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煙雨中,一艘無篷船和一般烏篷船,一前一後,仿佛兩條自由自在的小魚兒般蕩開漣漪叢生的水麵,向湖邊蕩去。無篷船的船夫脫下了上衣,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用力擰著衣服的水,阿卜杜拉趴在船舷邊,奄奄一息地嘟囔道:“你們中原男人,真是開不起玩笑……”楊帆毫無反省之意,哼道:“你入鄉而不隨俗,該當有些懲罰。”古竹婷為楊帆撐著傘,抿著小嘴兒,笑眯眯的煞是可愛。阿郎為她出頭,那是在乎她,並不是每一個女人都會被她的男人如此重視的,在如今這個朝代,姬妾可以用來饋贈他人或者拿來款待客人,有名份的妾室雖不致遭此待遇,卻也不會得到主人應有的尊重。阿卜杜拉是沈沐手下大將,而楊帆和楊帆是重要的合作夥伴,如今阿卜杜拉隻是言語間有所傾慕,並沒說什麼不堪的言語,就受到楊帆這樣的懲罰,古竹婷心裡頭可是甜蜜的很呢。岸邊正有人等候著,略略一掃便不下數十人,俱都牽著馬韁,蓑衣笠帽,身形站的筆直。其中有阿卜杜拉的幾名隨身武士、有沈沐派來迎接楊帆的高手,任威等幾名楊帆的親隨也等在那裡。楊帆皺了皺眉頭道:“沈沐怎麼挑了這麼個壞天氣會麵?”阿卜杜拉從船上爬起來,抱著雙臂,臉色有些發青,他不怎麼怕熱,卻很怕冷。湖水裡浸了這一趟,可把他凍壞了。阿卜杜拉瑟縮著道:“哪是特意挑了這麼一個日子,碰巧今天就下雨了。”楊帆微微笑了笑。尖尖的船頭既將碰上木製的碼頭時。船夫把竹篙輕輕一點,小船魚兒一般把尾一擺,便以側舷輕輕擦靠到了岸上,停的非常穩。後邊替楊帆駕著另一條船的阿拔斯雖會撐船,技藝卻很一般,到了岸邊不知擺蕩,船尖筆直地撞向岸去,把他自己閃了個踉蹌。楊帆現在的情形,已經可以步行、小跑,早起時做些不太剛猛的動作練練武藝也完全沒有問題。所以已經可以乘馬而行,但沈沐還是給他派來了馬車。四匹馬拉著的一輛輕油車,十分寬大,阿卜杜拉手忙腳亂地爬上車,對楊帆牙齒打戰地道:“請稍等。我換身衣服。”過了一會兒,一團濕答答的衣服拋了出來。隨即阿卜杜拉從車廂中挺胸腆肚地走出來。那隻落湯雞又變得人模狗樣了。阿卜杜拉把楊帆請上了車,楊帆甫一登車就感覺車子不似它外觀所表現的那麼輕巧,輕輕在壁上一扣,聽那聲音果然是內夾鐵板的。車輪轆轆,在數十騎士的護送下駛出了隆慶坊。古竹婷取出一方絲帕,替楊帆沾了雨水的臉頰輕輕拭了拭。楊帆聽著淋漓的雨聲,對阿卜杜拉道:“沈兄有話要講,何不來我湖心島,這樣的天氣。去‘長安居’作甚。”阿卜杜拉道:“沈沐說你那島上太素了,他如今日子不好過啊,這也算是公私兩便吧。”楊帆奇怪地對古竹婷道:“咱們平素吃的食物很素麼?”古竹婷也茫然不解,阿卜杜拉苦笑兩聲,卻並沒再解釋。洛陽如意坊裡,字號最老規模最大的一家青樓就叫如意樓,與該坊同名。長安平康坊裡字號最老規模最大的一家青樓卻叫長安居,與該城同名。到了長安居前,車馬停下,古竹婷撐著傘先盈盈地走了出去,美目一掃,隻見數十名騎士早就下了馬,他們的站位看似隨便散亂,其實已經將任何可能存在的偷襲死角都已封鎖住。古竹婷猶不放心,還是仔細觀察了一下,這才彎腰掀起車簾,柔聲道:“阿郎,可以出來了。”這車前簾子也是以五金之絲織成,不止能防箭矢,連火都能防,看似柔軟,實則極為沉重,古竹婷挽起來卻不費什麼力氣。楊帆點點頭,舉步走了出去,楊帆以前還不曾來過這裡,如今一看這“長安居”,不由欣然讚歎。白牆黛瓦、飛簷鬥拱,比起洛陽的如意坊來似乎少了幾分脂粉氣,可是看著卻極為大氣,若非早知長安平康坊就如洛陽如意坊一般,乃是煙花聚集之地,楊帆真要以為這是規模宏大的一家書院了。門樓磚雕精細,兩旁有對聯一副,中間三個大字,赫然是“長安居”,任威已經放好腳踏,楊帆無暇細看便信步走了下去。