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各路兵馬漸漸彙合到一起,開始向東行進,中午大隊人馬亂糟糟地停下來,用過了午餐,正打算繼續上路,孫萬榮突然傳下一道將令,於是僅有萬餘在前幾次戰鬥中掛了輕傷的士兵得以留下,其他兵馬全部脫離了大隊。楊帆坐在車上,隻看見無數的騎兵滾滾向南而去,千軍萬馬馳過,卷起的煙塵猶如一股烏雲,彌漫了一片天空。楊帆微露驚容,下意識地問道:“出了什麼事?”費沫“嘿嘿”一笑,臉上露出一抹與他粗獷憨厚的外表頗不相襯的狡黠:“大元帥率兵南下,攻打冀州去了。”“什麼?”楊帆心頭一跳:“不是要回返山中的麼?”費沫懶洋洋地道:“可汗中了暑,之後身子便有些不舒坦,這一次領著咱們,押運糧草先回山。至於大元帥……,你道偌大的涿鹿城裡,就沒有幾個朝廷的探子麼?可汗故意放出回山的風聲,籍以迷惑官兵罷了。”楊帆啞然半晌,道:“以主力南下,隻派小股兵力護送可汗回山,還押運著這麼多的輜重,你們就不怕朝廷大軍前來堵截嗎?”費沫放聲大笑:“哈哈!如果他們真的追來,我們大不了棄了糧草一走了之,回頭再打下一座城,抄他們的家。不過,你真以為武攸宜會派兵來嗎?如果他有這個膽子,我們停留在涿鹿的這幾天,他早就來了,哈哈哈……”雖然領兵的是武攸宜,可是作為朝廷的一員,楊帆聽了費沫放肆而輕蔑的笑容,也不禁臉上無光。數萬契丹鐵騎,分屬不同部落,一聲“南下”,他們立即離隊而出,看起來亂糟糟的全無章法。不過契丹騎兵本來就不需要向漢人騎軍那樣通過隊列和旗鼓進行整合。通過自幼圍獵訓練出來的本事,他們幾乎如同一種本能的,便在亂糟糟的行進中,自然而然地按照各部的大旗,重新編隊、排隊,繼而形成了一種很有效的行軍隊列。傍晚時分,他們在一條小河邊停下。孫萬榮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站在隊列的最前麵,靜靜地注視著他的大軍。千軍萬馬在他麵前慢慢安靜下來,如同峙立的山嶽,一種厚重而雄壯的氣氛迎麵撲來。孫萬榮滿意地點點頭,高聲喝道:“吾佯作回山,以欺唐軍。唐人必無防範!今全軍將士,隻攜兩日口糧,日夜兼程,直取冀州,唐人縱有偵騎,我們也要讓他們追在我們的後麵,看著我們的蒼狼戰旗插在冀州城頭!”他的手緩緩探到腰間,突然“鏗”地一聲抽出一柄微帶弧度的突厥式長刀。雙腿輕輕一磕馬腹。戰馬在整齊如牆的陣列前麵橫向奔跑起來:“必取冀州,攻無不克!”“必取冀州。攻無不克!”“必取冀州,攻無不克!”數萬契丹騎兵異口同聲,彙聚的聲浪如排山倒海,驚天動地,遠遠一片白樺林中,無數的鳥雀驚飛起來,在晚霞的天空中盤旋。孫萬榮忽然一撥馬,向著南方把長刀用力一劈,奮力喊出一句:“繼續前進!”千軍萬馬便似決堤的怒潮,踏碎了麵前那條小河,滾滾向南而去!向南、向南、繼續向南!南方天空下,層染的晚霞殷紅如血,鋪天蓋的騎兵很快就與那殷紅的晚霞融為了一體……※※※※※※※※※※※※※※※※※※※※※※※※※傍晚的洛陽城,因為快到了關坊門的時間,長街上已經沒有多少行人,偶爾有些晚歸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天津橋畔,一隊人馬緩緩行來。周圍護衛的兵丁是甲胄明亮、看起來十分威武的羽林衛,而中間一行人則是皮裘斜披、卷發尖鼻的突厥人,鴻臚寺典客卿劉若雨臉色木然,全無一絲表情,就那麼默默地陪著突厥人前行,一直趕到典客署安置突厥人的驛館,才回過頭來,淡淡地道:“使者請回館驛歇息吧,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向館丞提出!”突厥使者是個四十出頭的矮壯大漢,兩撇如鉤的胡須,神情頗為桀驁,眼神卻透著精明與狡黠。麵對典客卿劉若雨頗不恭敬的態度,那突厥使節絲毫不以為忤,隻是淡淡一笑,用帶著異鄉口音的漢話答道:“有勞劉典客,我們並沒有什麼其它的需要,隻是希望貴國皇帝能夠早點給我們一個答複,我們可汗的耐性可是不太好!”劉若雨臉色一變,重重地哼了一聲,一撥馬頭,撥長而去。突厥使者得意地一笑,翻身下馬,邁著因為長期騎馬有點羅圈的雙腿向館驛中走去。武成殿上,眾宰相及幾位朝中重臣依舊在座,還沒有出宮。