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少龍來到李牧在邯鄲的大將軍府,牆內的廣場處聚集了過千人馬,整裝待發,似要立即出門的樣子。項少龍心往下沉,由府衛領往見李牧時,李牧正由宅內出來,一身戎裝,見到項少龍,把他拉往一旁道:“大趙沒有希望的了,今天大王把我召入宮,要我立即趕返北疆,應付匈奴,更不給我機會提起趙妮的事,還明言邯鄲由趙穆負責,你快走吧!否則性命難保。”孝成王的反應,顯然亦出乎這名將的意料之外。李牧再低聲道:“邯鄲城內的將領有很多是我以前的部屬,我已把你的事告訴了他們,囑他們暗中幫你一把。”接著說出了幾個名字。又道:“假若趙穆派人追你,可往北疆逃來,隻要進入我的勢力範圍內,我便有方法保護你,連大王也奈何我不得。”項少龍想不到這個隻見過三次麵的人,如此情誼深重,義薄雲天,感激得說不出話來。李牧解下配劍,遞給他道:“這劍名‘血浪’,比之飛虹更勝數籌,吹毛可斷,破敵甲如無物,以你的絕世劍法,有了它當更如虎添翼,不要拒絕,否則李牧會小看你了。”項少龍湧出熱淚,接過這名字可怕的寶刃。李牧拍著他的肩頭喟然道:“那處可容你,便去那處吧!說不定有一天我們會在沙場相遇,那時各為其主,說不定要生死相見,我亦絕不會留情,你亦應該那樣對待我。”言罷哈哈一笑,說不儘的蒼涼悲壯,毅然上馬離府,踏上北征之途。項少龍百感交集,呆然目送,頓時頗有舉目無親的感覺。抽劍一看,隻見晶光燦爛的特長劍體上隱有棗紅血紋,並呈波浪之狀。劍柄處以古篆鑄著“血浪”兩字。昨夜的喜悅已不翼而飛,現在唯一可做的事,就是靠自己的智計和能力,使烏家和自己心愛的人兒們,能安全離開這毫無天理的地方。◇◇◇◇◇項少龍茫然離開大將軍府。沒有了李牧這樣德高望重的人主持大局,軍方縱對趙穆不滿,亦不敢犯誅族之險為趙妮一案仗義執言,更沒有人敢站在他這一方,他也不願牽累其他人,現在隻能靠烏家和自己了。李牧被遣返北疆,整個趙國的軍政界都清楚趙王的心意,就是要與趙穆站在同一陣線,而他項少龍是趙穆最大的眼中釘,自是朝夕難保,時日無多。雪中送炭沒有多少人肯做,但落井下石卻是人人樂而為之,因為既可打擊烏家,又可討好趙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趙穆何時取得趙王的同意,一舉除去烏家和項少龍。有甚麼方法可拖延趙王下這決定呢?苦惱間回到烏氏城堡,陶方迎了上來,道:“那個叫單進的楚人給我們擒來關在囚室裡,不過這人是硬漢一名,怎也不肯吐露半句說話,現在看看少龍你有甚麼意見,說不定要下重刑了。”項少龍像看到一線希望的曙光,道:“搜過他的行囊沒有?”陶方歎道:“都是些沒有關係的東西,以趙穆的奸狡,絕不會有這麼容易給人抓著的把柄。”接著頹然道:“就算這人肯乖乖合作,站出來指證趙穆,趙穆仍可推個一乾二淨,還反指我們誣陷他。唉!你說孝成王信他的男人還是信我們呢?”項少龍沉吟道:“隻要我們清楚趙穆和楚人的來龍去脈,便可設計對付他,所以絕不可輕易放過這線索。”兩人這時來到後宅處,由一座建築物的密室入口,進入守衛森嚴的地下囚室。那楚諜單進被綁在木樁上,滿臉血汙,精神萎靡,顯是吃了不少苦頭,垂著頭默然不語。項少龍雖很同情他,但亦彆無辦法,這就等若戰爭,對敵人仁慈,簡直等如自殺。項少龍靈機一觸,把陶方拉到一旁道:“這人一看便知是不畏死的人,否則楚人亦不會派他來負責這麼重要的任務,但任何人的忍耐力也有限度,隻要我們找到那方法,便可摧毀他的意誌。”陶方沒好氣道:“問題是有甚麼辦法?”項少龍道:“這方法叫疲勞審訊,你找十多個人來,不斷問他一些重覆問題,不準他如廁和吃東西,最重要是不讓他睡覺,審問時要以強烈的燈光照著他,我看他能捱得多久。”陶方還是首次聽得這樣的審訊方法,半信半疑道:“真會有用嗎?”