阿卜杜拉隨後出來,他的小隨從阿拔斯急忙殷勤地上前攙扶。這“長安居”作為此間最大的一處青樓,生意本極紅火,不過現在是白天,又下著雨,客人想必不多,楊帆站在門下不見有客人出入,連迎客的夥計都未見一個。及至走進去,依舊不見有人走動,楊帆這才明白,這處青樓今日怕是被沈沐包了。“長安居”裡這邊一叢鮮花、那邊一片修竹,柳下有棋台琴案,水邊有石桌小幾,庭院深深,環境優雅。阿卜杜拉引著楊帆穿過一處葫蘆門,穿過花架,又是一道九曲長廊,長廊下有樓裡姑娘閒遊看雨。見他們過來,姑娘們笑靨如花,斂衽施禮,卻沒有一擁而上、撓首弄姿的模樣,令人如沐春風,十分自在。長廊儘頭,有一幢精致的二層繡樓,阿卜杜拉向楊帆示意了一下,楊帆扭頭對古竹婷和任威等人囑咐道:“你們候在樓下!”上青樓赴宴,他就不好帶著任威等人上去了,身後站著幾個赳赳武夫算什麼,又不是找人打架談判。古竹婷現在還是他的貼身護衛,而且是女兒身,上樓原也不妨,但楊帆已把她當成自己的女人,帶她上去便更覺不妥了。楊帆心思細膩,古竹婷知他心意,乖乖答應一聲,便收了雨傘與任威等人進了樓。楊帆拾階而上,沿著雕花扶欄一上樓。便見眼前偌大一間廳堂,廳中布置花團錦簇,偏偏並不顯得奢華俗氣,而是一種恰如其分的華美。沈沐坐在一張幾案後麵,左右各有一位美人兒,雙目之瞳如碧玉炅炅,兩鬢秀發似黃金拳拳,赫然是兩個極其妖嬈貌美的胡姬。兩個胡姬一個挾菜、一個喂酒,沈沐的一雙手隻管在兩個美人兒身上忙碌著,卻是喝酒吃菜兩不耽擱。楊帆失笑道:“沈兄左擁右抱。美人佐酒,好不愜意!”沈沐哈哈一笑,放開雙手,一雙眼睛微醺,卻仍不失精明。他對楊帆笑道:“你我辛苦一番,所為何來?如今大功告成。正該好好享受。來來來。快請坐。”楊帆聽他說“大功告成”,心中便是一動,他在沈沐對麵的幾案後緩緩落坐,這才問道:“他們肯讓步了?”沈沐微笑道:“不錯!昨日,鄭宇陪著鄭家老太公來見過我。”沈沐說著在兩個胡姬豐滿的翹臀上拍了拍,示意她們兩個退下。那兩個美貌胡姬被他擺弄的俏頰嫣紅春情上臉。顯然是動了**,原以為馬上就要與他胡天黑地一番,不想楊帆一來,這位看似多情實則無情的客人馬上就把她們趕出去了。兩女藍汪汪的大眼睛瞟向楊帆時,不免就有了一絲幽怨。楊帆被她們看的頭皮發麻:“我跟沈沐又不是香火兄弟、旱路英雄,你們這麼看著我乾嗎?”兩個胡姬姍姍地退下,廳上頓時一空,楊帆這才發現阿卜杜拉並沒有跟上來,剛才一到樓口他就止住了腳步,如今樓上隻有他和沈沐二個人了。四壁帷幔被風輕輕拂動著,帶入絲絲春雨的潮氣,讓人不免產生幾分蕭索的味道,可沈沐看起來卻興致勃高。他又喝了口酒,這才道:“繼嗣堂如今已在你我二人掌握之中,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他們其實就已經失去了跟我們決裂的勇氣。何況,我們還給了他們希望。他們縱然心有不甘卻也清楚,選擇與我們合作,遠比跟我們決裂的損失要小,而且,我們雖然坑了他們一道,但是要跟他們合作卻是誠心誠意的,這一點他們也明白。如果這還不能讓他們甘心讓步的話,二張執掌文教的風聲一傳出去,他們就不能不認真考慮了,嗬嗬,我們雖然損失不起,但我們豁得出去,他們損失的起,可他們不敢拿幾十年上百年的沉淪做代價,這就叫光腳的不怕穿靴的。”“的確是個好消息!”楊帆欣然微笑起來,斟滿一杯龍膏酒,向沈沐一舉。雖然他早知道和解是世家最明智的選擇,可是一日得不到準確的消息,他終究放心不下,這幾天他買房置地、遊山玩水,似乎已經沒有任何顧忌,其實不無故意作態的想法,直到此時,他繃緊的心弦才真的放鬆下來。沈沐微笑著舉起杯,與他遙遙一碰,一飲而儘,又凝視著他道:“接下來,二郎如何打算?”二人之間早已有過許多交流,又共同做了這樣一件大事,已經不需要婉轉或者試探,因此沈沐開門見山,直截了當。