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明知來俊臣對他彈劾在即,明知道太平公主和武承嗣等人已決心聯手反擊,還是不敢寫下隻言片語,授意仍舊忠於他的臣子們配合行動,他擔心一旦事情敗露,這會成為對他不利的證據。最後還是李成器和李隆基等皇子的一再堅持下,又特意說明可以在信末注明“閱後即焚”,李旦這才戰戰兢兢地答應在回信上簽字,並且蓋上了太子的印鑒。李隆基將懷揣密信的高力士送到殿外,伸手解下自己的流雲百福玉佩,塞到高力士手中,說道:“公公冒險傳訊,救我父子於危難之中,大恩大德,小王無以為報。這方玉佩,是小王的一點心意,請公公收下!”李隆基被軟禁在東宮,日常根本沒有什麼月俸,這塊玉佩還是他當年被驅離王府,關進東宮時身上佩戴的東西,是他僅有的幾件財物之一,如此李隆基衣襟破舊襤褸,甚至還不如高力士。高力士哪裡肯收他的東西,連忙推辭不已。李隆基誠懇地道:“這點東西,哪值得公公冒死傳訊呢;這點東西,又哪能買得小王一條性命?小王把它贈予公公,隻是把它當成一件信物,來日我父子若能重得自由,絕不會忘了今日高公公的援手之恩,如果公公看得起小王這句承諾,還請把它收下!”高力士猶豫片刻,將那方玉佩小心地收入懷中,向這個與他年歲相當,氣質沉穩的小王爺長長一揖,恭聲還禮道:“如此,奴婢謝王爺賞!”李隆基點點頭,看著高力士轉身向外行去,眼中有一抹不同尋常的意味。他年紀雖小,但是種種磨難,使他遠比同齡少年要成熟的多,他已經開始注意抓住一切機會拉攏可用的人了。……伊水河邊。粼粼水麵上的魚漂陡然一沉。楊帆手腕急急一提,一條銀光閃閃的肥魚便活蹦亂跳地躍出了水麵。楊帆麻利地把魚提到麵前,摘了魚鉤放進魚簍,又上了一條魚蟲,將絲線一甩,投進河水,平靜地道:“既然萬事俱備。那就動手吧!”任威立在他的身後,恭聲道:“是!以宗主所見,該由何人先行發難?”楊帆手提釣竿,淡然答道:“武承嗣心思狡詐,輕易是不會咬鉤的,還是叫太子的人先動手吧!”“是!”楊帆回頭道:“太子那邊的人已經被皇帝殺得差不多了。剩下來的人都十分隱蔽,連我們也很難確知還有哪些人是忠於太子的,趁著這次機會,正好盯住那些冒出頭來的,再順藤摸瓜,看看平素都有哪些人與他們交往密切,一起盯起來。這些人,今日是友。來日未必不可能是咱們的對頭!”“遵命!”任威長長一揖。轉身離去!翌日早朝,武則天剛就派兵往遼東平叛的事情向兵部侍郎姚崇過問了一下調派的進度。便有侍朝小太監上前稟報:“陛下,監察禦史紀履忠求見!”監察禦史的官職不高,沒有資格上朝伴駕,不過他們是禦史,若是要彈劾什麼人,卻可以隨時上朝見駕,因此滿朝文武一聽有禦史求見,立即就明白這是要彈劾大臣,文武班中不免有些騷動。武則天略有些詫異,吩咐道:“宣他進見!”紀履忠年愈六旬,已經是一位老臣了,雖說京中六七品的官員多如牛馬,這朝中大臣能認得的寥寥無幾,但是紀履忠這一輩子都在禦史台,而禦史台是監察百官的,所以在這個衙門久一點的官員,朝中權貴就沒有不認識的。紀履忠官聲清廉,甚得朝野敬重,以往被他彈劾的,還沒有一樁捕風捉影、查無實證的事情,而且此人向來不阿附權貴,一心隻為朝廷辦事,連武則天對這個耿忠老臣也甚是敬重。