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匭告書麼?朕設銅匭告書,本為兼聽則明,但是這些年來,諸多告書,要麼所告之事純屬捕風捉影,一查都是子虛烏為,要麼是些繁瑣的民間小事,這也要呈報禦前,朕都看的倦了。你如今特意將此事報來,可是有什麼特彆之處麼?”武則天的聲音有些疲倦,對此事有些興致缺乏。銅匭,在宮中、朝堂和京城鬨市處各設一尊,它就像現代的舉報箱,定期會有人去打開,把裡麵的告密信整理出來,呈報禦前。武則天設立銅匭的本意是為了打擊政敵。在她一步步走向帝位的時候,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察覺到許多朝臣暗懷鬼胎,依舊忠於李唐,一個不慎,她就有可能陷入萬劫不複之地,於是設立銅匭,接受告密。於此同時,她又重用周興、來俊臣、索元禮等酷吏,根據銅匭密函所揭發的對象,巧妙攀連,先後誅殺李唐宗室和朝廷文武大臣數百家,殺刺史郎將以下官員不計其數,這是攫取她政權的一件重要道具。但是現在銅匭已經失去了它本來的作用。武則天雖然相信依舊有許多大臣暗懷不軌,但是她相信憑借自己現在所掌握的力量和三法司這麼有力的耳目已經足以能夠應付。銅匭在檢舉揭發不軌行為的同時,已經成為各種政治勢力互相殘殺的工具,所以她已經很久不在乎來自銅匭的告舉信了。現在,重要一些的銅匭告書都是直接轉送三法司處理,如今的武則天老邁年高,連處理奏章行本都嫌精力不足,哪還有閒功夫從那浩渺如海的巨量舉報信中去大浪淘沙呢。然而,她設立銅匭的本來目的雖然是為了打擊政敵,但是能利用銅匭的卻不隻是酷吏和奸臣,人人都可以投書,在那個過程中,對於民心民意,她多少也能有些客觀的了解。她卻不知,在她看來已經無需借助銅匭的幫助時,簇擁在她身邊的已經是更多各懷異心的官吏,包括她一手培植起來的鷹犬爪牙們。她的耳目已經徹底閉塞了,這個高居宮闕之上的老婦人,一切的消息來源,都隻能由這些各懷異心的人提供給她。折竹欠身道:“是,這封告書,來自於宮城。因為其中兩點,所以小臣覺得應該把這份告書拿出來,單獨呈報於陛下。”武則天多少有了些好奇,問道:“哪兩點?”折竹道:“第一點,這份告書人的身份隻是一個官奴,年齡還不到十歲,是以臣深以為奇。再一點,被舉告者的身份非同一般,所以臣覺得……不宜轉送三法司。”武則天微微蹙起眉頭,不悅地道:“不滿十歲,而且還是一個官奴?不滿十足的稚齡兒童能懂些甚麼!身為一介官奴,所謂的舉告,不外乎是舉告三法司執法不公,為其犯罪的父兄家人鳴冤。朕不看了,他不相信朕的三法司,但是朕相信,轉三法司處治吧!”折竹飛快地瞟了一眼李昭德,李昭德雙眼微微一低,折竹鼓足了勇氣,又稟報道:“陛下,奇就奇在這裡,這個兒童並不是為其父兄家人鳴冤,而是為了朝中幾位被判有罪的大臣。”李昭德插口道:“嗬嗬,這可奇了。陛下,老臣對這不足十歲的頑童上書舉告,也好奇的很呢,‘內侍伯’既然這樣說,陛下不妨就當消閒解悶兒看看吧,老臣也跟著瞧個熱鬨兒……”…,李昭德捋著胡須,又微笑道:“相信三法司若執法嚴明,無懈可擊,也不至於因為這一封舉告,便汙了它們的聲名。”現階段,武則天和李昭德這對君相的合作正處於蜜月期,對他的話武則天頗有一點言聽計從的意思,一見李昭德也大感興趣,武則天便勉為其難地道:“既如此,取來告書,朕看一看吧!”小海從折竹手中接過那封密信,雙手呈送到武則天麵前。武則天抽出告舉信隻看了一半,臉色就變了,她的臉色陰晴不定半晌,沉聲問道:“這小童,現在司農寺為奴?”折竹道:“是!”武則天道:“帶他來見朕!”折竹目中飛快地閃過一抹喜色,連忙欠身道:“遵旨!”折竹躬身退下,武則天緩緩地籲了口氣,將那封密信遞給李昭道,說道:“昭德,你也來看看!”李昭德連忙欠起身,從小海手中接過密信,展開起來。其實,今日這司農寺官奴舉告大臣、為大臣鳴冤的整個行動,他事先都已經知道了,為了確保武則天一定會接見這個小童,他今日趕來武成殿蹕見天子,就是為了隨時給予接應。這個銅匭投告的小童是宰相樂思晦的兒子。樂思晦這位宰相殞落的非常快。