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在屍體上麵的槍矛刀劍,比原野上旺盛的野草還要蓬勃,無主的戰馬在染了血的草原上踽踽而行,屍骸枕積中,偶爾會爬起一個渾身血汙的戰士,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不是腸穿肚破就是殘肢少腿,遲緩地掙紮著,仿佛一具僵屍。兩個行經此處的路人似乎被這無窮無儘的屍體嚇傻了,其中一個人牽著馬,僵硬地向前邁著腿,隻走出幾步,便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上,另一個青衣漢子急忙把他拖起來。被他拖起的削瘦漢子目光呆滯地看著橫屍遍野的戰場,臉色紙一樣蒼白,旁邊那個頰上生了兩顆黃豆大的黑痣青年不安地看著他,低聲道:“宗主武功高強,他……應該會安然無恙的。”很奇怪,這麼一個形貌醜陋的漢子,說話的聲音居然是一副柔和悅耳的女聲。“不……可能的。藝業再高,在這千軍萬馬中,也……也不可能……”那個臉頰削瘦的漢子顫聲說著,終究沒有把這句話說完,他的眼中已有晶瑩的淚光在閃爍。這兩個人,正是天愛奴和古竹婷。天愛奴磨了小蠻好幾天,央她答應自己,其實阿奴完全可以不告而彆,但她不想這麼做。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子,她知道要和小蠻姐妹般相處,一直保持親密關係,是這個家庭和睦的關鍵。楊帆臨走時,把這個家交給了小蠻,以小蠻的脾氣,如果她孤意獨行,小蠻固然不會因此對她如何,但兩個人的關係卻難免要產生隔閡。有時候,水火不容,就是從一絲嫌隙隔閡發展而來的。關係就是齒輪,時時需要潤滑和保養。等到小蠻受磨不過,終於答應她之後,古竹婷馬上通過“繼嗣堂”查清了楊帆所在的隊伍。然後啟程循蹤而來。卻不想。等她們趕到這裡時,隻見到一地死屍,無窮無儘的死屍,仿佛這裡就是修羅地獄。古竹婷見阿奴神色絕望,不禁大皺眉頭,說道:“阿奴,十餘萬大軍不可能都殺光了。我們來時路上。不是看到了三三兩兩的敗兵?你看這裡還有人活著,宗主固然有戰死的可能,更大的可能卻是還活著,你先這般嚇唬自己卻為哪般?”阿奴的眼神亮了亮,喃喃地道:“不錯!隻要還沒找到他的屍體,他就未必是死了。也許……也許他還活著?”阿奴忽然站了起來,掙脫古竹婷的扶持,急急奔向前方的屍體,一具具地檢查起來。古竹婷連連搖頭,搶過去一把拉住她,喝道:“阿奴,你在乾什麼?”阿奴焦急地道:“古師,你快幫我。我們兩個人一起找快一些!”古竹婷牢牢扣住她的手臂。厲聲道:“阿奴,你醒醒!這樣不是辦法。這裡足足有幾萬具屍體,我們兩個如何查得完?再說,這裡死了這麼多人,朝廷很快就有人來善後,到時候我們在這裡,如何向他們解釋自己的身份?”阿奴失魂落魄地道:“那你說怎麼辦,我們該怎麼找到他?”阿奴的手緊緊抓著古竹婷的手臂,扣得古竹婷的臂骨隱隱生疼。古竹婷由她抓著,柔聲道:“靠我們兩個人,不管宗主是生是死,我們都不可能找到他!阿奴,你聽我的,距這裡最近的是千金冶城。我們到那裡去,這些將士的屍體,十有**要發動冶城軍民前來處置的,有什麼消息,我們在那裡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打聽到。對了!我們可以換一個身份,以路經此地的富商身份,為陣亡於此的將士行一樁善舉,為他們舉行“荼毗”,這麼多將士的屍體是不可能運回去的,隻能火化,然後把骨灰運回他們的家鄉。”阿奴的眼神清明起來:“對呀,除非是大將軍,才會被裝斂棺槨,運回京師,其他人隻能就地火化,如果我們出錢攬下這件差使,每個人的身份當然是要先確認的,遺物也要單獨整理出來,我們可以因此確認每一具屍體的身份。”古竹婷道:“不錯,我們做這種善舉,是需要軍隊和地方官府派人配合的,我們還能從他們那兒了解到更多的消息。如果死者中沒有宗主,那麼宗主就還活著,說不定不等咱們做完善事,就打聽到宗主的消息了。”阿奴破啼為笑,急不可耐地道:“走!咱們馬上去千金冶城!”※※※※※※※※※※※※※※※※※※※※※※※※※一處以樹乾為軀,青青的枝條樹葉為蓋的簡陋帳篷裡,李儘忠寬了上衣,**著脊背趴在一堆柔軟的青草上,在他的後脊上,插著一枝狼牙箭,因為久未拔出,傷口周圍已經瘀青浮腫。