項少龍肯定地道:“包保有用,你先使人料理好他身上的傷口,給他換過乾淨的衣服,便可進行。”又和他說了些審訊的技巧和要問的東西,使陶方亦覺很有道理,項少龍才去找烏應元。烏應元正在密室內接見客人,知他到來,立即把他請進去。那是個毫不起眼的行腳商人,身材高頎,可是相貌猥瑣,樣子一點都不討好。烏應元請項少龍坐下後道:“少龍!這就是圖先生最倚重並有智多星之稱的肖月潭先生了。”項少龍心想原來是呂不韋頭號手下圖先派來的密使,如此看來,呂不韋是不惜一切,要在短時間內把朱姬母子接返鹹陽了。肖月潭相當客氣,道:“未到邯鄲,早聞得項公子大名了,請勿見怪,現在肖某這樣貌是假的,情非得已,故不能以真麵貌示人。”項少龍恍然,原來這人是易容化裝的高手,表麵看不出半點破綻,心中一動道:“那是說先生亦可把儲君母子變成任何模樣了。”肖月潭點頭道:“項公子的思想非常敏捷,這正是圖爺派肖某人來邯鄲的原因之一,但怎樣把他們偷出來,就要靠你們了。”項少龍正想說把她母子偷出來並不困難,幾下已給烏應元踢了一腳,忙把說話吞回肚內。烏應元接入道:“假若我們能救出她們母子二人,呂先生那方麵怎樣接應我們?”項少龍這才恍然而悟,以他們的實力,又有肖月潭超卓的易容術,救出她母子應不是問題,難就難在烏家要同時全體逃亡,所以烏應元才把嬴政母子和烏家掛鉤,迫呂不韋要一並接收他們。果然烏應元續道:“質子府守衛森嚴,自莊襄王登基後,府內長期駐有一營禁衛軍,邯鄲城禁之嚴,又是天下聞名,除強攻硬闖外,彆無他法。不過肖先生請放心,我們已有了妥善計劃,包保能把他們母子無驚無險送到城外。”項少龍知他在誇大其辭,亦沒有想得甚麼救人大計,但換了是他也隻好如此騙取對方的信任。肖月潭道:“敝主曾和莊襄王商量過這問題,屆時我軍會佯攻太原郡的狼孟、榆次諸城,引開趙人的注意力,而圖爺將親率精兵,潛入趙境接應,隻要你們到達潦陽東的漳水西岸,圖爺便可護送你們取魏境和韓境返回我國。”頓了頓道:“肖某可否先聽你們的奇謀妙計。”項少龍暗叫厲害,他說了這麼多話,但事實上沒有泄露半點圖先率領精兵的位置和路線,因為若要配合行動,圖先須已身在趙境才行。幾下又給烏應元踢了一腳,顯然要他立刻弄一個這根本不存在的計劃出來應付這貴客。項少龍哪有甚麼計劃,故作神秘道:“肖先生可否等待三天,因為計劃裡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聯絡她們母子,這事我仍正在進行中,等獲得頭緒後,其他細節才可作最後取舍。”肖月潭不滿道:“至少也應透露一點情況給肖某知道吧?”項少龍故作從容道:“先生的出現,可能令整個計劃生出變化,說不定可借助先生的易容術,使我們遠離邯鄲趙人仍懵然不覺,所以我才要再作新的部署。”肖月潭臉容稍寬,道:“我有點明白了!”轉向烏應元道:“聽說烏家的歌舞姬名聞天下,肖某怎能錯過。”烏應元大笑道:“早給先生安排好了!”項少龍知道再沒有他事,溜了出去。◇◇◇◇◇踏出烏應元的內宅時,項少龍有種筋疲力倦的感覺。城堡內一片午後的安寧。花園裡婢女和小孩在玩拋球遊戲,傳來陣陣歡笑聲。地上的雪早鏟除乾淨,但樹梢上仍掛滿霜花冰柱。他步過時,較有姿色的婢女都向他大送秋波,頻拋媚眼,以望博得青睞,但這一向風流自賞的人隻感黯然神傷。烏應元雖曾說過會把大部份人早一步調離趙境,但誰都知道那隻是指直係至親,至於較疏和眼前這些婢仆,都會被無情地舍棄,最終更成為趙人泄憤的對象。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他項少龍亦沒有辦法。在這群雄割據的時代,人的命運都不是由自己操縱的。天堂會忽然變成可怕的阿鼻地獄!他並不擔心呂不韋會出賣他們,在這戰爭不息的土地,烏家的畜牧業對軍事和經濟均無比重要,以烏家父子的厲害,定可把部份資源撤出,其他的都不會留下給趙人,那將對趙國做成致命的打擊,更難苟安生存,這亦是趙王自作自受的惡果。