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一萬一求月票支持***這場盛宴持續到很晚,氈帳中的這些草原健兒都是大肚漢,光是烤全羊就被他們吃掉了三隻。此時,帳前灶坑上還吊著兩隻烤得焦黃發亮的全羊,而帳中眾人已經吃了**成飽,開始吆五喝六地拚起酒來,身邊橫七豎八的都是酒壇子。草原人好酒,彆看他們被吐蕃人迫得被井離鄉,逃到此處才算有了一處寄身之所,這酒可沒有落下。眼見帳中眾人已經吃不動了,烏質勒吩咐把已經烤好的全羊賞與了帳前眾侍衛,此舉引得眾侍衛又是一陣歡呼。要知道,在這個時代,烤全羊是貴族酒宴上一道極高規格的名菜,普通牧人或一般的部族小頭目固然也以肉食為主,卻沒資格享用烤全羊的。此舉,讓楊帆對烏質勒又高看了一眼,自他到洛陽以後,達官貴人見的多了,如此體恤、關懷下人的權貴著實不多,烏質勒此時也喝得麵色赤紅、舌頭發硬了,此時此舉當是發自真心,決非有意邀買人心。沈沐喝的並不多,雖然每個人敬酒都先敬他,但是對這位貴客,他隻淺酌一口旁人也不會挑剔,他酒喝的不多,奶皮子奶豆腐血腸烤肉一類的東西卻吃的不少,所以他的眼神此刻依舊十分清明。沈沐喝了一陣兒,起身出去方便,楊帆趁機跟了上去。兩個突厥少女扶著沈沐走離了人群熱鬨處,倒了一處僻靜的角落,向他笑眯眯地做個手勢,意思是在這裡就可以方便,其中一個少女就盈盈地蹲下身去,想要為他解帶褪褲。楊帆便在此時出現在他麵前。沈沐一見。擺了擺手,待兩個突厥少女走開,對楊帆笑道:“二郎似乎有心事?”楊帆道:“某有一事不明。隻是智計淺短,百思不得其解,若不當麵請教。恐怕要寢不安枕了。”沈沐笑道:“二郎幾時變得這般文謅謅的了,咱們自己兄弟,有什麼事情儘管說。”他也不避讓楊帆,寬衣解帶,方便完畢,重新整束停當,遠處一個侍立的突厥少女立即快步上前,從腰間抽出一方汗巾,畢恭畢敬地呈上。沈沐淨了手。向楊帆做了個相邀的手勢,兩人便在一頂頂氈帳間漫步而行,兩個突厥少女則亦步亦趨地隨在三丈開外。楊帆道:“沈兄所說的可以為可汗的人。就是烏質勒?”沈沐道:“不錯。你看此人如何?”楊帆道:“確是一方豪傑!隻是,沈兄打算扶持他為何處可汗?”沈沐笑道:“二郎這是明知故問了。自然是西突厥十姓部落之王!”楊帆站住腳步,轉向沈沐,凝聲問道:“西突厥本已有主,而且是忠於我朝的,沈兄為何要另立可汗?”沈沐道:“斛瑟羅麼?斛瑟羅自然是忠的,可這烏質勒也是忠的,同樣都是忠的,烏質勒比斛瑟羅更堪為一方之主。”楊帆疑道:“沈兄此言何解?”沈沐道:“斛瑟羅擅個人武勇,而不擅統率諸部,臨戰常以弱敵強、以硬碰硬,使得西突厥諸部在與東突厥對峙中屢處下風,失地喪民,致有今日諸部背井離鄉,到處流浪的下場,威已不足以服眾,此其一。斛瑟羅乾綱獨斷,不擅維護諸部,性情殘暴,常於酒後鞭笞士卒,對其他諸部也是稍有小錯,即予嚴懲,令部眾畏懼,離心離德,此其二。作為一個可汗,有這兩條就足夠了,尤其是在西突厥外有強敵,處境艱難的情況下。”楊帆遲疑道:“竟有此事?我在洛陽時,與斛瑟羅大將軍亦曾有過來往,他的為人……與沈兄所言似乎大有出入……”沈沐恍然道:“我道你為何對擁立烏質勒為可汗諸多疑慮,原來原因在此!”沈沐苦笑道:“二郎,你們曾同場擊鞠,他視你為友,而非部下,態度自然不同。可這並不代表他禦下也是這般客氣。其實我扶持烏質勒,從他這裡可以得到的好處,如果換成斛瑟羅一樣可以得到,斛瑟羅若是個扶得起的人物,我扶持他豈不比扶持烏質勒更省事?