片刻功夫,旨意傳下,紀履忠大步走上殿來,眾文武一見紀履忠手捧朝服、官帽,身穿一身葛布袍服,儘皆有些發愣。武則天眯起一雙老花眼,看清了紀履忠的模樣,心中也有些奇怪:“老紀這是要做什麼?難道想告老還鄉不成?”紀履忠目不旁視,走上大殿,向武則天彎腰一禮,武則天忍不住笑問道:“紀卿,你不著朝服,如此上殿,所為何來?”紀履忠道:“老臣今日上殿,要彈劾京兆尹來俊臣!老臣知道來俊臣素得陛下信任,在朝廷中權柄極重,今日若告不倒來俊臣,老臣來日必遭他毒手。是以,免冠除袍,白衣彈劾,若是告不倒他,老臣情願馬上辭職還鄉,老死林泉,從此再不參予朝政!”武則天一聽拂然不悅,斥道:“紀卿言辭太過無狀!禦史監察百官、風聞奏事,掌持國家刑憲典章,以肅正朝廷,這是皇朝給予的權利,無論所言是否有確鑿實據,誰能加罪於你,來俊臣又何曾如此跋扈過。你儘管放膽直言吧,凡事都有朕給你作主!”紀履忠聲若洪鐘地道:“臣謝陛下!陛下,臣彈劾來俊臣,乃萬國俊、黃景容等酷吏屠戮流人、逼反邊荒的幕後主使!臣再劾他以凶殘為奉法,往從按察,害虐人心,曝骨流血,為數甚多,冤濫之聲,盈於海內。臣三劾來俊臣,被貶同州期間,威壓同僚,強索其妻,占為己有,聒不知恥,民怨沸騰!臣四劾來俊臣,在同州判官任上,收受富紳賄賂,竟以官庫之糧判於原告,論罪當斬。臣之所劾,樁樁件件,或有人證、或有物證,絕非誣告,還請陛下明察!”紀履忠一番話擲地有聲,滿堂頓時為之嘩然。竟然有人敢彈劾來俊臣,這無疑戳中了滿朝文武的興奮點,隻是……告來俊臣?沒有人看好紀履忠,有些對他頗有好感的官員,看著他時,已經滿臉悲憫,似乎已經看到了這老紀悲慘的未來。武則天素知紀履忠老誠持重,輕易不會彈劾官員,一旦彈劾官員,必定握有實據。禦史台一班人在南疆大興冤獄。為得是重新讓朝廷重視他們的作用。這一點武則天早就心知肚明;而來俊臣嗜好人婦,她在後宮也聽五郎和六郎笑談過,如此想來,恐怕紀履忠所彈劾的罪狀是樣樣屬實了。武則天手下如今得用的爪牙已經不多了,著實不想再拿這隻聽話的看門狗開刀,一時間不免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接下此案。若是不接。紀履忠連告老還鄉的架勢都擺出來了,如此明顯的袒護,豈不有乖人主納諫之德,讓百官笑自己不公麼。如果接下來,紀履忠若是當場拿出真憑實據,那來俊臣治是不治?來俊臣一聽有人彈劾。隻得按照規矩,免冠除帽,站到文班前列,垂首聽參,心底裡咬牙切齒,暗暗盤算著如何還以顏色。武承嗣見女皇神情猶豫,心中暗凜,登時就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原打算先讓彆人出頭。觀望一番風色再決定自己的進退。如今急於探察姑母對立嗣的態度,可顧不得那些了。馬上向鳳閣舍人張嘉福遞了個眼色。張嘉福一見主子授意,便出班奏道:“陛下,朝野間早有議論,說來俊臣以酷刑峻法妄言人罪,以致滿朝文武畏不敢言。今紀禦史既彈劾來俊臣,還望陛下應天順人,嚴查此案,有罪還是無罪,查過之後,才能還天下人一個公道!”“臣附議!”張嘉福話音剛落,馬上就有天官府趙乾、考功員外郎崔湜等多名官員出班附和,武則天無奈,隻得吩咐道:“來俊臣閉門聽參!