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侯之典,豈獨於懿親;茅土之榮,必覃於茂績。侍中上柱國齊國公敬暉、侍中上柱國譙郡開國公桓彥範、銀青光祿大夫守中書令兼修國史上柱國漢陽郡開國公張柬之、銀青光祿大夫中書令博陵郡開國公崔元暉、中書令兼檢校安國相王府長史上柱國南陽郡開國公袁恕己等:早竭忠讜,夙罄腹心。在身喻於股肱,在物均於舟楫。除凶而殄逆,更安社稷之基;策命而襃崇,爰申建侯之寵。敬暉可封為平陽郡王,彥範可封為扶陽郡王,柬之可封為漢陽郡王兼特進,勳及食實封各如故。玄暉可封為博陵郡王,恕己可封為南陽郡王。仍令準例朔望朝參,便即不須推讓。主者施行。”區區兩百餘字,卻似一道驚雷,聖旨宣罷,金殿上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皇帝的這道旨意驚呆了。李顯看了看金殿上的群臣,完全不似平日一般目中無人聒噪不休,一絲快意的冷笑不禁倏然掠過他的雙眸,幾個月來他在功臣們麵前所受的窩囊氣似乎在這一刻全都宣泄出去了。他清咳一聲,接過婉兒的話頭道:“朕賜五王金帛鞍馬,丹書鐵券,非十惡不赦之大罪,可免十次死罪。諸位愛卿安居榮養,每月朔望(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兩天)可上朝麵君。退下吧。”張柬之一群人如五雷轟頂,他們驚愕地望著高高在上的皇帝,一時有些不敢相信他們剛剛聽到的話。皇帝毫不客氣地轟他們下殿了,他們還呆呆地站在那裡。垂簾後麵,韋後見狀輕輕咳嗽一聲,又向身邊侍候的小太監呶了呶嘴兒,小太監會意。馬上跨前一步,高聲宣道:“金瓜武士,請五王下殿。”幾名金瓜武士馬上走到張柬之等人麵前,將手中金瓜一橫,桓彥範目欲噴火,霍然衝上前去,就想與皇帝理論一番,金瓜武士臉色一獰,立即把金瓜向他胸前一抵。桓彥範袖口一緊,扭頭一看。就見張柬之臉色鐵青,目光微垂,憤怒的火苗在他眸上隱隱燃燒著,但他牙關緊咬,頰上繃起兩道棱子肉。強抑憤怒地向桓彥範搖了搖頭,然後率先向禦座上的李顯拱起雙手。一步步退向殿外。敬暉、袁恕己、崔玄暉三人麵色如土。突如其來的打擊弄得他們不知所措,他們惶然拱手,隨著張柬之向殿外退去,桓彥範見此情形,隻得恨恨地跺了跺腳,也不向天子施禮謝恩。隻把大袖一甩,昂然闊步地出了金殿。張柬之一出金殿,金燦燦的陽光耀眼,不禁令他眯起了雙眼。這時他才發現殿前戒備突然森嚴了許多,太極殿前一直到筆直的禦道上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執金吾整齊的隊伍似乎一直排到了天儘頭。張柬之仰起頭來,想要長歎一聲,卻突然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險些一跤跌倒在地,敬暉和崔玄暉連忙上前將他扶住。自從神龍政變的那個驚魂之夜,迄今不過才四個月,一共百餘天,這段時間是他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候,可此時想來,卻似做了一個荒唐的夢,張柬之忽地啞然失笑。袁恕己一見暗自揪心,生怕這個八十一歲的老人受此沉重打擊一下子瘋掉,那功臣黨可就群龍無首了,袁恕己不安地問道:“張相公,您……這是何故發笑啊?”張柬之慘然道:“老夫笑我自己,白活了八十多個春秋,竟是如此不知進退、不知分寸。老夫為相一共才七個月,自神龍政變至今不過四個月,有什麼根基底氣可以與皇帝相爭呢?老夫的權力本是空中樓閣,老夫卻以為自己是天子奠基之石,空有從龍之功,不懂得用來維係天子的信任,卻迫不及待地把天子推到武氏一邊,老夫怎能不敗?嗬嗬,敗的不冤、敗的不冤啊!”崔玄暉、敬暉、袁恕己黯然不語,唯有桓彥範咬牙切齒地道:“我不甘心,這件事不會就這麼算了。”張柬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士則,你我得以封王,世襲罔替,皇恩也算深重了。皇上對我們並沒有做絕,承認我們的失敗吧。”桓彥範臉色鐵青,怒吼道:“憑什麼?如果不是我們,他能坐上皇位?我不甘心,我們還沒有輸,我們在羽林衛中還有諸多將領,我們在朝廷上還有一呼百諾的威望,我們在天下間還有忠義無雙的美名,我們……”張柬之長滿老年斑的臉龐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用力掙脫崔玄暉和敬暉的扶持,厲聲喝道:“那麼你想乾什麼?難道因為皇帝不重用你,你就要發動兵變,再換一位皇帝?”“我……”桓彥範被張柬之質問的啞口無言。