二人如今的情形就如同選擇了同進同退共同戰鬥的兩個盟國,對於如何瓜分勝利果實,那是在戰勝之前就已決定了的,不需要就此再進行磋商。但是戰勝之後對外要采取什麼策略,卻是不能事先商定的。因為勝就是勝,敗就是敗,敗則一敗塗地,勝則攫取權力,沒什麼好講的。但是仗會打到什麼程度,會造成多大損失,最終的結局會是什麼情形,這卻存在著太多的變數,事先沒有辦法規劃。楊帆明白沈沐這是在詢問他,也是在考較他,雖然他對此早就做了一番規劃,也征詢了觀天部的意見,有了詳細的考慮,他還是認真地想了想,才緩緩地道:“一個字,穩!咱們可不能學秦始皇。接下來,咱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恢複與世家的聯係,爭取他們的信任。畢竟,咱們的根在他們身上,彼此間不僅僅有著許多共同利益,而且今後也是分不開、離不了,我們得用誠意讓他們明白,我們隻想獨立,而不是跟他們決裂。不過這次他們吃了大虧,要取得他們的信任,怕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沈沐微微一笑,道:“我倒不這麼認為。各世家閥主都是一些成了精的老狐狸,我一直覺得,人年紀太大就會缺乏闖勁兒,但是因此一來,他們會更傾向於求穩。血氣之勇的事,永遠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國與國之間沒有永遠的友誼或仇恨,我們和他們之間也是一樣。”楊帆道:“最好如此!另外一個,我們要穩下來,經營內部。我們現在用強勢手段清洗異已、震懾群雄,的確達到了目的,但是這樣的繼嗣堂是不穩定的,我們還需要用心經營。況且,顯隱二宗從此一家、互為顯隱、因勢而定的策略,也需要讓他們適應。”沈沐專注地聽著,慢慢呷了口酒,緩緩地道:“那麼對朝中之勢,二郎怎麼看?畢竟,不管是我們繼嗣堂也好,各大世家也好,因為過於龐大,朝廷稍有動作,就會對我們有莫大的影響,世家當初成立繼嗣堂的目的,就是為了應對來自朝廷、戰爭、動亂的變數,我們因為這個使命而生,本身也有這個需要。”楊帆略一沉吟,緩緩地道:“女皇雖老,爪牙未衰。如今女皇正有一個最強大的而且是她根本不可能戰勝的敵人正一步步向她逼近,我們何不耐心等下去?這時搶著向女皇挑戰,是很愚蠢的。”沈沐目光一凝,道:“這個敵人是?”楊帆道:“時間!”沈沐豁然大笑起來:“二郎所見,與沈某不謀而合,哈哈哈!同二郎一起做事,當真痛快!”沈沐“啪啪啪”三擊掌,高聲道:“歌樂美人兒,且為我等一助酒興!”沈沐一聲令下,身著龜茲、波斯、大食、突厥等各式異國服飾的美貌胡姬如穿花蝴蝶般一隻隻“飛”了進來,楊帆打眼一掃,隻見個個體態妖嬈,貌美如花,就沒一個不耐看的,怕是這“長安居”中身價最高的美人兒都被沈沐叫了來。一時間,弦樂聲聲,群雌粥粥,誰會想到如此風月熱鬨下,這兩個在官場上絕對算不上權傾朝野的人物議論的竟是關乎國運的大事。可是當初曹阿瞞和劉大耳朵青梅煮酒論英雄的時候,袁術袁紹劉表孫策等英雄俱在,他二人又何嘗是天下至尊了?楊帆這樣想著的時候,似乎沈沐也有同樣的感覺,忽然望著楊帆一笑,說道:“今天下英雄,惟二郎與沐耳!”楊帆為之失笑,正考慮要不要湊趣地配合一下,比如失手掉落筷子,就聽樓外一聲嬌叱:“沈沐那個混蛋可是在此鬼混?”沈沐聞言色變,手中酒杯當啷落地。p:誠求月票、推薦票,年度作品票每位讀者都有的,請在《醉枕江山》書頁上的書名下方那條紅字“評選ta為2013年度最佳作品”處點投票投下,隨著你的訂閱、點讚、打賞等消費,票票還會再給,莫忘記及時投下,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