關於紀履忠彈劾來俊臣一案,著令秋官衙門進行查勘審判。紀卿可將一乾人證物證轉交秋官衙門,告老還鄉一事,休再提起!”……“原來紀履忠是太子的人,這老頭兒藏得倒深,若非如此,咱們還發現不了呢!”回城的路上,楊帆一邊逗弄著兩個孩子,一邊對任威道:“這把火已經燒起來了,各方麵都會全力以赴。趁此機會,我們要弄明白都有哪些人屬於哪一方麵,全部記錄在案,從此嚴加監控!”任威答應一聲,把楊帆的吩咐迅速傳達了出去……自刑部接手調查來俊臣以來,太子李旦的人,魏王武承嗣的人、太平公主的人,乃至張昌宗、張易之一黨,紛紛攙和進來,口誅筆伐,彈劾不斷。有關來俊臣的罪行本就罄竹難書,如今想要整他,罪名自然信手拈來。來俊臣依例,本來隻是閉門聽參,但是隨著他的罪行不斷增加,武則天也保不住他了,隻得吩咐把他抓進刑部大牢,這一來,彈劾來俊臣的人更是每日激增。隻過了兩日,衛遂忠又在武三思的授意下,出麵作證,說來俊臣曾經酒後狂言,以石勒自詡。石勒是後趙皇帝,最初隻是一個奴隸,後來從奴隸做了將軍,再後來又從將軍成為了皇帝。來俊臣一開始是個潑皮,如今做了大官,自詡石勒,那不就是想要謀反做皇帝麼?可憐來俊臣哪知道石勒是誰,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人,更不要說石勒的生平了。隻是如此一來,來俊臣的罪名是層層加碼,終於奔著死去了。但是,武則天依舊沒有處死來俊臣的想法,這得益於來俊臣得罪的人太多,就因為他得罪人多,所以武則天相信許多彈劾都是出於私仇。而正因為來俊臣得罪的人多,她相信來俊臣隻能依靠自己。至於謀反,武則天隻能付之一笑,誰謀反都有可能,像來俊臣這樣的人謀反,天下間有誰會追隨他?謀反的罪名一向是借武則天的手鏟除政敵的最有力手段,幾乎屢試不爽,可如今就連這個罪名都奈何不了來俊臣,而且告發人還是來俊臣曾經的心腹,饒是如此,武則天都不信,這個來俊臣還真成了一隻打不死的小強了。麵對皇帝如此淡泊的反應,武承嗣更加害怕了:“這麼多罪名,皇帝都不想殺來俊臣,莫非皇帝真想借他的手,鏟除本王、鏟除所有阻礙梁王登基的對手不成?嘉福,孤王如今該如何是好?”楊帆的書房裡,楊帆也在就此事對他的心腹發問:“任威,‘觀天部’那邊對此事有何主意麼?”任威道:“‘觀天部’的人仔細研究了多年來被女皇除掉的人,他們發現隻有四種人是女皇帝最想殺的人。第一種,是和女皇有積怨的人,而這種人,在女皇登基以前,就已經殺光了;第二種,是不聽話的人,來俊臣顯然不是;第三種,是對皇位有威脅的人……”楊帆接口道:“來俊臣顯然不可能對皇位有什麼威脅,武承嗣授意衛遂忠給來俊臣安上這麼一個罪名,根本就是弄巧成拙。”任威道:“是!第四種,就是徹底失去了利用價值,繼續留著,反而會影響女皇權威的人!”楊帆略一沉吟,道:“顯然,隻有這個辦法才能除掉來俊臣了。那些平素身份隱蔽,實則分屬於二張、武氏和太平公主的官員們都已經摸清了?”“是!”楊帆微笑道:“那好!那麼現在就著手,讓來俊臣成為過街老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