實是此人不可栽培!他的為人品性、統帥諸部的能力如何,我一人所言你若不信,儘可向十姓部落的任何人打聽,諸部對烏質勒如何擁戴,你是看在眼裡的,若是斛瑟羅是一個英明之主,試問他的部下會這般離心離德麼?”楊帆這一路而來,不止見到了烏質勒用兵練兵的能力,看到了部眾對他真心的擁戴、其他諸部首領對他的附從,也親眼見到了他對下的態度。在中原,上官對下屬能做到這般關愛的已屬難能可貴,在部落中貴族與部眾幾近於主和奴的關係,尊卑之彆極大,就更不容易了,而烏質勒在這方麵……西突厥在東突厥和吐蕃的聯手壓製下,生存空間越來越小,在這種艱難的處境中易主更容易產生動蕩,讓一個本來就瀕臨滅絕的部落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而且在這種情況下,沈沐若能給予他們幫助,從烏質勒那裡所能得到的,從斛瑟羅那裡一樣可以得到,他棄易就難,扶持烏質勒,恐怕也隻有這些理由才說得通。想到這裡,楊帆不禁有些動搖了,他不認為斛瑟羅是一個惡人,但是一個好人,未必就是一個堪為首領的人。楊帆心中猶豫,尤自抱著一絲幻想,道:“斛瑟羅本是十姓部落之主,烏質勒貿然取而代之,這可行麼?”沈沐見他將被自己說服,輕鬆地笑起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二郎怎麼也相信非王族而不可為王的腐朽之論?當今女皇並非李唐宗室子孫,難道她現在不是皇帝?若說斛瑟羅,他這可汗之位,若非我大唐承認,也未必就是合法的。且不說東突厥還有一位阿史那骨咄祿。就算是在西突厥。斛瑟羅原也並非汗位繼承人。西突厥之主原是阿史那彌射,斛瑟羅之父阿史那步真是彌射可汗的族兄,他欲自立為可汗。遂謀殺彌射的弟侄二十餘人,篡權自立。阿史那彌射率所部處月、處密部落投靠我大唐,太宗皇帝冊封他為奚利邲咄陸可汗。阿史那步真自立,但其部落多有不服,步真無奈,隻好也投靠我大唐,獲封為左屯衛大將軍。後來,阿史那步真誣告阿史那彌射謀反,彌射被殺,步真這才把十姓部落納入自己麾下。”沈沐說到這裡,嗬嗬一笑道:“這件事。不過是二十餘年前舊事,西突厥十姓部落儘人皆知,如今斛瑟羅繼承汗位。又不能得諸部人心。烏質勒取而代之,何難之有?”楊帆道:“烏質勒的能力。我雖隻見一斑,也不得不承認,他確有一方豪傑的風範,隻是……正因此人頗有才乾,如果扶持他,會不會養虎為患?”沈沐失笑道:“二郎,你一切儘為我朝打算,這番心思,令人佩服,可是這個想法卻是大錯特錯了!”他負著手,緩緩往前走了幾步,伸手一揮,指了指那浩瀚星空下無數閃爍的星辰,道:“一個世家,長房沒有傑出的子弟時,如果還要嫉賢妒能,排擠打壓支宗子弟,這個世家絕不可能存在千年之久。一位重臣,如果舉薦賢能時不能唯才是舉,總是擔心彆人有才乾,總有一天會成為比自己更加出色的官員,他早晚會淪為弄奸使權的奸佞,而不可能名垂千古。一個帝王,如果總是擔心臣子功高震主,甚至不等外患鏟除,就迫不及待地把那些有才乾、有能力的文武大臣乾掉,他早晚會成為亡國之君!二郎,現在僅僅是吐蕃其軍力就不在我大唐之下,更何況還有一個東突厥,這時候還要對自己人百般防備,會是一個什麼結果?烏質勒滅得了吐蕃和東突厥麼?不可能!但他可以壯大,他這力量從哪來?就算人全靠自己生,可地盤隻有這麼大,三家瓜分,對我們有益無害。