這時,武懿宗率領一隊持戈配劍的金吾侍衛,從太極門外走來,桓彥範定睛一看,不由露出駭然神色,就見李湛、薛思行、楊元琰等人垂頭喪氣地跟在武懿宗後麵。武懿宗走到他們麵前,大剌剌地拱了拱手,陰陽怪氣地道:“五位相公……啊!本王說錯了,應該是五位王爺,哈哈,五位王爺怎麼這麼有興致,站在太極殿前曬太陽麼?”桓彥範沒有理他,而是急急向楊元琰等人問道:“你們這是……這是怎麼了?”李湛如喪考妣地道:“陛下有旨,免去我等軍職,另有任命。”桓彥範一聽,仿佛被一個無形的巨人迎麵打了一拳,踉蹌退了幾步,臉色變成死灰。武懿宗怪笑幾聲,對李湛等人道:“諸位,快點走吧,可彆讓陛下久等了。”李湛等向張柬之五人默默地抱了抱拳,長歎一聲,隨著武懿宗向金殿上走去。這時,就見崔湜從金殿裡匆匆出來,與武懿忠錯肩而過向他們奔來,後邊還跟著十幾個身姿矯健的內衛武士。“莫非皇帝回心轉意了?”張柬之一雙老眼中陡然煥發出了神采。崔湜走到張柬之麵前。拱手道:“五位王爺,下官奉旨,陪同五位王爺立即前往政事堂,向梁王交割一應宰相印衿及簿錄。”張柬之眼中的神光迅速黯淡下去,崔玄暉卻驚疑不定地道:“崔湜?你……你不是吏部員外郎麼,宰相交接,你一小小員外郎有何資格見證主持?”崔湜笑容滿麵地向他打了個躬,道:“王爺您有所不知,承蒙陛下寵信,下官剛剛被皇帝任命為中書舍人兼兵部侍郎了。”敬暉恍然大悟。他怒吼一聲撲將上去,五指箕張,淩厲地抓向崔湜的咽喉,嘶聲大吼道:“好賊子,原來是你!原來是你出賣了我們。”一條手臂陡然出現在敬暉的身前將他硬生生擋住。雖然隻是一條手臂,卻似鐵鑄的一般。穩穩橫在那裡。狂怒之中的敬暉竟無法撼動分毫。這是一個麵色陰冷年約四旬的武士,他輕蔑地一振手臂,敬暉便仰麵摔了出去。桓彥範和袁恕己急急扶住敬暉,怒視著崔湜。崔湜退後一步,撣了撣衣襟,曬然道:“王爺。您請自重!”敬暉氣的渾身哆嗦,指著他顫聲道:“你……你你……你這賊子……”崔湜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兒,道:“崔某不聽敬相公您的,而是聽當今天子的。你說崔某是忠是奸呢?哼!似你這種尊卑不分狂妄自大之徒,陛下竟不加罪,而是封王榮養,可謂天恩浩蕩,你還不知感恩,這才是狼子野心!”崔湜沉著臉道:“交接已畢,下官還另有事情待辦,五位王爺,這就請吧!”桓彥範還不知道敬暉派崔湜到梁王那裡臥底的事兒,不解地向敬暉問道:“仲曄,你……你為何這般模樣?”敬暉老淚縱橫,仰天痛哭道:“是我瞎了眼瞎,是我害了你們啊!”張柬之雖然年老,心裡卻不糊塗,眼見這般情形,他已經明白了幾分,隻是這時也懶得理會詳情了。張柬之長長歎了口氣,對敬暉和桓彥範道:“走吧,一切再也休提。”崔湜得意洋洋,五王卻是腳步沉重,張束之等人意氣消沉,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歲,獨有恒彥範依舊不甘心就這麼退出政壇,結束他叱吒廟堂、揮斥方遒的政治生涯。走著走著,桓彥範突然想到了一個人。神龍革命前後,功臣黨在軍中安插了一些親信,主要集中在羽林衛裡,這些人方才都被解除軍職了,但是還有一個人方才並沒有見到,那就是王同皎。王同皎是皇帝李顯的女婿,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逃過了對軍隊的清洗。可也恰因為他是皇帝的女婿,所以在他身上有著功臣黨和帝黨的雙重身份。如今他會站在誰一邊呢?桓彥範無法確定,但他不想放過這個機會。經過神龍政變,他已明白改天換日並不一定要動用舉國之兵,鬨得烽煙四起。有時候,在中樞腹心之地,隻需一小支武裝,百十餘人,就可以在不傷筋動骨的情況下改變國家的命運。桓彥範心中陡然升起一線希望,無論如何,他都要試試。金殿上的封賞還沒有結束,婉兒又拿起了第四道聖旨,這回是對皇後家族的封賞了。在張柬之等人的堅決反對下,李顯登基後隻封了已經死去的嶽父為王,如今張柬之等人被一腳踢開,李顯馬上追封因流放嶺南被當地蠻族酋長殺死的四個舅兄為郡王,又把韋後的大妹夫陸頌封為國子祭酒,二妹夫馮太和封為太常少卿;韋後的堂兄弟韋溫封為禮部尚書並加封魯國公,堂弟韋胥封為左羽林將軍並加封曹國公。功臣黨倒下了,但他們留下的勢力空白迅速被後黨占據。帝王心術,簡而言之不過四個字:“平衡之術”。如今,李顯擁有了梁王黨、培植了後黨,新的政治格局在這一天正式形成。梁王黨與後黨是一派,相王黨與太平黨是一派,兩大陣營相互製衡,對李顯來說,他的目的達到了然而,功臣黨會甘心就此沒落嗎?相王黨和太平黨會甘心讓後黨崛起嗎?龍,是行雲布雨之神。神龍元年的風雨,注定不會就此停歇。p:誠求月票、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