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楊帆一家人也走上街頭,彙聚到興高采烈的人群中。楊帆懷裡抱著孩子,小家夥強壯的很,脖梗兒已經可以時不時地挺起來東張西望一番,當然更多的時候,他還是很喜歡舒舒服服地趴在老爹寬厚的肩膀上吐泡泡。這孩子似乎把吐泡泡當成了一個遊戲,偏偏他老娘還特彆喜歡讓他乾淨,整天跟在身邊用手絹去擦,越擦小家夥越來勁兒,母子倆這種對抗始終持續著。隻有他老爹抱著他的時候最痛快,楊帆從不管他吐不吐泡泡,所以楊帆的肩頭現在已經亮晶晶的結了一層薄冰。這年頭,男人抱孩子的不多,不是男人犯懶,而是下廚、洗衣、抱孩子一類的事情,理所當然該是女人乾的,男人如果去做這些事情會被人笑話。所以大街上很多領著老婆孩子逛街的,隻能是身強力壯的大老爺們遊手好閒地走在前麵,穿得臃腫不堪的女人懷裡抱著一個、手裡牽著一個,磕磕絆絆地跟在後麵,那男人還要時不時地停下來,很不耐煩地等著他們。像楊帆這樣的就很罕見了,好在大家的興趣都放在了各式的彩燈上,沒人有空閒去笑話他。小蠻和阿奴一左一右地伴隨著他,古竹婷扮成了一個青衣侍婢,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楊帆剛看到她這副模樣的時候很是驚怵,他隻知道年輕人可以通過各種手段化妝的更老一些,可要把一個人往年輕裡化妝實在是無法想像。但是現在不可想象的事情就發生在他麵前,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無論怎麼看,都找不到古姑娘不像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的證據,直到阿奴在他腰窩裡狠狠擰了一下,他才不再看下去。小蠻不用抱孩子,就騰出手來,現在她的手裡托著一包“炸油錘”,她和阿奴一人手裡一根牙簽。時不時地紮一塊酥脆香甜的“炸油錘”。吃的津津有味,明明她們晚上已經吃的很飽,不知道這又粘又甜的東西為何這麼有吸引力。“阿兄,今兒的白馬寺**會辦得如何?”小蠻一麵東張西望,興致勃勃地觀賞著各式各樣的彩燈,一麵向楊帆問道。楊帆歎了口氣,道:“你還記得薛師兩次帶兵出征麼?”小蠻睨了他一眼。問道:“記得,怎麼?”楊帆又歎了口氣,道:“如果對手選擇不戰,薛師……必勝!”小蠻烏溜溜的眼珠轉了兩轉,嘴裡含著一口“油錘”,腮幫子可愛地鼓著。問道:“如果對手想戰呢?”楊帆搖搖頭,沮喪地道:“結果無法想像!”想著張昌宗兄弟二人把興衝衝的武則天引走時的場麵,就像一記記耳光響亮地扇在薛懷義的臉上,楊帆都替他難過,隻希望這薛和尚真的能想通。其實以薛懷義現在所擁有的財富和所掌握的權力,已經足以讓他富貴一生,如果他現在肯放手,對他心懷歉疚的武則天一定對他會給予補償。而他對任何人都無害。將來不管政局怎麼變化,都不會有人找他的麻煩。楊帆想不通他有什麼憤懣難過的。尤其是,他明明對武則天厭惡之極,誰說女人的心思叫人猜不透,薛懷義是男人,可他的心思,楊帆一樣猜不透。小蠻歪著頭想想,眨巴眨巴大眼睛道:“那就是說……今天的**會出了意外了?”楊帆笑起來,在她可愛的鼻頭上刮了一下,笑道:“我家娘子果然聰明!”小孩子已經會學大人了,楊念祖看了楊帆的動作,小屁股馬上在楊帆懷裡一拱一供的,咿咿呀呀地叫著,看樣子是想學他老爹要去刮刮娘親的鼻頭,可惜沒人理他。很快,楊大少爺的注意力便被一盞走馬燈吸引住了,刮老娘鼻頭的打算馬上被他拋到九宵雲外,楊念祖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轉來轉去的燈籠,一縷晶瑩的口水跟老爹肩頭的那層薄冰連到了一起。