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玄飛覺得自家這位阿郎很有當算命先生的潛質,因為他吃過飯,剛剛從門房裡出來,正想繞著照壁散散步、溜溜食兒,門上的銅環就叩響了,果然有人登門。?所以神色很是有些憔悴,微紅的雙眼透出幾分戚容。或許是因為他久在吏部所養成的頤指氣使的習慣,又或者這是家遭不幸的人所擁有的特權。他並沒有同楊帆寒喧太多,很快就引入了正題:“潘某今天來,是以受害人父親的身份。希望楊郎中能夠體諒一個父親的心情,白發人送黑發人……”潘梓文的聲音微微有些哽咽,他平抑了一下心情,輕輕擦了擦眼角。緩緩抬起頭。凝視著楊帆道:“禦使台出麵是彆有用心,挾所謂民意行一己之私。楊郎中且莫上了他們的當。楊郎中也是進過推事院的人,應該知道那班酷吏的為人和作派,如果讓他們重新崛起,對你對我、對任何一個官員,都不是好事。”楊帆點頭,深以為然。潘梓文的麵部曲線柔和了一些,用很輕柔,卻很清晰有力的聲音道:“洛陽府把此案轉給了大理寺,大理寺的判決是公正的,老夫不希望無辜枉死的孩兒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這件事因為禦使台從中作梗,以致大理寺的判決久久不能執行,如今案子轉到刑部,轉到你楊郎中的手上,潘某以死者父親的身份,懇請郎中為老夫主持公道!隻要楊郎中能秉公而斷,你將因此獲得潘某的友情!”潘梓文沒有攜帶任何禮物,兩手空空而來,這句承諾就是他的禮物。人常說,朝裡有人好作官,那麼朝裡作官要靠何人呢?最好當然是吏部有人,這是個管理百官、考核百官的衙門。能夠得到一位吏部考功司官員的友情,這是用錢財也買不來的厚禮。然而,在朝為官者最不想得罪的,並不隻是吏部,還有一個禦使台。被那班禦使盯住了,就會像孫猴子頭上戴了金箍,百般的不自在。而禦使台是反對把常之遠處死的,楊帆這個隊,不好站啊!楊帆的神情很嚴肅,他的臉皮子繃著,仿佛這裡不是書房,而是公堂,他用很嚴肅的聲音對潘梓文說:“潘員外請放心,楊某一定會秉公而斷,叫亡者安息,令生者安慰,斷不會屈從強權,胡亂判案。”員外,在當時的口語中稱的就是員外郎,正如宰相被稱為相公,並不是後世所說的財主。潘梓文口中所說的請楊帆“秉公而斷”,是為他主持公道,這個公,隻是他潘家一家之公。而楊帆這番承諾,在他看來,就是楊帆最準確的答複。所以潘梓文很滿意。正事有了著落,氣氛就緩和下來,談及的話題也從這件事情變成了家長裡短的寒喧。潘員外誇了幾句楊帆的書房布置雅致、彆具一格;楊帆便讚了幾聲潘員外養身有道、麵相看著至少比年紀年輕十歲;潘員外關心了一下楊帆有無子嗣,楊帆就順道詢問了一下潘員外子嗣幾人,可曾婚配。不料這一來又勾起了潘員外的傷心之事,潘員外忍不住老淚縱橫,楊帆少不得又要說幾句“節哀順變”什麼的以示安慰。兩個人扯了一會淡,潘員外就起身告辭了,楊帆執禮甚恭,儘管潘員外再三請他止步,他還是大開中門,一直把潘員外送出府去。當天晚上,沒有人再登門。潘梓文既然來了,武承嗣就不用來,方才在言語之前,潘梓文已經很含蓄地透露了一下,他是武承嗣的人。以武承嗣的權勢和地位,楊帆還不夠資格叫他紆尊降貴,親自登門。上一次在白馬寺的時候武承嗣要出麵,是因為那兒有個薛懷義,旁人是沒有資格去這位大佛身邊要人的。武承嗣去過白馬寺,這就夠了,隻要楊帆不蠢,他就得掂量一下得罪魏王的後果。當天晚上無人再登門,但是第二天早上楊帆準備去刑部的時候。半路上卻“巧遇”了武三思,他被梁王很熱情地邀上車子,車駕緩緩而行,兩人在車中聊了小半個時辰,楊帆這才出來,乘馬直奔刑部。