烏應元是雄才大略的人,幾年前便開始不動聲色地部署一切,隻瞧他看中自己的眼光,又不惜把最鐘愛的女兒嫁給他,便可知他的果敢和高瞻遠矚。隻有這種人,才能在這世界快樂地活下去。後麵口哨聲傳來。尚未來得及回頭一看,荊俊已旋風般趕到他身旁,神態輕鬆。項少龍大奇道:“得手了嗎?”問的自然是趙致。荊俊得意萬分地搖頭,悠然道:“她一直不理我,最後給我跟了回家,還拿劍來趕我。”項少龍愕然道:“那我真猜不到為何你仍可像現在那麼開心高興了!”荊俊嘻嘻笑道:“妙就妙在她親爹原來是個書塾老師,走了出來對我嚴詞斥責,說了大堆甚麼非禮勿視、非禮勿言等說話。我其實一個字都聽不入耳,但看在他美麗女兒分上,裝作俯首受教,他或者見我像是個讀書的人才,竟說甚麼有教無類,著我每天去上學受教,學做人道理,隻要過年過節送些臘肉便成。嘻!當時趙致氣得差點瘋了,向著我乾瞪眼,但又毫無辦法,項大哥你說這精采嗎?”項少龍搖頭失笑,給荊俊這樣的人纏上,趙致這姑娘恐怕有難了,打又打他不過,趕又趕他不走,看她怎樣應付?荊俊問道:“滕大哥到哪裡去了?”項少龍答道:“他有特彆任務,到城外的大牧場去了。”說到這裡,心中一動道:“有沒有辦法把以千計的戰馬弄得四蹄發軟,不能走路?”荊俊皺眉道:“喂它們吃些藥便成,但若數目太多,可會困難一點。”項少龍心想這事應問烏應元才對,烏家的畜牧業乃世代相傳,沒有人比他們更在行了。荊俊興奮地道:“有甚麼事要我辦的!”項少龍搖頭道:“你放心去讀書吧!但記著滕大哥的吩咐,不要太過荒唐沉迷,今晚還要到質子府去。”荊俊答應一聲,歡笑著去了。項少龍步入他的隱龍居,隻想倒頭好好睡一覺,甚麼都不去想。醒來時,已是黃昏時分。項少龍回複精神,人也樂觀和振奮多了。烏廷芳等自是對他悉心服侍。春盈四婢眉宇間充滿憂怨,自是怪他直至今天尚未和她們真嘗銷魂。唯有心中苦笑,他的體力雖較一般人好得多,但仍是本源有限,故四女雖然綺年玉貌,青春迷人,但大事為重,他隻有強壓下衝動。晚膳時,雅夫人的忠仆趙大竟來找他。項少龍還以為趙雅有甚麼急事,忙拋下碗筷,把他迎入內室。趙大神情古怪,好一會後才道:“今次小人來找公子,夫人是不知道的。”項少龍大感不妥,誠懇地道:“有事放膽說出來吧!我會為你擔當。”趙大道:“本來我這些當下人的,絕沒有資格管夫人的事,可是我們兄弟數人,心中早視公子為我們最值得追隨的主人,故再顧及不到其它事了!”項少龍更覺不妙,催他把來意說出來。趙大猛下決心,沉聲道:“夫人回來後,不到一個月,有個叫齊雨的貴族由齊國出使來到了邯鄲,這人生得比連晉更要俊秀,才學和劍術在齊國都非常有名,亦是脂粉叢中的高手,可是他來趙後,卻像隻對夫人情有獨鐘似的,對夫人展開熾熱追求,而大王和趙穆又不斷為他製造與夫人相處的機會,看來夫人對他亦有點意思。”項少龍一聽放下心來,他對自己這方麵信心十足,亦不相信曾共患難的趙雅會這麼容易移情彆戀。趙大看他神情,焦灼地道:“有些話我不想說也要說了,夫人回來後,想你想得好苦,茶飯不思,偏是城內又不斷傳出公子死訊的謠言。那齊雨便乘虛而入,有幾晚都在夫人房內渡過,到公子回來後,夫人才把他疏遠了,可是他昨晚又來纏夫人,直至今早才離開。我們兄弟商量後,才決定來告訴公子的。”項少龍的心立時涼了一大截,以趙雅一向的放蕩,在那種苦思著他的情況裡,的確需要其他男人的慰藉和刺激,以排遣痛苦和寂寞。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種男女間事,一開始了便很難斬斷,兼之這齊雨又有不差於他的條件,所以趙雅才會與他藕斷絲連,纏夾不清。唉!蕩女終是蕩女,那可能牽涉到生理上荷爾蒙分泌的問題,要她長期沒有男人慰藉,會是很困難的一回事。他泛起被騙的痛苦感覺。趙大壓低聲音道:“若夫人隻是和男人鬼混,我們絕不會作通風報訊的下作奸徒。