人群中,崔氏四兄弟正信步走來。崔滌的不自量力,令太平公主深感厭惡,崔湜從接下來和太平公主的幾次接觸中感覺到,他這位九弟已經徹底失去了太平公主的賞識,想讓太平公主舉薦九弟作官的希望已經為零,所以他馬上寫信把另兩個兄弟叫進京,打算以量為勝。臨近上元佳節,崔液和崔蒞兩兄弟終於匆匆趕到洛京,彙合了崔湜和崔滌。這兩兄弟剛到洛陽城京一天,還沒來得及去拜會太平公主。適逢上元,四兄弟就一起出來逛街觀燈了。崔湜走著走著,忽爾駐足道:“十一郎,今夜上元,燈市如晝,何不以這上元夜為題,做首詩來,讓眾兄弟品評一番?”他喚的十一郎是崔液,在崔氏眾兄弟中,若論才學,崔液是其中佼佼者,而且這位十一弟性情也很沉穩,隻是兄弟們序齒,他比崔滌小了一些。崔湜原打算先和九郎崔滌入仕作官,等這位十一弟再大些,再為他謀一個官身也不遲。現如今崔滌令太平公主極端生厭,已經失去了入仕的可能,他就開始考慮崔液了。崔液能詩擅文,性情沉穩,而太平公主又最喜歡能詩善賦之人,崔湜這時讓兄弟作詩,也是對他存了幾分考較的意思。崔家幾兄弟都能詩,但是要做到幾步成詩、無需修改的境界,這幾兄弟中隻有崔湜和崔液兩人做得到。都是自家兄弟,也無須謙遜什麼的,一聽長兄吩咐,崔液便一邊緩緩前行,一邊蹙眉思索起來。崔液走了幾步,忽爾擊掌欣然道:“有了!”崔蒞和崔滌齊聲道:“十一弟,快快吟來!”崔液搖頭晃腦地道:“玉漏銅壺且莫催,鐵關金鎖徹夜開,誰家見月能閒坐,何處聞燈不看來?”說到來字,崔液大手一揮,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他這一揮手,就險些打中一人臉麵,虧得那人動作極為敏捷。“啪”地一下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崔液扭頭一看。就見一個青衣小帽家仆模樣的壯漢正收手退開,後麵施施然地走上一人,懷裡還抱著個孩子,笑吟吟地對他道:“長街上人來人往,崔公子切勿揮斥方遒呀!”崔湜愕然道:“楊郎中!”楊帆笑道:“如今楊某連湯監之職都被停了,郎中什麼的可就更談不上了。”崔湜苦笑道:“楊……二郎說笑了。”崔滌是情敵相見,份外眼紅。卻不想想人家太平公主何曾正眼看過他,這情敵之說也不知是從何而來,一見楊帆,他便臉色一沉,對崔湜道:“大兄,那邊的燈輪甚是華美。我們去看一看吧!”崔湜臉色一沉,對崔滌正顏厲色地道:“九郎,過了上元,你就回家去吧!”崔滌一呆,怔道:“大兄,怎麼了?”崔湜冷冷地道:“我是你的大兄,出門在外,凡事自當由我安排。需要理由麼?過完上元。你立即返鄉!”說罷,崔湜丟下不知所措的崔滌。向楊帆長揖道:“二郎,舍弟年輕識淺,有所冒犯,還祈見諒!”楊帆抱著孩子,直勾勾看著他的身後,也不知有什麼東西看得這麼入迷,根本就沒接他的話碴兒。崔湜心中一陣羞憤,暗道:“我已代自家兄弟向你道歉了,這還不成麼,縱然你是顯宗宗主,也不能對我如此狂妄吧?”但他隨即就發現不對,向自己身後怔望的不隻楊帆一個,越來越多的遊人都停下腳步,向遠處望去,有些正與他同向而行的人也察覺了彆人的異樣,紛紛扭過頭來,崔湜下意識地扭頭一看,頓時大吃一驚。遠處,如同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炬,火焰衝天而起,足有百丈之高,這大火搶去了上元夜一切巧儘心思的燈輪、燈樹、燈柱的光彩,就像天神手中的一支火炬,光輝閃閃,刺破了夜空。那火光初時還有些黯淡,片刻功夫就映得全城一片通紅,崔湜不禁失聲叫道:“皇宮!那裡是皇宮!”不錯,那火光起處,正是皇宮!※※※※※※※※※※※※※※※※※※※※※※※※※※※※皇宮裡麵,最雄偉最巨大的“天堂”已經變成了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炬。