武三思自然也不需要向他送禮,他成親的時候武三思送禮,要的就是那種禮賢下士的勁頭兒。此時送禮。卻不免要弱了他的名頭。何況。他一直把楊帆當成他的人,肯親自來囑咐一聲,說這件事自己很關注,那就足夠了。何須送禮。楊帆有點小小的鬱悶,他也不是算無遺策的,他以為會有人來求他辦事。便一定會有人送來厚禮,卻沒想到明明都是有求於他的,一個個卻隻對他呼來喝去,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好象肯叫他為自己辦事,就已經給了他天大的麵子。“還是因為官兒小啊!”楊帆如此慨歎著。當他趕到衙門以後。還是在二堂分彆提審常家的老中幼三代。以極大的耐心反複詢問,等到當晚散衙的時候。他所整理出來的卷宗已經很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態度,就連那個做筆錄的書吏秦明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瘟郎中傾向於常家!”這個傾向當然是指常之遠殺死潘君藝一案。至於老常家那個打死了兒媳的老太婆是死是活,已經沒有人關心了。那件案子,大家早就知道楊帆的態度,既然陳東判的是常老太婆罪減一等,而楊帆堅決反對,那麼他所堅持的必然是判處常老太婆死刑。可是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這樁案子已經無關大局。眼下最重要的是這樁涉及三法司,背後甚至涉及到魏王和梁王之爭的潘君藝被殺案,這件案子不能解決圓滿,就算他推翻了陳東的判決,也無法在刑部立足。如今看來,他的判決很可能是與大理寺相悖的,也就是說,他會推翻大理寺的決定,順從“民意”,依照禦使台的諫議,將常之遠罪減一等,改判流刑。如此一來,他必然會得罪大理寺,繼而得罪魏王。而以萬國俊為首的禦使台,會因此成為他的盟友麼?且不說他此前曾經受過禦使台的迫害,就以目前禦使台臭名卓著的名聲,隻要他敢表現出與禦使台結盟的傾向,擔心他變成第二個周興的文武百官,馬上就能群起而攻之,把他打落九地之下,再踏上一萬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秦明達把他了解到的最新情況迅速彙報了陳東,陳東和秦明達仔細研究了半天,也沒有弄明白楊帆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他決定再觀望一下,在他看來,這個問題根本就是無解的,兩大勢力得罪了任何一方,他這個新任刑部司郎中都很難收場。陳東站在院落裡那棵桂樹下,看著漸漸吐露的花苞,覺得這一切都是天意,楊帆當初決定以此案為突破口向他發起進攻的時候,也不會預料到此案會有這麼大的轉折,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這不是天意是什麼?陳郎中掐了一朵桂花在手,立在樹下,悠然如拈花的佛祖。他的長隨羅令和他的心腹書令秦明達站在左右,微笑似了悟於心的迦葉尊者。這一晚,還是沒有人登門給楊帆送禮,就連剛被楊帆提拔為班頭的袁寒都沒有來,楊帆寬衣睡覺的時候,對他的親親老婆小蠻姑娘發牢騷說:“這衙門裡的人果然都是成了精的妖怪,不見兔子不撒鷹啊!”小蠻姑娘打了個風情萬種的嗬欠,說道:“睡覺!”楊帆嗯了一聲,從善如流地脫光光上床,然後涎著臉問他的女菩薩:“娘子,距上一次,可到了第五天麼?”小蠻姑娘回答的很有禪意:“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