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一條江水滾滾而下,銀亮亮的水色上有幾個小點,站在江邊才能看得清楚,那是幾條正在風波浪裡打魚的小舟。漁夫赤著雙腳穩穩地站在船頭,十根腳趾習慣性地張開,牢牢地吸附著甲板,船尾的梢公把鵝卵粗的竹篙一篙紮到水底,穩穩地定住了小船,雙臂因為用力,肌肉如厚重的磬石般隆起。船頭的漁夫這時候優美地擰腰揚臂,手中的網就像一朵輕盈的雲彩般撒出去……山坡上,布滿了一畦一畦的形狀並不規整的水田,仿佛是一塊天鏡打碎了分布在地麵上,白色的水麵上鑽出一束束蔥綠,再映著藍天和白雲,交織出一副優美的畫麵。挽著褲腿的農夫腿肚子上糊著泥巴,在水田裡一步步跋涉,每邁出一步,細膩柔滑的軟泥就會像調皮的泥鰍似的“吱”地一聲從他們的腳趾指縫裡鑽出來,在水麵漾起細微的氣泡。甜美的山歌在水田上空飄蕩著,正在水田裡勞作的農人你一句、我一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接力地唱著,自得其樂。其實陽光有些毒辣,隻是這裡的人習慣了這樣的天氣。山腰轉過一匹馬,那是一匹棗紅馬,馬垂著尾巴,有氣無力地邁著步子,馬上坐著一個青衣男子,頭上戴著一頂竹鬥笠,馬屁股上搭著一個馬包,一看就是個跑長途的人。雖然有竹笠遮著陽光,汗水還是順著他的鬢角流下來,在下巴上彙成汗滴,吧嗒地落在馬背上,他向遠方眺望著,一條山間小道彎彎曲曲,也不知通向何處。小路上有四五個背水的姑娘正向他走來,幾位姑娘都穿著白色的上衣,繡著紅色的畫鳥,右衽結紐處掛著俏皮的零碎銀飾。纖纖的小蠻腰上係一條繡花飄帶。下身穿一條藍色寬褲,腳上一雙繡花的“白節鞋”,顯得清麗、俏皮、嫵媚。幾位姑娘年紀都不大,十二三歲的模樣。這裡的姑娘早熟,成婚也早,再大一點的都嫁人了,即便是她們這個歲數。也有不少人已經是為人婦了、為人母了。馬上的青衣漢子俐落地跳下馬背,用手背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向幾位姑娘客氣地笑問道:“勞駕,請問幾問姑娘,從這裡到姚州城還有多遠啊?”“啊!是位漢家哥哥呢。”一聽他的口音,幾個姑娘就爽朗地笑起來。其中一個少女扭身抬手,熱情地指點道:“喏,你從這兒過去,前邊有條岔路,不要走左邊那條喔,要不然就繞遠了,你直接下去,到了河邊沿著河向上遊走。大約七八裡外有條吊索橋……”小姑娘的漢話說的不是很標準。聲音卻嬌嬌糯糯的很好聽。夏裝很薄,她抬起戴了銀鐲子的手腕向遠處指點。扭腰舉臂,胸前便繃起一道姣美的曲線,襯托得她那紅撲撲的小臉兒更加俏麗。青衣人笑著點頭,拱手道:“多謝姑娘指點。”另一個小姑娘見這位漢家男子人長得俊俏,說話也斯文有禮,忽然笑眯眯地道:“漢家哥哥,你口渴了吧,要不要喝些水。”“好啊!”青衣男子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爽朗:“可是……用什麼喝啊?”他已經看到姑娘肩上背著的水簍了,可是既沒有碗,也沒有瓢,他又沒有長著一張烏鴉的嘴巴,還能把嘴伸進水簍去喝不成?姑娘吃吃地笑起來,道:“你這人呀,真笨,人家倒給你喝嘛。”少女側了肩膀,一手托著水簍的底部,清亮亮的水流傾注下來,楊帆蹲下身子,張大嘴巴,“咕咚咚”地喝著甘甜的清水,有個小姑娘促狹地推了一下那個背水的小姑娘,小姑娘“哎呀”一聲,身子一晃,水“嘩”一下潑在楊帆的臉上,幾個姑娘都“咭咭”地笑起來。那小姑娘瞪了幾個小姐妹一眼,一雙又黑又亮的眉毛下,眼睛彎成了羞澀的月牙兒:“對不起呀,漢家哥哥。”“沒什麼,這麼一衝,倒覺涼爽。”青衣男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原本汗津津地臉蛋果然涼爽了許多。“嗯!”姑娘咬著唇,憨笑了一下,向他招招手道:“我們走啦!”幾個姑娘肩並著肩,也不知在說什麼,時而有人嬌笑一聲,時而有人追打一下,水花便在她們肩後跳起來,在空中銀亮亮地一閃又落後簍內。忽然,有位姑娘轉過身,衝著青衣漢子揚聲道:“漢家哥哥,歡迎你到我們河白部落做客喲!”楊帆回頭向她們招了招手,再轉回頭時,身後便響起一串清新鳴囀、甜美悠揚的歌聲:“(阿小尼)妹,隔山(尼)聽到(嘿)鈴鐺響,(格是口羅我尼小阿哥),不知阿哥(尼)去哪裡?”楊帆微微一笑,抖動了馬韁。他喜歡這個地方,山清水秀,人也純樸。