擊,韌力驚人至何等地步。尤可慮者自己是趁對方落在下風時乘勢強攻,猶未能破他劍局,隻是這點,自己便難有勝望。不過這隻是指在一般情況下而言,戰果往往決定於心理因素和策略,而他卻是這方麵的高手。管中邪亦被他攻得心驚膽震,一向以來,他的劍法以攻為主,但剛才十劍,卻隻能苦守,在他確是破題兒第一趟遭遇到的事。全場一片肅然,靜待兩大頂尖高手第二輪的交鋒。管中邪比項少龍快一線回複過來,長擊刃先往下潛,身隨劍去,斜標往上,挑向項少龍的心窩。橫劍挺立,穩如山嶽的項少龍,一聲長嘯,竟看也不看挑來之劍,側身進步,一劍朝管中邪額頭閃電劈下。場中登時驚呼四起,項少龍是有苦自己知,他剛才與管中邪一輪硬拚,尚未回過氣來,若強行封格,必給對手蓄滿勢道的一招震退,那時對方展開劍勢,要扳平將是難比登天。但此一劈卻非魯莽之舉,要知他先側身避開要害,而對方要改變劍勢更須有刹那空間,就是這緩衝,他的墨子劍將可先一線劈中對方,自己雖仍不免重傷,對方必一命嗚呼,再無彆的結果。管中邪還是首次遇上這種以命搏命的打法,正如項少龍所料,他怎肯為一個死人犧牲自己,忙回劍上格。“當!”的一聲,響徹全場。項少龍渾身吃奶之力,再加上墨子劍的重量,全由管中邪消受。這巨漢全身一震,吃不住力道的衝擊,終退一步。項少龍抓到如此機會,豈肯放過,使出一直深藏不露的三大殺招最淩厲的“攻守兼資”,突然劍光大盛,奇奧變化,長江大河般往管中邪攻去。管中邪見他一招之中,含蘊無窮變化,長嘯一聲,全力反擊。旁觀諸人,由小盤而至侍衛兵卒,無不高聲呐喊,聲如潮湧。項少龍殺得性起,把墨子劍法也忘掉,招招有若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他的身體有如虎豹,既靈動如神,又是彈躍快速,更無一招不是以命搏命,狠辣至極。管中邪雖不情願,腳下仍是騰騰直退。到退第七步,因項少龍力道稍竭,他憑著一套有如織女穿梭、細膩綿密的手法把下風之局扳回來,堪好擋著項少龍的攻勢。項少龍再劈一刀,倏地退後,意態悠閒地把木劍扛在肩上。管中邪鬆一口氣,當然不敢冒進,兩人再成對峙之局。呂不韋難掩臉上驚惶的站起來,高聲道:“停戰!”一時所有人的目光全移到他身上去。呂不韋尚未有機會說話,項少龍先發製人的大笑道:“痛快痛快!若仲父是要我和管大人中途罷手,那麼末將怎也不會同意。我看場內亦沒有誰人會同意。”全場各人立即爆起一陣采聲,支持項少龍不肯罷休的意向。呼叫聲此起彼落,呂不韋這時就算說話也沒有人聽得到了。呂不韋想不到項少龍公然不給他麵子,擺明要和管中邪分出生死,心中暗怒,卻又是無可奈何。說到底此事確由他一手策動,迫項少龍出手,哪知項少龍如此厲害。連管中邪都屢屢落在下風。更教人吃驚是項少龍那種視死如歸,以命搏命的打法。他呂不韋明知項少龍活不到明天此刻,怎肯於此際白白賠上個管中邪。而使他氣惱的是項少龍竟棋高一著,不管他說甚麼話,都有理沒理的先硬說他呂不韋是想中斷比武。更使人人都覺呂不韋是怕管中邪會落敗受傷了,這自然大大滅了管中邪的威風。管中邪雖明白呂不韋是一番好意,但在這種如火如荼的氣氛下,知道假若退縮,那這一生休想再有顏臉向項少龍公然挑戰。大吼一聲,並向呂不韋恭敬施禮。眾人知他有話要說,倏地靜了下來,所有眼光轉移到管中邪身上。