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攸宜久在軍中,一聽鼓聲就知道是聚將鼓,武攸宜心中暗凜:“此為京師重地,又是在正月裡,此時此刻,武懿宗突然擊鼓聚將,他想乾什麼?”聯想到武三思和武懿宗對自己的軟禁,武攸宜心中倏然生起一種不祥的感覺。武懿宗擊鼓聚將,各營將佐聞聽鼓聲不敢怠慢,紛紛披掛起來,急馳帥帳。一時間,眾將領紛紛趕到,唱名報進,須臾功夫,眾將便雲集帳下,帥帳內一片殺氣騰騰。這些將領中有些是武懿宗的心腹,事先已經得他麵授機宜,是以十分鎮定,有些是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免心中驚疑,隻是帥帳之中無人敢喧嘩,也不敢交頭接耳,隻得肅立待命。後帳裡,果真擺下了一桌酒席,武三思咂摸了口酒,對武攸宜感慨地道:“這人呐,一輩子都在往前走,可往前去隻有一條路麼?不是!你每走一步,都有無數個岔路口,走啊選啊,選啊走啊,可是不管選對選錯,都是無法回頭的。”武攸宜不明其意,如今已經被人控製,他也隻好沉下心來聽著。武三思籲然道:“小時候,咱們武家也算是地方上的一個大戶,那時候我最想的,就是長大以後能謀個一官半職,或者在地方上成為舉足輕重的一位士紳。後來,姑母入了宮,可她隻是個才人,我也沒有什麼想法。”“再後來,姑母做了皇後,我這時才從父親那兒知道,姑母其實跟咱們這些親戚並不和睦。我也就沒想著能成為皇親國戚,借著姑母的勢力攀龍附鳳威風鄉裡,可那時我也沒想過姑母會那麼狠啊……”武三思沉默下來。武攸宜還是不說話,不過他也想到了武家那段時間所遭遇的一切,冰冷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輕輕地歎了口氣。武三思沉默半晌,又道:“被姑母發配嶺南的日子,苦啊。父親整日提心吊膽,我也是衣不蔽體、食不裹腹,那時我就想著,隻要能吃飽飯、穿上一件完整的衣服,那個做皇後的姑母一輩子都不要再想起我們來。那就是最好的結局。”“可是沒多久,父親就死了,都說他是水土不服,染疫而死。嗬嗬……”武三思抬頭看向武攸宜,眼睛有些發紅:“我沒想過報仇。真的,即便是到了今天。不管怎麼說。是姑母把我們從地獄裡又救回來。而且給了我們享用不儘的榮華富貴,我武三思有今天全拜姑母所賜,武家能有今天也是拜姑母所賜!姑母重用武家人,不是因為血緣之親,而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她想稱帝。她再也找不到比武家人更可靠的支持者了,她需要我們,可我們想過好日子,更要依賴她。所以。我跟姑母不親,可我不想害她。”武則天的父親是武士彠,武三思的父親武元慶就是武士彠的兒子,而武攸宜是武士彠的哥哥武士讓的孫子,他的父親與武元慶是隔房兄弟。關係較遠,所以當年不曾受過武則天的迫害,武三思的痛,他沒有感同身受的感覺。因此,聽了武三思的話,武攸宜不為所動,隻是冷冷地道:“是麼?那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又算什麼?”武三思沉聲道:“算什麼?我都快七十歲的人了,你說我還能乾什麼?我隻想為兒孫保留一份富貴榮華,不想他們再像我少年時一樣,過那饑寒交迫、隨時待死的日子!”武三思向武攸宜一指,厲聲道:“你也有兒孫,難道你不想為他們早做安排?姑母已經老了,她老糊塗了!她做了一輩子孤家寡人,臨到老了,她親近兒孫,我認了!親近咱武家人,我高興!可她拿著兩個外姓小輩當親人,那算什麼事兒?”武攸宜沉聲道:“你妄言了!”武三思大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在帳中急急繞行:“張易之和張昌宗那兩個小輩,不是貪圖她賜予的榮華富貴,會以少年之軀甘心侍奉她這個皓首老婦?她縱有百般不是,我們武李兩家做兒女的、做侄兒的,頂多是不讓她當家,還能把她這個長輩怎麼樣?可她竟如此信重兩個外人,你說她不是老糊塗了是什麼?我武家掌軍、李氏秉政,共同扶保她一手創立的大周江山,這本是她一手製定的國策,如今她性命垂危之際,卻放縱二張把持宮廷!皇室子女、皇親國戚乃至六部九卿,諸位相公,全都不得相見,內外隔絕,二張可以為所欲為!她不是一家主婦,一家主婦如此信重外人,即便那二張炮製出一份假遺囑,我們還有國法可依,還可以告上公堂。可她是一國之君啊,還有誰能來維護正法、主持公道?