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番長談,從沈沐這裡得了準信兒,楊帆心裡就踏實了。當兩人計議已定,敞開胸懷準備喝酒時,發現張義已經抱著一隻酒壇子,憨態可掬地蜷成一團,呼呼大睡起來。次日一早,楊帆從沈沐那兒出來,先去了一趟朵朵家裡。朵朵所住的第二進院落,平時有勤快的樸氏打掃,倒也非常乾淨,朵朵搬進去後,除了被褥、油米需要自己購買,其它的東西一應俱全,連鍋灶都齊備的。昨天住進來時已經來不及置辦了,樸氏一心想把這個水靈靈的大閨女變成自己的兒媳婦,熱情無比地把她拉到自己房裡,請她一起用餐,樸氏怕兒子在屋裡坐著人家大姑娘不自在,乾脆把他轟到門外去了。可憐的高舍雞端著一碗上邊隻放了幾根鹹菜條的粥,蹲在門檻上吃了一頓飯,倒弄得朵朵很過意不去。楊帆一早趕到的時候,高舍雞已經不在家裡了,樸氏正要陪著朵朵一塊兒去買些生活必需之物。楊帆臨走之前,給朵朵留了一筆錢,小柒還小,需要人照顧,朵朵雖然可以接些活計在家裡做,終究有個孩子牽絆,所以楊帆給她留下的錢足夠一年不務工也能保證溫飽。看到楊帆,朵朵非常開心,楊帆接過孩子抱在懷裡,陪著朵朵一塊兒去買東西,樸氏走在頭裡,幫朵朵張羅著,這樸氏挑東西侃價都十分厲害,拉住一個商販就能滔滔不絕地侃上半天,直到把對方說得徹底崩潰,乖乖按照她出的價錢把東西賣給她們。這一來,樸氏替朵朵省了不少錢,朵朵樂得省心,跟楊帆在後麵悄悄地聊著天。楊帆悄聲問道:“怎麼樣?昨晚在這兒住得還成麼?”朵朵點點頭,道:“嗯,這兒跟鄯州差不多,住著很習慣。隻是頭一回住在彆人家裡。我也有點害怕,晚上頂了門,還拿了根擀麵杖在枕邊。”朵朵說到這兒抿嘴一笑,道:“倒是我多心了,這戶人家真是老實本份的,他們家的茅廁是搭在院後的,就因為我住在後屋,那個高舍雞怕我害怕。晚上想起夜都不敢到後院來。生生憋了一宿,早上起來,我看他像救火似的往後跑……”楊帆聽了也忍不住笑了。朵朵能跟這樣厚道本份的一家人作鄰居,楊帆便放下了心,這一路下來。都是樸氏幫著張羅。朵朵能想到的生活必需品本來就隻那麼幾樣,經樸氏一提醒,才想到許多疏漏了的東西。回去的時候,大包小裹的,楊帆是個大男人,自然充當一勞力,陪著她們回到高家,又是樸氏幫著朵朵安置,看看家裡一切妥當。一時沒有什麼旁的事情,楊帆便要起身告辭,朵朵哪肯讓他走。很快,高家後院的煙囪冒起了炊煙,雖然都是簡單的飯菜,但是在朵朵和樸氏熱情的款待下,楊帆吃的很飽。飯後又坐一陣。逗了會兒小柒,等他午睡之後,楊帆便起身告辭了,他又來到西城那家李氏皮貨鋪子,見到了張溪桐、黃旭昶等人。河源軍派來的斥候已經到了。都穿著尋常的百姓衣裳,當他們被帶到楊帆麵前時。楊帆根本看不出他們有一點軍人氣質,完全就是普通的隴右百姓,其中一人藍眼虯須,居然還是一個胡人。楊帆不禁暗讚一聲,這才是做探子的材料,如果隻靠他們這些從洛陽趕來的人,就算一路上不出事,怕也完不成朝廷交待的任務。他一一審視著四個斥候,當看到第三個人時,不由為之一怔,那個人也在看著他,同樣的滿麵驚奇。楊帆怔怔地看他半晌,試探地問道:“高舍雞?”那個膚色黎黑,頰上兩抹暗紅的漢子有些驚訝地道:“正是在下,原來……原來朵朵姑娘的義兄就是足下。”這還是楊帆第一回聽他說話,他的聲音有些粗啞,帶著濃鬱的隴西味兒。楊帆笑了,扭頭對店掌櫃的道:“不需要這麼多人,我隻要兩個!”楊帆指了指高舍雞,又指了指那個藍眼虯須的胡人,道:“就要他們兩個,足矣!”※※※※※※※※※※※※※※※※※※※※※※高舍雞是河源軍的斥候,一直負責在敵占區從事情報搜集,是河源軍最優秀的探子之一。那個藍眼虯須的人是突厥人,世代居住在湟水地區,早就被漢化了,如今也是河源軍裡一個優秀的探子,名叫熊開山。這一雞一熊對楊帆的西行計劃是很不以為然的,西域古道行旅雖多,但是少有三五人即長途遠行的,道路的艱難、盜賊的出沒,使得他們必須結幫拉夥,至少湊成幾十人的駝隊,才能應付變化無常的天氣、水源匱乏的荒漠和神出鬼沒的馬賊,像楊帆這樣三個人啟程西行,簡直跟送死沒有什麼兩樣。