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今夜無月,十幾步外便人物難辨,正適合打埋伏。五千五百名契丹騎士悄悄隱蔽在落日河畔,人固然不敢言語,馬也都勒緊了嚼頭,避免它們突然仰天一聲長嘶暴露了行蹤。五千五百人,五千五百匹馬,即便那呼吸聲彙聚到一起,也是一股不可隱藏的聲浪,不過河水的嘩啦聲很好地掩飾了這一點,周軍若是衝到近處才發現他們,那時已經來不及了。契丹人打周軍的埋伏,已經吃過很多甜頭,他們的人口太少,禁不起與周軍的消耗,這種戰術是最合適的。所以他們習慣性地又想用打埋伏的方法消滅千金冶城的周軍。一名統領悄悄湊到這支埋伏大軍的統帥駱務整麵前,低聲道:“大頭領,周軍還沒動靜,會不會他們不敢出兵了?”駱務整見周軍遲遲不來,正有些懊惱,聞言道:“已經三更天了,他們一點動靜都沒有,我看真是夠嗆會來了,他奶奶的,難道我在馬城擺出的人馬太多,把他們給嚇住了?我隻派了一萬人馬啊,他們不至於不敢出兵吧。”自孫萬榮統帥契丹大軍在東峽石穀大敗周軍之後,他們的整個戰略意圖開始發生了變化。此前他們一直是四處為家,流動作戰,根本沒有什麼長遠打算,說得不好聽些,就是一群無根的流寇,即便能暫時取得一些勝利,一遇挫折也很容易潰散。自孫萬榮在東峽石穀大敗周軍,連王孝傑都陣亡之後,他們才開始確立戰略,對外繼續聯合奚人,著手準備與突厥議盟。對內則開始建立自己的根據地。他們現在還沒有派人去突厥議盟,突厥人是一個強大的種族,會成為一個強大的盟友,但同時也是一個危險的盟友,突厥人反複無常,惟利是圖,比契丹人更不重視契約盟誓的約束,他們需要先安排好一切,建立自己的地盤,再與突厥人議盟。因之。占領馬城和千金冶城就成了他們建立據點的關鍵一步,他們幾次攻打盧龍,周軍都是從這個方向發兵去解盧龍之圍的,雖說救援行動相繼失敗,讓他們占了大便宜。可也因此破壞了他們占領盧龍的計劃。如今唯有先把這兩座城池打下來,才能解決盧龍。因為此事之重要。孫萬榮才派了他手下的得力乾將駱務整親自負責此事。駱務整嚼著一根乾草,在原地轉悠了兩圈,做出了決定:“再等等,如果周軍真的龜縮不出,那我們就轉身去攻馬城的北城,南北夾擊。先奪下這座城池,才圖千金冶。”駱務整話音剛落,士兵們突然一陣騷動,駱務整勃然大怒。低喝道:“妄言一句者,殺!誰敢違抗軍令?”“大統領,你快看!快看那裡!”手下的兵將沒理會他這句威脅,而是急急衝到麵前,指著一個方向讓他看。駱務整急急轉身看去,隻見遠處火光閃閃,在夜色中,那火光因為遙遠,還看不出多麼大的威勢,可正因為它的遙遠,可見火勢之大。駱務整驚道:“平家坳!平家坳出事了!”旁邊那名統領驚奇地道:“周軍好大的本事,他們怎麼知道咱們的糧秣輜重都儲放在那兒?”駱務整道:“這是武周的地盤,定是有山民村夫把咱們屯糧平家坳的事情報於了周軍!”那統領急道:“大頭領,那咱們怎麼辦?糧草要是被燒,咱們數萬兵馬可無處安身了。”駱務整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襲我糧倉,便能打敗我麼?我在平家坳留下三千精兵,憑借山坳險要的地勢,他們兵馬再多,一時三刻也休想攻下!我兵發馬城時,曾囑咐留守的人馬,若遇敵襲,放火示警,這定是周軍偷襲,他們放出的警訊!”駱務整興衝衝地道:“傳令,全體上馬,急奔平家坳,務必要劫住這批襲我後營的周軍,把他們一網打儘!”駱務整一聲令下,契丹騎士紛紛解開馬嚼頭,去掉馬蹄包裹的軟布,片刻功夫就整頓停當,前邊哨騎開路,全軍打起火把,頂著滿天星光,風馳電掣地殺向平家坳。“快!快!再快點!”駱務整一邊揚鞭打馬,一邊大聲地催促著他的士兵。夜晚騎馬,想快也快不了太多,好在前方派了哨騎引路,全軍又打起火把,照亮了整個路麵,戰馬才能以平時六成的速度快速前進,二十多裡的路程,以這樣的速度前進,對馬力的損耗其實也極大,但是駱務整不敢耽誤,他怕火警訊號一傳出,周軍偷襲受阻,便果斷退卻,為了避免讓周軍逃脫,他還特意繞了個彎,從周軍的後路抄過去。“喀喇喇……”大軍正行進間,道路兩旁的大樹突然一棵接一棵地倒了下去,把那龐大如巨傘的樹冠砸向道路中央的無數騎士,隨即殺聲四起,無數的利箭從黑夜中疾射過來。一枝枝火把就是最好的目標,拋射的、直射的利箭,哪怕準頭不是那麼好,這麼覆蓋式地射下來,也足以造成大量殺傷。