管中邪臉容肅穆,平靜地道:“末將明白仲父心意,是不想見到項大人和末將有流血場麵出現。仲父請放心,項大人和末將隻是切磋較技,點到即止。末將也希望能繼續與項大人比試。”各人立即爆起震天采聲,知道好戲仍繼續登場。項少龍托劍含笑而立,心懷大暢。他終於克服了技不及管中邪的心理障礙。同時明白到若今晚都勝不過管中邪,那以後再休想贏他了。最有利的因素,莫過於現在這可怕的對手總不肯和自己“同歸於儘”了。試問以後還哪來這種妙不可言的形勢。呂不韋臉色數變,知道再不能阻止比武的進行,同時想到項少龍下了拚死收拾管中邪的決心,不由暗中歎了一口氣。事情發展至此,確是他始料不及。他求助的往朱姬望去,赫然發覺這秦國太後正癡癡迷迷地呆瞪著項少龍,完全看不到他的眼色,正把心一橫時,鹿公適時振臂喝道:“政儲君請指示比武該否繼續下去。”事情立即交到小盤手上,再由不得呂不韋作主了,亦等若當眾摑了呂不韋一巴掌。小盤環視四周擠得水泄不通的秦人,眼睛亮了起來,出奇平靜地道:“仲父請先坐下!”呂不韋亦是非常人物,哈哈一笑道:“各位誤會了。這麼精采的劍賽,我呂不韋怎舍得把它中斷,隻不過想掛個采頭,誰若是得勝者,我就把女兒嫁給他好了。”此語一出,全場立即起哄,氣氛更趨熱烈。呂娘蓉想不到乃父有此提議,呆了一呆,旋則霞燒粉臉,手足無措,不勝嬌羞。在這種情況下,她當然是欲拒無從。管中邪則雙目精芒大盛。要知若勝的是項少龍,那呂娘蓉嫁他一事勢成定局,縱使他明晚毒發身亡,日後呂娘蓉就算回複自由之身,亦勢不再嫁給他這失敗者。所以呂不韋此語一出,實迫得他今晚非勝不可,一時鬥誌昂揚,再不像先前的顧慮多多,認為不值得與對方以生死相拚的心情,立即一掃而空。項少龍一直在留意呂不韋,見到他向雜在人群裡圍觀的莫傲互打眼色,而莫傲則手指微動,向呂娘蓉指點,不由暗叫厲害。莫傲才智之高,確是不作第二人想,竟看出管中邪非是技不如他,而是少了全力拚搏的心。現下推了呂娘蓉出來,變成關乎到管中邪一生的得失榮辱,形勢當然逆轉了過來。項少龍自加入特種部隊後,多年來受到最嚴格的軍事訓練,心誌堅毅無比,並沒有因此泄氣,反激起了更強大的鬥誌,微微一笑,望向小盤。小盤亦看出管中邪像變了另一個人般,渾身揮散著殺氣,不過此時包括他在內都是勢成騎虎,揮手喝道:“就如仲父奏請,兩位卿家繼續比武吧。”鬨哄哄的聲音立即斂去,全場肅靜,目光集中在場中的兩大劍手身上。在旁觀戰的琴清、紀嫣然、荊俊等人更是大氣都透不出一口來,隻恨在這種情況下,誰都不能插手或幫忙。管中邪臉容冷酷,兩目神光若電,貫注在項少龍身上,手中長刃緩緩擺開要搶攻的架勢,一時殺氣騰騰。人人都感到他手中長刃透露出即會猛發的征兆,同時知道隻要他出手,必是威猛之極。單是管中邪能使觀者生出這種難以說明的感覺,已可知他的氣勢是如何強大和清晰。項少龍頓時感到自己的氣勢遜色一籌,心念一動,想起最重氣勢的東洋刀法,假若自己擺出那種架勢,必能教從未見過東洋刀法的管中邪摸不清自己的劍路,達到使敵生疑的目的。當下雙腳分開,不丁不八地傲然穩立,左右手握上劍柄,變成雙手握劍,先朝前指向管中邪,再緩緩升起,高舉頭上,作了個大上段的架勢,倒也似模似樣。不但管中邪大感愕然,全場亦響起嗡嗡細語,顯然對項少龍這史無先例的起手式,完全摸不著頭腦。