烏質勒很有能力,這不假,可是在這樣險惡的環境裡,我們能給予他們的幫助有限,正要他有能力,我們世家也罷、朝廷也罷,才有扶持他的價值,否則要他何用呢?扶持的同時,當然還要控製,這與烏質勒是不是突厥人無關。如果大唐衰弱到了連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力量都無法控製,又或者為君者利令智昏,那麼有野心者,不管他是否同族,甚至不管是否是血緣至親,一樣會取而代之,不用往遠裡找例子,本朝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楊帆沉默了許久,問道:“你為何引我來見他,又為何讓我知道這件事呢?”沈沐道:“因為,他要稱可汗,需要得到朝廷的支持,需要一個大義名份。其實,不管你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十姓部落的權力已經掌握在烏質勒手中,隻是斛瑟羅還渾然不覺,烏質勒也沒有同他撕破臉皮罷了。如果我朝不答應,你以為烏質勒就會放棄到手的權力?不會!斛瑟羅依舊要麵臨眾叛親離的局麵,如果出現那種局麵,你以為西突厥在兩隻猛虎的窺伺之下一番內耗結果如何?那樣一來,我朝用來牽製東突厥的一支重要力量就要損失殆儘了。二郎,如此情況下,你說對斛瑟羅來說,是留在朝中做一個大將軍、一個富家翁好,還是讓他回來,使十姓部落在自相殘殺中全部葬送掉好?這些利害,如果由你呈報女皇,相信女皇權衡利弊,不會舍不得一個‘可汗’的名份!斛瑟羅本人留在朝中,於他本人而言有益無害。於朝廷而言,也算是對西突厥十姓部落多一個控製的籌碼。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把他抬出來,如果烏質勒真有反意的話!”“我,烏質勒!向上蒼發誓,如我為可汗,絕不相負!”隨著聲音,烏質勒突然從夜幕中一步步走過來,他依舊帶著醉意。腳下有些飄浮。但是臉上卻滿是激動、真誠與鄭重的神情,遠處,兩個突厥少女向他深深地彎下腰去。楊帆沒有奇怪他什麼時候跑了來。隻是向他問道:“我如何才能相信你的保證?”烏質勒冷笑道:“你隻能相信我的保證!如果,你擔心,當我強大了。就會生起反叛之心,難道你能保證,當斛瑟羅強大了,他就一定忠於你們?”楊帆當然不能保證,他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你能保證,你們永遠忠於大唐?”烏質勒以手撫胸,輕輕地彎下腰去:“我隻能保證我自己,我的朋友!這是我最真誠的誓言。如果我說,我能為我的子孫後代保證什麼,那就是對你最大的欺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無論是你還是我。誰能保證自己的兒子、孫子、玄孫子會做什麼?”楊帆輕輕歎了口氣,看看沈沐。又看看烏質勒,問道:“你們具體打算怎麼做?”沈沐露出喜悅的笑容,楊帆這句話,意味著他將真的成為同道中人了。沈沐爽快地道:“首先,是要讓朝廷允許斛瑟羅長駐洛京!如果斛瑟羅自己沒有這個要求,也要讓朝廷想辦法把他留在洛京,隻有如此,才能避免西突厥十姓部落的內部分裂和自相殘殺。其二,是要讓朝廷接納突厥十姓部落的老弱婦孺,大約數萬人,把他們遷到隴右或關中,這邊才可以沒有後顧之憂,也能減輕數萬人的負擔,集中精銳,爭取打回安西四鎮去。那裡,一直就是西突厥十姓部落的駐牧之地。”