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幾人站住腳步,扭頭向巷口看去。巷中臨牆搭了一溜流水席,此刻雖然還沒有多少客人,但是已經有些人了,一些上了歲數的修文坊賀客不用幫閒做事,正坐在棚下吃著乾果,喝水聊天,一見巷中擁擠,那騎士馬上放慢了速度。楊帆定睛一看,馬上端坐一人,正是奉宸衛郎將狄光遠,當朝宰相狄仁傑之子。除了野呼利職位高於狄光遠,依舊立在階上不動,楊帆幾人都轉身迎下了台階,駿馬一到階前,楊帆便拱手笑道:“狄兄,何必跑得這麼急,時辰還早著呢,你還怕吃不上喜酒麼?”狄光遠翻身下馬,神色略微有些尷尬,乾咳兩聲道:“二郎,狄某還有事要辦,今日不能參加你的喜宴了,所以……先趕來見見,給你道個喜,二郎可莫要見責於我啊。”“哦?”魏勇和黎大隱等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有些了然。楊帆最近與武氏走得較近,還曾拒絕過狄仁傑的邀請,這事兒他們也聽說了。他們是純粹的軍人,皇帝是誰,太子是誰,這些事跟他們關係不大,所以他們隻要跟楊帆交情夠好就行了,不需要顧忌其他。而狄光遠就不同,他老爹雖然忠於武則天,對武氏一族卻沒有半點好感,彼此間涇渭分明,從不往來。既然楊帆投靠了武氏一族,那就等於跟狄仁傑劃清了界限,狄光遠是狄仁傑的兒子,怎麼能來參加他的婚宴。狄光遠一露出尷尬神色,幾人就已明白了他的為難之處,楊帆自然也清楚狄光遠為何為難,被他尊敬的一位長者如此誤會,楊帆的心中也很難過,但是有些事不可能張揚的儘人皆知,而且狄仁傑現在對他越是誤會,他才會越受武氏信任。這個秘密是不可能說破的。楊帆勉強笑了笑,見狄光遠一手牽著馬韁,似乎說上幾句話就要走,連門都不想進的,便道:“小弟成親,狄兄能於百忙之中前來道喜,小弟足感盛情了。狄兄既有公務在身,自然當以國事為重。小弟哪有見責的道理。”狄光遠有些汗顏,他探手入懷,取出一卷畫軸,對楊帆道:“家父聽說二郎成親,特意作了一副畫作為賀禮,二郎可莫嫌鄙薄呀!”狄仁傑出身官宦人家,才華橫溢、文武全才,被時人譽為“河曲之明珠,東南之遺寶”,對於士子們都喜歡的吟詩作賦、繪畫撫琴這些風流高雅的玩意兒。狄仁傑也是很擅長的,但是除了偶爾宮廷宴會。奉聖命作詩應和,他很少作詩,作畫更是無人聽說過。這時聽說狄相為賀他新婚,竟特意為他作了一副畫,魏勇等人都是驚羨不已,這可是當朝狄相的禮物,而且是狄相親筆作畫。多少真金白銀都買不來的心意呀,以此看來,傳言似乎不實。狄相並不像是對楊帆產生了厭棄之意嘛。呂彥和高初急忙上前,幫著楊帆打開了那畫軸,畫軸徐徐展開,眾人閃目望去,卻見那是一副五尺長的橫軸,上麵繪的是“歲寒三友”,一棵鬆、一叢竹、一株梅,運筆圓熟老辣,疏密濃淡十分得宜。狄光遠微笑道:“二郎可知家父送你這副畫的喻意麼?”楊帆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道:“鬆柏長青,喻意長壽。緣竹生筍(孫),紅梅結籽(子)。喻意多子多孫。嗬嗬,這是多福多壽、多子多孫之意呀。相爺美意,楊某感激不儘,這幅畫,楊某一定會好好珍藏的!”狄光遠見他有意回避父親贈畫的本意,隻好苦笑一聲,道:“二郎大婚,為兄也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禮物。為兄好射獵,家中養有駿馬數匹,這一匹馬,二郎曾經騎乘過的,可還記得麼?”“我騎乘過的?”楊帆隻蹙眉一想,馬上就記了起來,他倒不是還記得這匹馬,而是因為他隻騎過一次狄家的馬。那一次,狄家老三狄光昭利欲熏心,想追隨傅遊藝赴宮門勸進,楊帆就曾騎了狄家的快馬,與狄光遠一起趕到午門把他綁了回去。楊帆憬然道:“啊!我記得了,莫非這匹馬就是……”狄光遠若有深意地道:“不錯,正是這匹馬!當時虧了二郎騎著這匹馬及時趕去,才使我三弟沒有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常言道:‘駿馬贈壯士,寶劍配英雄’,為兄如今就把這匹駿馬贈與二弟,用作新婚賀禮吧。狄某還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就此告辭了!”狄光遠向楊帆和其他幾位軍中同僚拱一拱手,轉身便向巷口行去。楊帆緩緩走上兩步,輕輕撫了撫馬鬃,望著狄光遠的背影,深深地歎了口氣:“這位狄仁兄,還真是用心良苦啊!”