管中邪隻覺無論自己如何進攻,對方的木劍勢將由頭上閃電劈下,且由於項少龍雙手握劍,這一劈必是淩震天下,勢若雷霆,一時間使他如箭在弦的一劍,竟發不出去。他的劍法最重氣勢,這一窒礙,使他如虹的鬥誌,立時削弱了三分。項少龍知道對方中計,哪肯放過這千載一時的良機,冷喝一聲,腳步前標,頂上墨子劍閃電般往管中邪劈去,使的仍是墨子劍法的其中一式,不同的隻是雙手握劍。管中邪知道退縮不得,但又不能厚顏學他般雙手運劍,悶哼一聲,運聚手勁,長擊刃往上挑出,斜斜削往急劈而下的墨子劍去。“噗!”的一聲,墨子劍給挑得微彈了起來,豈知項少龍得機不饒人,竟趁勢連續五劍像五道閃電般全力疾劈下來,震得管中邪蹬蹬蹬連退數步,若非他臂力確勝過項少龍。早就拿不住樁,給墨子劍狂猛的力道衝翻地上了。為項少龍打氣的采聲震天響起,場內占了七、八成的人都希望見到他們心中這位英雄得勝。呂不韋和莫傲的臉色都變得非常難看,想不到項少龍有此奇招,教臂力過人的管中邪完全發揮不出本身的優點。不過項少龍卻也暗自心驚,因為管中邪長擊刃反震之力,也令他非常難受。更兼對方用的全是卸力的抵禦方法,雖似落在下風,但自己卻比他更要耗力。若非自己用的是墨子劍這類重劍,想把他迫退半步亦甚為困難。項少龍知道管中邪仍未看破自己的窘境,見好就收,哈哈一笑,往後退開,劍交右手,遙指著驚魂甫定的管中邪道:“管大人果是不凡,承讓了!”管中邪大失麵子。眼中閃過森寒的殺機,冷冷道:“項大人占了上風,為何忽然收止攻勢,是否腿傷發作了!”項少龍乘機回氣,微笑道:“管大人真懂開玩笑,我們又非真要分出生死,自然該有來有往,我攻你守,我守你攻,互展所長,為今晚的宴會助興,也好讓娘蓉小姐看清楚我們的本領。”眾人見他兩人雖停劍暫時罷鬥,但唇槍舌劍,仍是繼續交鋒,均大感刺激,不覺有半點悶場。管中邪輸在因顏臉受損而動了氣,知道自己在言語上失了風度,忙暗自警惕,再不敢輕視這對手,微笑道:“既是如此,中邪隻好奉項大人之命進擊了。”言罷目光如電,罩視對方。項少龍心知肚明:管中邪不但臂力勝過自己,若論老練深沉,亦比他勝上一籌。尤幸自己連番施計,重挫了對方的銳氣,否則恐怕早負傷落敗了。際此生死勝敗的時刻,哪敢怠慢,立即排除萬念,凝神守誌,無論動作和心靈都不露出絲毫破綻空隙,擺出墨子三大殺招的以守代攻,門戶森嚴地靜候對手的攻勢。管中邪知道這是唯一挽回頹局的機會。最理想當然是漂漂亮亮的敗敵於劍下,否則也要迫得對方進退失據,否則他就隻好棄劍認輸了。一向以來,他也有信心可穩勝項少龍,但今晚交手以來,他雖未曾真敗,卻是連番受挫。使他強大的信心為之動搖,發揮不出全部的實力。圍觀者愈聚愈多,已過三千之數,但卻不聞半點聲息,從而可知現場的氣氛是如何緊張凝重。管中邪長擊刃微微晃動,當氣勢蓄至巔峰時,雙眉聳豎,大步前跨,一股徹骨的劍氣,立即潮湧而去。項少龍雄立如山,虎目寒芒閃閃,使人感到他氣勢強如峭壁,絕不怕驚濤駭浪的衝擊。管中邪再跨前一步,離開項少龍隻有十步許的距離,氣勢更見強勁,冷然道:“項大人是否必要與小將分出勝敗,好奪得美人歸呢?”項少龍心中暗罵,你管中邪確是卑鄙,明知自己並不甘願娶呂娘蓉為妻,卻偏這麼說話,目的當然是見自己氣勢強大,故欲以此分自己心神,假設他項少龍想到贏了便須娶呂娘蓉,爭勝之心自然會因而滅弱,氣勢自是水退船低,大幅滅弱。