二張一旦大膽妄為,釀出巨變,她一手締造的帝國將會怎麼樣?我武三思全家滿門又會怎樣?你!”武三思回首一指,冷笑道:“攸宜,你以為那時你能獨善其身麼?”武攸宜一動不動,隻是手中的酒水微微蕩起一片漣漪……眾將畢集,武懿宗全副披掛,手扶利劍昂然於帥案之後,眾將齊齊抱拳,甲胄鏗鏘:“參見大帥!”“免!”武懿宗把手一揮,沉聲道:“本帥得到警訊,左千牛衛營中蠢動,似有異變,因此命你等立即出兵,圍住左牛千衛軍營駐地,防範警戒,禁止左千牛衛有任何舉動,如有抗命出營者,立即格殺,彈壓全營!”此言一出,不明底細的將領們頓時一陣騷動,當下就有一位將領質疑道:“大帥,我金吾衛與千牛衛皆為禁軍,如今出兵,對千牛衛以敵人相待,似乎不妥,不知大帥可有陛下虎符及政事堂的調令?”武懿宗嗔目大喝,道:“糊塗!左千牛衛是誰的人馬,你又不是不知道。實話對你說了吧,陛下已經為人所製。內外隔絕,不得相見,哪還有虎符可以傳出禁宮?我等身為天子禁衛,此時正該扶正卻邪、還我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正說著,後帳處嘩地一聲掀開帳簾,武三思和武攸宜並肩出現在那兒。武三思微笑著看著帳中眾將,側首對武攸宜道:“你看如何?軍心可用啊……”“請!”武三思向武攸宜肅手相請,二人又折回後帳。一邊走,武三思一邊道:“攸宜,為兄不勉強你參與我們的行動。何況,如果為兄真的失敗,隻要還能保住你,也算是為我武家留下一脈香火,我隻要求你待在這軍營裡直到事情有了結局。我會把你和你的侍衛關在一起。他們可以證明,你並不是我們的同黨。為兄這一片苦心。你還要多多體諒……”帥帳中,武懿宗道:“此番,就是羽林衛武攸宜大將軍發現了二張陰謀,這才一麵調兵拱衛京城,一麵急往梁王處告變。梁王與羽林大將軍同來本帥軍中調兵,宮城有羽林衛拱衛。我們就負責盯住牛千衛,避免他們攻城,驚擾聖上,震驚中外。誰有異議?”眾將都認得梁王武三思和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見此情景,再無異議,何況武懿宗瞪起眼睛,手已攥住劍柄,縱然還稍有疑慮的,這時也不敢多言了。武懿宗一見眾將沉默不語,立即抓起一支金批令箭,喝道:“鄭郎將,聽令!立即率你本部人馬,接管武庫,分發武器……”武懿宗和武三思事先早已商量明白,此時調兵遣將,一條條命令發出去,倒也是井井有條,一應將官紛紛領命出營,片刻功夫,外麵便人喊馬嘶,金吾衛出動了。武懿宗眼珠一轉,又招手喚過一個心腹,壓低聲音道:“速派機敏些的斥候,去探一探玄武門的動靜,記住,多派幾個人,有什麼消息,隨時來報!”因為是冬天,天黑的早,再加上風雪彌漫,天色陰沉,所以很早天就黑了, 不過,宵禁的時間依舊是嚴格等到則天門上的漏刻“晝刻”已儘,這才開始擂響“閉門鼓”,鼓響六百槌,九城關閉,執金吾上街巡戈,嚴禁行人出入。其實這樣的夜晚根本不必等執金吾上街,寒風肆虐,大雪隆冬的,這種天氣誰會出來?可這時,偏有一個人影匆匆行走在崇仁坊的十字大街上。這個時候除了巡夜的人還能行走在街上,隻有朝廷信使、婚喪吉凶以及疾病買藥請醫的急事,持有相關證明才行。當然,特權者雖然也可在宵禁後出門,但那是潛規則,畢竟不合法。眼前這個人就是出門買藥的,他叫楚才,是相府的人。蘇味道蘇相府上的人,蘇味道近來有些寒熱,還誘發了哮喘,相府本來有藥,隻是恰好有一味藥不夠了,這才使人去藥房抓藥。身為相府家丁,楚才並不擔心有人攔路,他袖著雙手,縮著脖子,提著藥包,低頭急急而行,一路有人攔住問話時,這才出示身份,眼看著府門在望,楚才加快了腳步,但是前方道路旁突然竄出兩個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楚才隻道又是巡夜的,便不耐煩地道:“我是相府派出……”他話猶未了,後腦便挨了重重一擊,登時兩眼一直,昏厥在地,一個黑影把手一擺,沉聲道:“拖走!”楚才被人倒拖著腳,迅速拖離了大路,他的小指還勾著藥包,在雪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蘇味道府邸左右影影綽綽地冒出幾道人影,稍一停頓,又迅速掩於暗夜之中。與此同時,楊再思、韋承慶、韋嗣立、崔神慶、房融等二張一黨的重要大臣府邸左右,都有一些神秘的人影悄然活動的,他們的府邸已經被封鎖起來。p:月末最後兩天了,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