多情的少女像極了南洋姑娘,她們喜歡了便毫不掩飾,追求得大大方方,撩撥你,卻不來遷就你,像一道清澈的山泉水,始終自由自在地奔走在她既定的生命軌跡上。聽說當初朝廷派五百名關內兵駐守在姚州,由於地勢險惡、瘴疫之氣太重,最後都死了,這一次他來,張柬之還特意為他準備了預防瘴疫的藥物。可他看這裡山清水秀,簡直就是世外桃源麼,哪有那般險惡?楊帆卻忘了他是自幼在南洋長大的,這裡的天氣他本來就能適應的很好。那時代人口流動不大,遠戍故土數千裡之外的戰士,確實存在著水土不服的因素,於他而言猶如天堂般的所在,對另一些人來說很可能就是地獄。天空湛藍如洗,大江如美麗的飄帶,風兒輕輕吹在山坡上,山坡上的水田裡波光粼粼,楊帆的身影便在姑娘多情而甜美的山歌聲中漸漸消失在山坡的儘頭……※※※※※※※※※※※※※※※※※※※※※※※※※※※※姚州都督府,都督文皓正為欽差大人召開接風宴。趕來拜見欽差的各路官員亂糟糟的全無一點規矩,比起嶲州官場來另是一番局麵。姚州歸附朝廷的時間比較晚,這裡的都督和刺史也是世襲官,是從當地部落首領裡選拔出來的,因為歸附的時間不長。照理說擔任都督和刺史的就應該是這裡勢力最大的部落首領。不會像嶲州的羅書道一樣,幾代下來已經沒落,變成徹頭徹尾的官僚。可實際情況卻並不是這樣,姚州都督和姚州刺史的確是本地較大部落的首領,但是論實力,他們最多排在第三和第四位,在他們之上還有兩個更大的部落。卻沒在官府裡擔任什麼職務。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局麵呢?因為這兩個部落實力相當,難分高下。這兩大部落是白蠻和烏蠻。兩族實力相當,你讓誰當都督、誰當刺史呢?誰也不願低人一頭的,最終隻好取折衷之策,選了實力居第三位和第四位的部落,這兩個實力相當的部族就成了超越地方官府之上的存在。這也正是朝廷想要加強對姚州的控製時。該地的都督和刺史便會因為當地部落的強力反彈而被罷黜免職的原因。因為他們背後還有兩個更強大的部落頭人,他們就是白蠻的薰期和烏蠻的孟折竹。這兩家才是在西南地區傳承上千年的大家世族,比如那位烏蠻的孟折竹,乃是建寧大姓,其先祖就是當初被諸葛亮七擒七縱過的那位孟獲孟仁兄。薰期憤憤然地從嶲州回到姚州後,屁股還沒有坐穩,就聽說黃景容陰魂不散地從嶲州追過來了。薰期在嶲州受了黃景容的羞辱,此番回到了他的地盤上。召開宴會的人論實力又比他小。他豈會親自赴宴呢,所以隻派了一個兒子來。折竹大頭人向來喜歡跟薰期較勁的。在任何事情上他都不願意矮薰期一頭,聽說薰期不去,他也不去,有樣學樣的派了個兒子去赴宴。都督府裡,除了都督文皓和刺史雲軒穿了一身官服,就連他們手下的官員都照舊穿了本族的衣服。而不管是有沒有官職在身的人,見了麵都是以他們在本族的職務和地位相稱呼,什麼土司、土舍、大頭人、二頭人、小頭人、大管家、小管家、寨首等等。黃景容也是到了這西南地麵,才知道土司頭人並非隻是稱呼上的不同,其實兩者之間大有區彆。土司是一方領土的統治者和土地的所有者,百姓耕其地,必須向土司納糧當差,土司掌握領土上的政治、經濟、軍事大權,實際上就相當於一國之主。土舍是土司的直係親屬,權力和大頭人一樣,但是地位比大頭人更高,相當於一國的親王。在土舍之下才是大頭人、二頭人和小頭人以及大管家、二管家和寨首等人。黃景容也分不清他們之間的區彆,反正在他眼裡這些人統統都是土包子,他是欽差天使,可以對任何人生殺予奪。所以他懶得記這些人的官職和名字,懶得區分他們的地位大小,也懶得與他們客氣。因為他的不屑,本地最大的兩位土司都沒出場,隻是派了一個兒子敷衍了事,便也沒有被他發現。黃景容的敷衍和不屑自然也令這些土司、頭人們暗自不爽,不過他畢竟是朝廷派來的欽差,犯不著為了這點事和他翻臉,隻是肯熱情上前攀談的人就更少了,大家隻是敷衍一下,便溜到一邊與熟人閒聊,黃景容看在眼裡更加不悅。宴會開始了,亂哄哄的就跟山大王在聚義廳大會群雄似的,土司頭人們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黃景容見他們對自己毫無敬畏之意,心中愈加不悅,文都督剛一邀請他向大家訓話,黃景容便板著麵孔站起來,決心給大家一個“下馬威!”p:六號啦,各位書友還有保底月票沒有投下來的麼,本頁上方,就有“推薦月票”和“投推薦票”,請分彆點擊一下,投出您寶貴的票票,多多支持,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