※※※※※※※※※※※※※※※※※※※※※※※※到了午後,楊府的賀客逐漸增多了,桃梅和三姐兒兩個小丫環裡裡外外地跑,跑得釵橫鬢亂,香汗涔涔,不過兩個人卻是眉開眼笑,十分歡喜。自家阿郎這般有麵子,有這麼多有身份有地位的賀客登門,她們自然與有榮焉。又過了一個多時辰,薛仁貴之子、右羽林中郎將薛訥,前宰相李義府之子北門宿衛中郎將李湛也相繼趕來,此時曾與他在白馬寺較量擊鞠的那些禁軍將領,除了斛瑟羅還在長安未曾赴京,狄光遠來而複去,就隻有左驍衛果毅都尉王同皎不曾到了。王同皎是五姓七望中的太原王氏嫡係族人,楊帆既然與武氏走得很近,他是一定不肯再來的了,楊帆對此早有心理準備。新娘子未到,酒宴未開,桌上隻擺了蜜餞乾果、奶酪飲水等物,大家坐而攀談,嘻嘻哈哈的倒也熱鬨。眼看著太陽西斜,馬橋和楚狂歌領了幾個人,帶些果子蜜餞和封好的紅包去打點了看守坊門的坊丁回來,去官府衙門申領夜間通行印紙的人也回來了,楊帆便向已經趕到的貴客們告了聲罪,叫楚狂歌代他接待這些客人,自與馬橋等來自修文坊的人一同去迎親。呂彥和高初喜歡熱鬨。非要吵著一同去,野呼利、薛訥、李湛等人已到而立之年,性情比起他們兩個就沉穩多了,見他們兩個興致勃勃,也不阻攔,隻是微笑著看他們追出門去。小蠻的“娘家”暫時設在上官婉兒的母親府上。小蠻在京裡自有幾處產業,卻沒有自己的宅子,皇宮大內又不能做她的娘家。需要在外麵找一處地方作為新郎接迎之所,上官婉兒就把這個地方安排到了自己母親家裡。她的母親是鄭氏夫人,上官婉兒受到武則天青睞、提擢重用之後,鄭氏夫人母憑女貴,也就不再做宮中女婢了,婉兒給她在積善坊置辦了一處豪宅,鄭氏夫人如今就住在這座府邸之中,平時深居簡出,低調的很。婉兒把小蠻的出嫁之地安排在自己家中,也是她的一番苦心。自己心愛的男人就要娶妻了。新娘子卻不是她,不但不是她。她還要為新娘子操辦婚事,情何以堪呐。如今把小蠻安排在自己家裡,親眼看著她的婚車離去,權作是自己一般,聊堪自**而已。此刻,一向寧靜的鄭府也是異常的熱鬨,高瑩、蘭益清等一班與小蠻交好的閨閣姐妹今天全都告了假。趕來鄭府為小蠻送親。這麼多鶯鶯燕燕聚集到一塊兒,鄭府裡的熱鬨可想而知。小蠻正在她臨時的閨房裡麵梳裝打扮,負責為她打扮的是兩位年紀很大的宮廷女官。據說替當今皇上和太子、太子妃在重大場合巾櫛膏沐、冠戴打扮的司衣女官、司飾女官們都是她們兩個調教出來的弟子。在這樣德高望重的兩個老女官麵前,小蠻除了任其擺布還能做什麼?小蠻從一大早就開始打扮了,她早餐吃的並不多,飯後沒有多久,就被兩個老女人指揮著七八個宮娥彩女把她扒光了丟進了熱氣騰騰的浴桶。這一通洗從早晨一直洗到中午,熱水換了十多次,各種宮廷秘用的沐浴藥也換了十多種,等她終於被允許從桶裡爬出來的時候,渾身乾淨得就像一隻剛剝了皮的雞蛋,身子紅通通的就像一隻煮熟了的大蝦,饒是小蠻一向強健,這時也是“侍兒扶起嬌無力”了。可憐的小蠻被折磨的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中午隻喝了半碗粥,就又開始了另一撥折磨。她坐在錦墩上,整整一個下午就沒離開過,在兩個老女人輪番指揮之下,她的頭發被一次次地盤起,又一次次地拆散,隻到那發式令兩個老女官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小蠻的頭皮被繃得很緊,她感覺自己的眉梢都因為頭皮繃得太緊而微微向上吊起來,臉皮子也太緊了,想笑一下都難。緊跟著她那吹彈得破的小臉蛋兒又遭殃了,小蠻麗質天生,再加上平時常做男裝打扮,所以很少塗脂抹粉,這時候妝台上擺放的各種化妝品琳琅滿目,很多竟是她也不曾見過、不知道乾什麼用的東西。等到兩個很挑剔的老女官終於點點頭,放過了對她臉蛋的折磨之後,四個宮娥又在老女官的指揮下給她換起了釵鈿禮衣。一套靛青色的花釵大袖襦裙層層疊疊,足有十二層,如果不是有四個宮娥幫忙,小蠻一個人還真穿不起來,最後,外麵又套上青色的廣袖,係上紅色的合歡絲帶,這才把她推到兩個老女官麵前。兩個女官並肩坐在榻上,很不滿意地一起搖頭,說道:“不成,不夠嚴整,脫下來,重新打扮!”小蠻聽了,眼淚都快下來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盼著楊帆快點趕來,騎著他的白馬,把她救出火海……p:淩晨,誠求月票、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