楊帆心道:“十姓部落恐怕至少有六姓已經站在烏質勒一邊,又有沈沐的暗中支持,這種情況下,留在洛京隻怕是對斛瑟羅最好的結果了。至於遷徙數萬老幼到隴右關中問題也不大,他們可以從事農耕和畜牧,變相的也等於是十姓部落的人質,沈沐大概也是這麼算計的。”沈沐又道:“這兩件事,我會給你提供充足有力的證據,你是女帝派出來的斥候,隻需要把它呈送到女帝麵前,並且儘可能地說服她接受。當然,我會動用彆的人手,側麵幫你的忙。”烏質勒道:“接下來,就是我該做的事了。對內,我需要休養,十姓部落遭受了很大的創傷,你彆看我們現在好象衣食無憂的樣子,實際上因為我們被迫遷離故土,逃亡途中牛羊牲畜大量被敵人擄走,現有的牲畜已不足以維持部眾生存。我需要熬過這個冬天,才能緩緩恢複元氣,在此期間,我要一麵恢複元氣,一麵勤練兵馬,結合十姓部落的精銳兵馬,打造一支能與吐蕃和骨咄祿相抗衡的力量。而對外麼……”烏質勒把目光投向了沈沐。沈沐道:“對外,烏質勒已派遣秘使,赴吐蕃王城求見他們的宰相欽陵,把烏質勒欲取斛瑟羅而代之的意思告訴欽陵。”楊帆目光一閃,道:“佯附?”沈沐讚許地向他翹了翹大指,道:“不錯,佯附!以投靠欽陵為條件,爭取得到他的支持,扶保自己成為十姓部落之主。欽陵當然不會輕易相信烏質勒的誠意,但是能夠不戰而取十姓部落精兵,這個誘惑諒他也無法拒絕。烏質勒駐牧的這個地方叫大鬥拔穀,是通向湟中的一條捷徑,也是吐蕃北進河西的一條要隘,所以這裡極不安全。但是現在烏質勒已經沒有時間再去另擇一處水草豐美處駐牧,隻能籍此拖延過這個冬天。”楊帆頷首道:“嗯,哪怕是論欽陵半信半疑,隻要他想吞並這股力量,就不會輕舉妄動,如此一來,便足以予我們喘息之機了。”吐蕃語稱宰相為‘論’,所以欽陵常被稱為論欽陵,楊帆為了省事,這時也用了他們的稱呼。沈沐道:“不止如此,我還會想辦法,讓他們的讚普知道這件事!”楊帆皺眉道:“吐蕃讚普與論欽陵已經不和了?”烏質勒插口笑道:“何止,他們勾心鬥角的厲害。”楊帆想了想道:“此計恐怕沒用。”沈沐微笑道:“為何沒用?”楊帆道:“接收十姓突落這種事,動靜太大,根本瞞不住人,哪怕是論欽陵再如何想把這麼龐大的力量納入自己的治下,也隻能與這邊秘密商議,暗中動手腳,關於招撫這件事,他不會愚蠢到不告訴讚普吧?”沈沐狡黠地笑了笑,緩緩道:“欽陵畢竟是一朝宰相,而且是大權在握、令讚普也為之側目的宰相,他會聽到一點風聲就急不可耐地跑去讚普那裡表功麼?他要證實烏質勒的誠意,需要時間。他要先想出把十姓部落的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辦法,這更需要時間,在此之前,他是不會輕率向讚普稟告的,而我要的,就是這段時間!”楊帆恍然道:“我明白了!隻要吐蕃讚普先於論欽陵而從其他人口中聽到這個消息,就算論欽陵再趕去向讚普坦白此事,讚普也不會相信他了,甚至還會更加警惕,因為他會認為自己身邊有論欽陵的耳目!”沈沐又向他翹了翹大指,哈哈大笑起來,烏質勒也在一旁發出了嘿嘿的笑聲。楊帆看看這兩個人,隻覺這兩人一文一武,一個凶猛如狼,一個狡詐如狐,而他自己呢,大概兼具了一些狼的野性和狐的機警,但是這兩方麵比起這兩個人都還嫌太稚嫩了些,他要成長起來,還有漫長的路要走……***三更一萬一求月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