武則天一臉疲態,但是極度的憤怒,使她蒼老的容顏依舊充滿了威嚴:“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繒帛、農具、種子、鋼鐵、藥材、農書、醫書……,這還不算,他還要索取河曲六州的降戶以及單於都護府之地,這默啜真是好大的膽子,朕還沒跟他清算入侵之罪,他還敢如此貪得無厭!”麟台少監李嶠正容道:“陛下!如果答應突厥的這些條件,讓默啜得人、得田、得農資,突厥國力必然更加強盛。而且,突厥狼子野心,貪而無信,縱然許給他這許多條件,也不可能換來和平。臣以為,應該加強軍備,防其進攻!”李嶠也是保皇嗣黨的一員,他是擁戴如今的皇太子李旦的,因此魏元忠和姚崇一拜相,馬上就把他拉入了政治核心。他這番話,自然也是魏元忠和姚崇的意思。眼下局勢還不明朗,皇帝雖然怒氣衝衝,真實心意如何也還不好確定,由他先出麵表態最為合適。武則天以皇太子李旦為元帥,狄仁傑為副元帥,發兵西域,討伐突厥,突厥聽聞朝廷增兵,而且是德高望重的狄仁傑掛帥,又打起皇太子李旦的旗號,一路萬民擁戴,軍心士氣極盛,擔心會吃虧,馬上收兵後退了。狄仁傑追之不及,而且也沒有信心打一場追殲仗,於是隻是屯兵邊境,嚴防突厥反撲,同時幫助受災的邊民重整家園,雙方暫時僵持下來。此時吐蕃內亂,王相爭權,突厥少了一個同聲同氣的盟友,也不願單獨與朝廷做大傷元氣的決戰,可是默啜又不願放棄這個好機會,於是派使節入京,向女皇提出議和。他的條件是:他認武則天為義母,同時願以自己的女兒嫁給朝廷諸王,與朝廷結父子之國。不過,他同時還向朝廷索要大批繒帛、農具、種子、鐵器乃至醫書藥材等物。這還不算,他還向朝廷索要河曲六州歸降大唐的突厥民戶,以及單於都護府的領土。河曲六州降戶有八千餘帳,帳是遊牧民族的計戶單位,相當於漢人的八千餘戶,一戶人口在五六人左右,這八千餘帳就是四五萬人,每家至少一個壯丁,就是精於騎射的近萬勇士。最重要的是,這些契丹降戶是主動投奔朝廷的,如果把他們推給默啜,天下人將怎麼看待大周?像這樣的依附部落可不隻一個兩個啊!而單於都護府則是大唐時期建立的六個最重要的都護府之一,屬關內道,轄境北距大漠,南抵黃河。真要是答應他們,突厥人就可以在武則天的眼皮子底下駐牧放羊了。武則天看了楊再思一眼,問道:“楊卿,你以為如何?”楊再思慌忙道:“呃……,臣以為,默啜願以子奉母,又以女兒嫁我朝諸王,對陛下還是大有恭馴之心的。不過,他們索要六州降戶,索要單於都護,想讓我大周割地棄民,如此要求簡直是……”“喪權辱國”四字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迅速改成了“簡直是貪得無厭之極,臣以為,如果答允,未免助長了突厥的野心,應予嚴辭拒絕才是!”姚崇聽他模棱兩可,忍不住怒道:“何止割地棄民不能允,便是賜繒帛、穀種、農具、鐵器和農書、醫書等物也應該堅決不允!這是資敵!突厥人趁我朝廷北地不靖,出兵侵我邊疆,殺我邊民,如今隻說一句議和,不予任何懲罰,朝廷反要予他這許多物資,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納言呂傑憂心忡忡地道:“姚相所言固然是道理,可是狄公所領兵馬雖然看似強盛,然多為未經訓練過的募兵,狄公本人又不曾領兵打仗,缺少戰陣經驗,如果默啜橫下心來再度東侵,如今契丹匪患猖獗,西北再起狼煙的話,恐怕……”武則天聽了,眉心不禁深深地蹙了起來。她有些後悔當初不該聽信周興所言,把黑齒常之處死了。黑齒常之對敵突厥,未逢一敗,突厥人最畏懼的就是他,如果他還活著,默啜豈敢獅子大開口,十六萬大軍也不會在黃獐口一朝儘喪吧。可恨那武攸宜,到了北地卻隻是據城堅守,始終不敢尋敵一戰,坐視契丹縱橫河北,到處滋擾,否則大可抽調北方兵馬加入河隴兵團,那時候默啜豈敢趁火打劫,朝廷又何至於顧此失彼,不得不任由突厥敲詐。思慮良久,武則天怒容漸斂,沉沉一歎道:“且先穩著突厥使節,拖延時間吧。速速傳旨給武攸宜,讓他務必出兵,主動尋敵決戰,儘快剿滅契丹反賊!”p:誠求月票、推薦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