夫人有大恩於我們,縱為她死亦心甘情願,但我們卻怕她是給人騙情騙色之外,更彆有用心,又害了公子,那就不值了。”項少龍一呆道:“究竟是甚麼一回事?”趙大痛苦地道:“我們曾私下調查這齊雨,發覺他每次與夫人幽會後,都立即偷偷去見趙穆……”項少龍劇震道:“甚麼?”趙大兩眼一紅,垂下頭去,兩手緊捏成拳,顯是心內充滿憤慨。對他來說,項少龍是義薄雲天的大英雄,隻有他才配得起雅夫人,而趙穆則是邯鄲人人痛恨的人物,可想見他此刻的感受。項少龍逐漸明白過來。這條男色的詭計可算厲害了!若趙穆可再次把趙雅控製,那他們這方麵便休想有一人能生離邯鄲,朱姬母子也要完了。因為趙雅深悉他們的所有行動和秘密。不過看來趙雅雖與齊雨糾纏不清,仍未曾把他出賣。想起今天她神色淒然地要自己把她帶離趙國,但又怕秦人難靠,便知她心情矛盾。說到底,趙王對她仍是非常疼愛,她是否真的願意背叛孝成王呢?她之想離開趙國,主因是趙國無望,故不想淪為亡國之人,而齊雨亦可給她這種庇護,把她帶回與秦人間隔了個趙國的齊國。齊楚間顯有秘密協議,不擇手段阻止三晉合一,甚至瓜分三晉,所以趙穆既能邀囂魏牟來對付他,現在又可請得情場高手來向他橫刀奪愛。這事當然有趙王在背後撐腰,因為他不想趙雅與烏家牽上關係;同時亦想通過趙雅儘悉烏家的秘密,時候到了,再把烏家連根拔起,接收所有牧場,去此心腹大患。項少龍的思路不住擴闊,想起趙妮一事說不定趙王也是一個參與者,因為小盤曾說過他們是吃了趙王派人送來的糕點而昏睡過去的。趙王容許趙穆這樣做,是以為妮夫人隻是不耐寂寞,才會和項少龍相好,所以隻要趙穆能予她同樣享受,便可把她爭取回來,哪知趙妮生性貞烈,被汙後竟自殺死了。有了這樣的理解,所有不明白的事均豁然而通。那就是趙穆可以隻手遮蓋趙妮血案的原因,因為根本是趙王首肯的,他更不想把自己的惡行暴露出來,寧願開罪李牧,亦要把這事壓下去。對於趙國,他是真正死心了。他的複仇名單上,亦多添了趙王的名字。現在最頭痛的問題是趙雅。她對齊雨是否已泥足深陷呢?難怪趙王這麼容易把趙倩交給她。但會否晶王後也是在半真半假地演戲呢?故意引他行刺趙穆,那趙王便有借口把烏家抄除了。想到這裡,不由汗流浹背。趙大道:“公子!現在我們應怎麼辦?”項少龍歎了一口氣,道:“你們就當完全不知道這件事,以後再不要跟或調查齊雨,這事至為緊要,明白嗎?”趙大點頭,欲言又止。項少龍想起一事,問道:“你們對夫人這麼忠心,難道明知齊雨去見趙穆,也不告訴夫人嗎?”趙大頹然道:“早告訴她了,但卻給她斥責一頓,說齊雨乃齊國來使,趙穆自然要殷勤招待,還說若我們再跟查齊雨,便絕不輕饒。”項少龍心中叫糟,看來齊雨真的把這善變的蕩女迷倒了,否則為何不許趙大追查真相。自己可以由連晉手上把她奪走,彆人當然也可以從他手上搶去,這是公平得很。何況雅夫人以前的廣結善緣,正表示了她最愛嘗鮮。趙大終忍不住道:“若夫人真的歸了齊雨,我們希望能過來追隨公子。”以趙大的忠心,竟說出這種背主的話來,可知他們對趙雅是多麼失望和痛心。趙雅已出賣了他一次,今趟會否曆史重演。當她知道逃走無望時,會否因為齊雨和她的本身利益再次出賣他?項少龍心內悲痛憤怨,沉聲道:“將來有一天,若我項少龍真能出人頭地,你們來找我,我必樂意收容你們。”趙大歡喜拜謝,這才去了。項少龍心情惆悵,腦內一片空白,甚麼都不願想。眾女見他神色有異,忙追問原由。他怎能把心事告訴她們,把心一橫道:“春盈你們去預備熱水,我要你們全體在池內陪我。”春盈等聞弦歌知雅意,立時俏臉飛紅,但又喜不自勝,擁往浴堂去了。項少龍強振精神,暗忖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我還怕了誰來。這時他最需要的就是刺激,使他的精神能從失落和悲憤的情緒中解放出來。強者為王。好!就讓我項少龍看看誰才是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