武則天稱帝後便改了年號,這一年還沒有過完十二個月,就半道兒變成了新的一年,轉過年來,樂思晦就被任命為宰相,頂的正是因為能力不足而被罷相的傅遊藝的缺。結果隻當了半年宰相,樂思晦就因為“謀反”被處死,辦案的正是來俊臣。樂宰相家裡女著都被充入宮廷做了奴婢,他的兒子已經年滿十五歲的也全部處斬了,這個小兒子因為年紀尚小,沒到可以處死的年齡,所以充入司農寺為官奴。趙逾等人運作的結果,就是利用這個小孩子,給需要解決這樁謀反案的武則天一個體麵的台階。李昭德與隱宗並沒有關係,不過在一些官員找到他,轉彎抹角地提出這件事的時候,李昭德一口就答應下來。狄仁傑、任知古等人都是保李派的中堅人物,與他是同黨,他當然要保,隻是一時之間他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契機而已,如今有了這個機會,他當然不會放過;另一方麵,李昭德對三法司的那些酷吏尤為痛恨,就算沒有狄仁傑、裴思古等人含冤入獄這件事,他也是要不遺餘力地進行打擊的。更何況,酷吏們的存在,對他也是一個嚴重的威脅。武則天登基前後提拔的宰相,現在就剩下他和武承嗣不曾遭受牢獄之災了,但是隻要這些酷吏們還在,他的好運總有用完的時候。李昭德已經發現在這一連串的中,他之所以安然無恙,一個最主要的原因竟是因為他性情暴烈、與酷吏作對每每喜歡搶著出頭。當初,王慶之率京師百姓請願,請求易立武承嗣為皇嗣,是他杖殺了王慶之,之後又是他密奏,使得武則天免去了武承嗣的宰相之職。他對刑部、大理寺、禦史台這些地方的官員也是最不假辭色的,如今三法司中以禦史台勢力最大,而他當年曾經擔任過禦史左丞,是來俊臣的前輩,如今又位居宰相,是以在此酷吏橫行,人人都怕酷吏構陷的時候,隻有他的膽氣最足。而他與酷吏們的這種公開衝突,使他在皇帝心裡掛了號,連皇帝都清楚他與三法司官員的關係到底有多惡劣,這反而成了他最大的保護傘。因為酷吏們都清楚,有三種人是不可以輕易得罪的,因為這種人得罪了就很容易給自己招惹麻煩。…,一種人是比他更強大的酷吏,這種人整人的手段比他更高明,很容易遭到反噬;一種人是皇帝極其信任的人。這裡強調的是信任,而不是重用。被武則天委以重任的人,固然也要得到武則天的信任,但是最主要的依據還是他的能力,而他未必會是武則天最信任的人。最受重用和最信任這是兩碼事,所以,宰相可以整,像薛懷義、上官婉兒、韋團兒這種和武則天私人感情特彆親密的人,就要敬而遠之。最後一種就是李昭德這樣的人了,他和酷吏們的關係特彆惡劣,但是酷吏們又沒有在他嶄露頭角之初就把他扳倒,以致他們之間關係惡劣的程度連皇帝都一清二楚。這樣的人,你想整他,很容易叫皇帝看出你是公報私仇。所以,就連狄仁傑那隻老狐狸都栽到了來俊臣的手裡,而李昭德反而在一場場風波中被酷吏們主動繞了過去。他們對李昭德這種人打的主意是削弱,是剪其羽翼,非萬不得已,他們不願與其正麵衝突。他們炮製出來的東西本就經不起推敲,萬一皇帝因為李昭德涉案而認真查辦,揪出他們的問題怎麼辦?所以,他們輕易不願在自己一手炮製出來的犯人名單中加上李昭德的名字。李昭德如今在酷吏心中就是一砣臭狗屎,如非萬不得已,誰也不願意把自己那雙官靴踩上去。然而,這種對李昭德有利的局麵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現如今他是宰相之首,樹大招風,要想避免那些明槍暗箭,從他個人利益出發,他也需要剪除這些酷吏。因之,他與那些想要再度發動反攻、拯救狄仁傑等人出獄的官員可謂一拍即合。很快,樂思晦的兒子就被帶到了。樂思晦的兒子如今在司農寺做官奴,司農寺是掌管糧食積儲、倉廩管理以及在京朝官的祿米俸祿等發放事務的衙門,這個衙門也在皇城範圍內,距離宮城並不遠。武則天看著跪在麵前的那個眉清目秀的九歲小童,威嚴地說道:“你就是樂思晦的兒子?小娃兒,你舉報來俊臣執法不公,陷害大臣,可有什麼證據?”p:誠求月票、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