“可汗,忍著些!”旁邊一個單膝跪地的大漢語氣粗重地對他說了一聲,李儘忠點點頭,孫萬榮遞過一塊軟木,李儘忠一口咬住。大漢拔出小刀,在弓箭四周迅速切開一個十字,用力一拔,李儘忠悶哼一聲,帶著倒鉤的狼牙箭便從他背上拔了下來,有些烏色的血汩汩流出,那大漢將小刀在旁邊的火堆裡上下翻烤一陣,看那血液漸漸轉紅,猛地將小刀貼在了李儘忠的傷口上。李儘忠身子一繃,雖然年邁卻依舊結實,肌肉塊壘、虯結有力的臂膀頓時鼓了起來,小刀“嗤嗤”地灼燙著李儘忠的傷口,等那傷口微微結痂,大漢便抓過一把草藥,也顧不得苦澀難當,塞進口中便大嚼起來。他把嚼爛的草藥小心地敷在李儘忠的傷口上,又用布條幫他包紮好傷口,這才站起身來。駱務整遞過一個水囊,大漢滿口綠色,苦澀難當,是以也不說話,接過水囊,拔下塞子便仰頭灌了一大口水,迅速走出篷帳。帳裡,孫萬榮和駱務整、何阿小等契丹首領關切地圍到李儘忠身邊,李儘忠嘿嘿一笑,道:“放心。老子命硬。死不了!來,扶我起來!”駱務整和何阿小上前把他架起,坐在草堆上,李儘忠沉聲問道:“咱們的傷亡怎麼樣?”……那個為李儘忠療傷的大漢走出帳篷,連灌幾口水,口中那股苦澀的味道還是揮之不去,舌頭都麻得沒有感覺了。他四下一看。見坡下二十多丈遠有一棵野梨樹,枝頭沉甸甸地壓滿了果子,便大步向坡下走去。楊帆倚著粗大的梨樹樹乾坐在地上,他的雙手被反綁在樹上,手腕上綁著牛筋,這東西最是柔韌。即便掙紮到牛筋入肉,割斷腕筋,也休想掙得斷。在附近幾棵樹下還綁著幾個人,都是軍中的將領,看樣子,契丹人也不是有勇無謀之輩,他們也知道多抓一些將領在手,一旦情形不妙。和朝廷便有討價還價的本錢。不過楊帆仔細看了看。那幾位將領他都不認識,從軍服看。不過是些鷹揚郎將、果毅都尉一類的將領,比自己隻高個一品半品的,行軍大總管燕匪石、行軍副總管宗懷昌等高級將領一個也沒有。這時,那個為李儘忠療傷的大漢走到了樹下,從樹上摘了兩個梨子,在衣服上擦了擦,便哢嚓一聲咬了一口。那些梨子剛開始灌漿,不澀不酸,卻也不甜,還說不上是一種什麼味道,不過嚼上兩口,對祛除口中的苦味兒倒是很有幫助。楊帆一見那大漢走到自己身邊,便盯著他看,他覺得這人有些麵熟,仔細辨認一番,楊帆恍然大悟,這大漢就是昨夜使三股托天叉的那員契丹將領,楊帆到現在都還記得他那兩膀子氣力。大漢咬了兩口梨子,發覺他在注視自己,不禁嘿然一笑,道:“怎麼,不服氣?是不是還想跟我比劃比劃?”楊帆淡淡地一笑,搖頭道:“敗了就是敗了,敗軍之將,豈敢言勇?”大漢撇撇嘴,搖著手中的梨子道:“行了行了,少跟我拽文,當兵的這麼文謅謅的乾嘛,大唐軍中就是因為有了你們這麼一些人,才會變得這般不中用!想當初我在軍中,那時大唐兵威……嘿!”大漢搖了搖頭,又摘了一個梨子,轉身就走。楊帆神情一動,急忙追問道:“你說什麼?你在大周軍中當過兵?”大漢懶洋洋地轉過身,瞟了他一眼,糾正道:“不是大周,是大唐!老子沒給那臭婆娘當過兵!”楊帆道:“是是是,大唐,不是大周。你在大唐軍中當過兵?是義從還是族兵?”楊帆琢磨著他是契丹人,應該不是大唐的正規官兵。大唐的軍隊雜得很,其中隻有府軍、禁軍、邊軍、募軍是正規軍,至於其他的就太多了。像當年李世民征高句麗,出征的除了隨駕的禁軍、衛軍、府兵、邊軍,還有平盧、盧龍等地的團練軍,突厥、羌、鮮卑等族的蕃兵,附從的契丹、奚等藩部的族兵,新羅、百濟等屬國的從軍,以及臨時招募的“義從”,浩浩蕩蕩數十萬之眾。大漢曬然道:“費某當初可是吃軍糧拿軍餉正兒八經的兵,費某那時雖是一小小夥長,卻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功勞。可恨邊將殘暴,克扣軍餉不說,對我族人又是百般壓迫,如同強盜一般。有一次我那隊正試圖強暴我族一位姑娘,當著兵,卻連自己的族人都不能保全,這兵當來何用?費某一怒之下,便宰了那廝,逃回家鄉!”大漢上下瞧瞧楊帆,不屑地道:“看你如此年輕,居然做了校尉,怕不是抱那武氏奸賊的大腿才爬得這麼快吧?”楊帆正色道:“這你可說錯了,楊某本是河源道行軍大總管黑齒常之大將軍麾下的兵,可是立下百戰軍功,才有今日的!”p:九月第二天,誠求月票推薦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