所以二人對楊帆提出了一係列的建議,諸如擴大斥候規模,組成一個龐大的馬隊,或者隱藏身份加入西行的商隊等等,楊帆對二人的提議一概不置可否,直到三天後準備啟程,楊帆把二人領到了湟水驛的客棧前。駱駝、駿馬、牛車,彙聚成了一條長長的隊伍,騎士們個個身材魁梧、形容彪悍,從他們的神韻氣質、衣著打扮來看,恐怕都是西域商道的常客,望著他們飽經風霜的粗糙麵容,就仿佛有一股大漠瀚風撲麵而來,夾著無儘的沙礫。高舍雞注意到他們握刀的手上滿是老繭,尤其是虎口位置,有些人頰上還有蜈蚣狀的醜陋刀疤,雖然他們除了佩刀,並未見什麼其它武器,但是他們馬背後麵那沉甸甸的馬包裡,裝的不可能是金銀財物,恐怕真正的大家夥都藏起來了。這樣一支隊伍,能打劫他們的人怕是不多,若是真有什麼不開眼的馬賊想找他們的麻煩,人數要是少一點,反被他們打劫的可能更大一些。這些人的氣質,實在是更像一夥馬賊,而少了些商人的感覺。高舍雞驚疑地道:“二郎,咱們……跟他們一起走?”楊帆笑道:“怎麼樣?這樣一支人馬,可以確保咱們一路西去了吧?”熊開山摸著大胡子,猶豫地道:“這個自然是沒有問題了。隻是……不知二郎從哪裡找來這樣一幫人,他們究竟可不可靠。”楊帆笑道:“我知道二位都是河源軍中最出色的斥候,不過,你們也不要小瞧了我們這些從禁軍中來的人,他們的身份絕對可靠,你們以為,我們這一次到西域來,就一點準備也沒有麼?”熊開山和高舍雞對視了一眼,頓時若有所悟,雖然他們其實什麼答案都沒有聽到。楊帆道:“你們且在這裡等等,我去見見他們的頭領!”楊帆說完,邁步進了客棧。客棧對麵一家飯館前,掌櫃的把一隻盛滿飯食的銅缽盂畢恭畢敬地遞給一個喇嘛僧,那喇嘛僧接過缽盂,向他含笑點點頭,掌櫃的連忙雙手合什,連連作揖,陪著笑臉把他送出來。喇嘛僧並未走遠,就在路邊牆角下站著,他把禪杖倚牆放下,又把背上的背簍放下,似乎想要在此進餐。這個喇嘛僧瘦小枯乾,僧袍破舊,幾乎已經看不出僧袍本來的顏色。他的年紀看來已經有五旬上下,頭上短短的頭發已隱隱有些白色摻雜其間。因為枯瘦,臉上皺紋很多,但是黑裡透紅的膚色,顯示著他的身體還是非常健康的。破舊的僧衣下,是一雙草鞋,露出滿是灰塵的腳趾,看來他已走了很遠的路。這是一個喇嘛苦行僧,如今正是喇嘛教在西域地區蓬勃發展的時候,有大量的僧人勵誌苦行,修行瑜珈禪定,如果說在西域商道上真有人能獨自長途跋涉的,也就隻有這種苦行僧人了。因為但凡路過的商隊,絕不會吝嗇於施舍他一口水、一碗飯,而神出鬼沒的馬匪盜賊也絕不會打這些身無分文,連粥飯都要靠彆人施舍,成心跟天地鬥而磨勵心誌的喇嘛苦行僧。沒人注意到他,連楊帆也沒有,楊帆即便是跟他走個麵對麵,也絕不會多看他一眼,因為……天愛奴的喬扮實在是毫無破綻。就算她現在自己站到楊帆麵前,承認她就是天愛奴,楊帆也不會相信那麼漂亮的一個小女子,居然可以變成現在這副模樣。那老楸樹皮似的皺紋,那枯瘦的完全看不出一點女人味兒的身材,還有那雙臟兮兮的腳丫子,這樣一個苦行僧,會是那個香蔥兒般水靈俏麗的天愛奴?可她的確就是天愛奴。天愛奴看到了楊帆,就在那個飯館掌櫃的遞過缽盂的時候。吃驚之下,天愛奴差點兒把飯碗都撒了。她一路追躡到這兒來,本來是盯著沈沐的舉動的,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楊帆居然也到了西域。“他果然與沈沐走到一起了呀……”天愛奴想著,忽然在這異域他鄉遇到了他,讓她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一個挺著大肚腩,帶著兩個仆人從她身邊經過的富綽番商,忽見這位苦行僧人向他微微含笑,忙不迭站住腳步,雙手合什,畢恭畢敬地向這位大師深深施了一禮……p:誠求月票,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