這也是莫傲教呂不韋以呂娘蓉為彩注的毒計微妙之處了。所謂攻人者攻心為上,莫傲便是深明其中道理。項少龍收攝心神,朗聲笑道:“娘蓉小姐國色天香,管大人不正是為她全力求勝嗎?”這兩句話是針鋒相對,隻要管中邪想到他項少龍明天便要毒發身亡,能否娶到呂娘蓉已是無關痛癢,而他管中邪卻是輸不起時,心神一分,就難以發揮全力了。管中邪因心有所求,果然微一愕然,劍尖立透出一股肅殺之氣,顯是求勝之心大起,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來。項少龍不驚反喜,“嚓”地跨前一步,墨子劍似吞若吐,籠罩對手。這是迫管中邪於心存雜念時出手了,但因他仍是守勢,故沒有違反任對方主攻的承諾。眾人見兩人無論才智劍法,均在不同的層麵上交鋒,無不看得如癡如醉,歎服不已。管中邪再無選擇,清嘯一聲,長擊刃化作一道精芒,電掣而去,直取項少龍臉門。這一出手,威勢強猛無儔,有若風雷並發,看得眾人連呼叫都忘掉了。項少龍正是要引對方提早發劍,這刻不慌不忙,墨子劍疾出如風,於嚴密封架中作反擊。刹那之間,長擊刃和墨子劍交擊了十多記,“噗噗”之聲,使人聽得心弦震撼,狂跳不止,兩人愈打愈快,眾人眼花神搖,竟忘了喝采助威。項少龍借著重劍的優點,使出硬封硬砍的打法,務要挫折對手的信心和銳氣。墨子劍法除了三大殺招外,本是重守不重攻,以王道之氣不戰而屈人之兵。但最厲害是每一守式均暗含反攻之勢,寓攻於守。使管中邪每一劍都難以儘展攻勢,不能暢施連消帶打的妙著。當年墨家钜子元宗指點項少龍劍術時,隻是虛晃劍招,便輕輕鬆鬆地迫退了項少龍,可知墨子劍法守勢之妙。項少龍剛才雖儘展智謀策略,說到底仍是對管中邪屢攻不下,難以取其性命。故退而求其次,利用墨子劍法以守代攻的妙著,既守且攻,在這情況下,隻要管中邪破不了他的守勢,還要應付他的攻勢,那任何人都該覺得勝的是他了。最妙的是由於尚未真正分出勝負,那他就不用娶呂娘蓉為妻了。今晚項少龍為了應付管中邪這大敵,展儘智慧與渾身解數,在策略上確是無懈可擊。管中邪這時愈打愈心驚,彆人看他長擊刃旋飛似雪,勁氣鼓蕩,威猛無儔,但他卻心知肚明自己由於主攻的關係,力量損耗的速度遠遠快於對方,可是三十多劍後仍未能把對手迫退,這樣打下去,力道儘時,就是對方再作淩厲反攻的時刻了。他乃劍道的大行家,心知不妙,故意手中劍緩了一線,露出空間,引對方反擊。豈知項少龍來自田宗的墨子劍法乃仁者的劍法,根本沒有乘隙取敵的意向,雖明知是詐,仍沒有把握時機立施反擊。嚇得管中邪汗流浹背,以為對方看破了自己的詭謀,氣勢頓時再弱了一分。四周的人終忍不住呐喊鼓噪,發出震耳欲聾打氣助威的聲音。“噗”的一聲清響,管中邪終於無功而退,趁力竭之前收手,免得山窮水儘時,給項少龍的木劍奪掉小命。項少龍並非不想殺他,而是體力方麵也好不了多少,縱想反攻亦力有不逮。同時心中駭然,若管中邪可堅持多半刻,說不定敗的會是自己呢。兩人又成遙對之局。全場靜至落針可聞。兩人均難以忍藏地劇烈喘息著。徐先長身而起道:“就讓微臣作個公證人,此戰就以不分勝敗作罷,娘蓉小姐花落誰家就另作安排吧,”全場響起如雷采聲,表示對這場精采的比劍歎為觀止,久久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