這“天堂”是全木製結構,裡邊又懸掛了無數寫著經文的布幔,一點就著。天堂裡供奉著以武則天的容貌為原型建造的一尊坐佛,佛像巨大無比,舉世無雙,僅僅一根小指上就能站立十多名壯漢,由此可見其巨大無朋。可是這尊大佛也是以木製漆金的,如今這尊大佛也燃燒了起來,如同一座萬丈金神,火光衝宵。薛懷義一手提著酒壇子,一手擎著火把,望著熊熊燃燒的“天堂”狂笑不已。今天在白馬寺,他遭受了莫大的羞辱,獨自在塔林中默默地坐了好久,他不得不承認,楊帆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雖然鋒利如刀,卻是切切實實地切進了他的心裡。他知道自己沒有理由嫉妒、沒有理由發火,從他第一次以身體侍奉女皇,他就應該有被拋棄的覺悟。何況,這麼多年來,他已經獲得的一切已經足夠補償他所付出的一切。可他就是不甘心,沒有理由,不甘心就是不甘心!尤其是,哪怕是金銀滿堂,哪怕是爵至國公,他覺得自己其實依舊是一無所有,他唯一擁有的就是麵子,哪怕隻是彆人表麵上恭維和敬畏出來的麵子。但是,現在隨著他的失寵,這一切也在迅速失去。他不甘心,他還想挽回,所以他在塔林裡痛罵、哭泣、自憐自傷,等他把傷口舔好,他又臊眉搭眼地回來了,厚著臉皮參加宮廷的賞燈晚宴。往年,這個時候是他最風光的時候,他負責製作宮中的彩燈,負責引導女皇觀燈,他就坐在女皇的禦座之下,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可這一次,他的座位排得遠遠的,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機會靠近女皇一步,張昌宗和張易之已經取代了他的地位。更叫他無法忍受的是,彆人也都把他當成了一團空氣,甚至當他主動放下身架,堆起笑臉向彆人敬酒時,那些原來對他阿諛奉承,恨不得把他當親爹供奉的人,居然也冷冷淡淡,有些人隻顧拍手大笑,假裝沒有看見他在敬酒,有些人隻是端起酒杯虛應其事地舉一下,便無所謂地放下。他終於明白: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隻是在自取其辱!自斟自飲、酩酊大醉的薛懷義不知不覺便離開了那熱鬨的人群,沒有人在乎他的離去,曾經被人前呼後擁的他,分明還看到坐得離他很近的那些人,臉上都露出了輕鬆了的笑容,這些人原本都是想巴結他都排不上號的人呀!不知不覺中,他就來到了“天堂”,這是他為了討好武則天而建,那裡邊供奉的大佛就是以武則天的容顏為原型,如今這座通天寶塔般的巨殿在燃燒,裡邊的巨佛也在燃燒,他心中好不通快,一切的憤怒與嫉妒,如今都付之一炬了。大火熊熊,有那飛濺起來的火苗在空中飄舞著,竟然一直飄到北市上空才熄滅,整個洛陽城都沐浴在這通天大火之下,紅光直衝雲宵。天津橋頭都被照得如同白晝,無數的百姓擁擠在那兒,驚駭地看著這壯觀的大火。“看呐!看呐!大佛的鼻子著火了!”“看呐!大佛的手臂掉下來了!”火苗因為大佛的分解,化成了更加絢麗的的火焰。天空中正刮著北風,北風把那高達百丈的火苗稍稍移動了一下,前麵的“明堂”,史上最壯觀、最恢宏的天子大殿“萬象神宮”,突然也燃燒起來,天津橋頭又是一片驚呼:“天呐!萬象神宮也起火了!”薛懷義被滾滾熱浪灼著倒退了幾步,怔怔地看看熊熊燃燒的“天堂”,再看看剛剛著火的“明堂”,好象酒意突然清醒了一些,他踉蹌地退了幾步,忽然把酒壇子一扔,火把也像咬手的毒蛇似的一丟,便慌慌張張地推開呆若木雞的宮娥內侍,一溜煙兒地逃去……p:誠求月票、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