“不好,有埋伏!快,分散到路旁!”駱務整拔刀出鞘,厲聲大喝。一語未了,黑暗中一騎突出,高大健壯的駿馬好象自黑夜中竄出來的一隻幽靈,可它裹挾著的氣勢卻淩厲無匹,就像一頭咆哮的巨獸,馬橋端坐馬上,手持雪亮的馬刀,左劈右砍,殺進了混亂的人群。“殺啊!殺啊!”無數的騎士緊接著從道路兩旁蜂擁而來,除了騎兵還有許多步卒,他們或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專砍馬腿刺馬腹,又或手持丈八長槍,利用現場的渾亂,契丹人的騎兵根本發揮不出速度的優勢,借著黑暗的掩護。將鋒利的槍尖捅向契丹人的胸膛。周軍有不少人身上都有著這樣那樣的傷勢,有些人的傷勢還沒好利索,可是一旦殺入敵陣,他們就熱血沸騰,早已忘記了一切,隻記得拚命地揮起手中的武器,聽著那銳器刺入人體的“噗哧”聲,聽著敵人的慘叫聲,殺得更加淩厲。他們都是黃獐穀一戰的幸存者,他們沒有忘記自己是如何的死裡逃生。沒有忘記那些陣亡的戰友,他們有的是一同入伍的鄉親鄰居,有的是沾親帶故的親友,有的是同一個大帳睡覺同一口飯鍋吃飯的袍澤。他們都喪命在黃獐穀中了,而這一刻。就是複仇的時候!從黑暗中殺出來的周軍,就像一個個複仇的魔鬼。沒斷氣的契丹人。他們不忘補上一刀,試圖逃跑的契丹人,他們不顧危險地衝上去,用戰馬把他們撞翻,沒有騎馬的就和身撲到馬腹下,斬馬腿、捅馬腹。總之……所有人都要留下,一個都不能走!今夜,是清算仇恨的一夜!※※※※※※※※※※※※※※※※※※※※契丹大將刑開耳站在山上,眺望著遠處。又側耳傾聽一陣,驟然燒起的大火已經漸漸熄滅,隔著一個山頭,已經看不太清了,可那廝殺聲卻在這寂靜的夜中清晰地傳來,哪怕隔著一座山也清晰可辨。“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刑開耳急得團團亂轉,他雖已派出了斥侯,可是隔著一個山頭,看著雖近,要下山上山地爬一圈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兒,眼下他還沒有得到回報。不過,他心裡已經隱隱地猜到了什麼,隻是他不願意相信而已。他們遭了周軍的埋伏。今夜,刑開耳正在巡視各處警哨,忽然發現前山起了大火。刑開耳一開始並不擔心,他以為隻是驟燃的山火,而且這火也不可能燒過來,他們選擇儲糧之地,自然不會選擇樹木茂密之處。這北方的山並不是處處都由叢林覆蓋,尤其是這一帶的山,不要說是冬季,就算是春夏,前麵一片山坡也是大片的黑色岩石,隻有少數的小樹和野草充斥其間,火勢是燒不過來的。可他隨即就感到不妙,因為駱大頭領曾經吩咐過,若有周軍襲山,要點烽火為號示警,他知道今夜駱務整正在設伏準備打周軍一個措手不及,如果駱大頭領見了火光,以為是他示警,豈不壞了大頭領的計劃。刑開耳馬上派人快馬去設伏之地通報情況,同時派人爬到起火的那麵山坡看看情形,結果……派去報訊的人不知道到了沒有,去前山探察情形的人一直就沒回來,此刻反而響起了不斷的喊殺聲,事情不是很明顯了麼?幾個小頭目急得摩拳擦掌,紛紛請戰:“刑頭領,這一定是周軍設計,咱們回援的人馬中了埋伏,刑頭領應該馬上集結兵馬趕去增援,周軍隻有千金冶城一部,料來不會太多,咱們三千人,會起大作用!”刑開耳還在猶豫:“大頭領命我看守糧草,這是咱們大軍的根本,萬一有失……”駱務整的小舅子不乾了,勃然而出,大聲叫罵。“有失個屁!這兩側是山崖,周軍能爬上來嗎?要是隻上來三五個人,有個鳥用!而周軍要想攻打此穀,須得先經過前麵那山,前麵正在惡戰,周軍過得來麼?你隻須留下三五百人照料,其他人前去增援有何不可!姓刑的,莫非你貪生怕死?”刑開耳氣得臉都紅了,大喝道:“羊魅,你不要倚仗駱大頭領聲威,就對我沒大沒小的。這兒是我刑開耳負責!”眾頭目一見,紛紛上前解勸,但言語間還是認為應該趕往前山支援。刑開耳無奈,隻好吩咐道:“留四百人看守糧草,其他人由本統領率領,立即趕赴前山支援!”刑開耳將令一下,三千契丹將士立即忙碌起來。這時候,楊帆剛剛爬到平家坳壁立的懸崖上,山風呼嘯,吹得他的衣袂獵獵發抖!p:中旬,誠求月票、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