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突厥探子,立即晉升為旅帥,這個獎賞讓每一個侍衛都熱切起來。他們趕到道光坊附近後,立即分頭行動,認真搜索起來。大概是因為武攸宜許下的彩頭實在是太大了些,而旅帥的職位隻有一個,如果兩人同時抓到刺客,這份功勞該算誰的呢?哪怕是攤薄了一人撈一個隊正當當也不劃算呐。於是,隨著搜索範圍的擴大,侍衛們悄悄地與同伴拉開了距離,各自向不同的方向搜索開來,每個人都相信運氣會屬於他。“站住!什麼人?”已經過了宵禁的時間,兩個巡街的公人提著燈籠老遠走過來,忽然瞧見楊帆手提一口鋼刀,不禁緊張地去摸腰刀,等他們看清楊帆一身禁軍侍衛的裝束,不禁又怔了怔。楊帆向他們揚了揚腰牌,兩人小心翼翼地靠近,辯認清楚楊帆的腰牌之後,忙點頭哈腰地離開了。“奇怪!今天出了什麼事情,一路上碰到三個禁軍侍衛了。”“碰到禁軍有啥希罕的,方才劉四兒他們兩個還碰到了內衛的人呢,怕是又出大事了,巡邏時提著點小心。”兩個巡街的公人悄悄耳語著離去,楊帆鎖著眉在長街上站定,掃視著夜色下靜悄悄的長街,暗暗思索著那兩個突厥探子可能的去向。軍力部署、武器配備,這等重要的情報一旦被敵人掌握,其後果當真不堪設想。而且這些東西如果被敵人掌握了,也不可能輕易變更。部署的軍隊能全部調動改變麼?哪裡駐紮多少人馬,是與它的戰略意圖密切相關的,與地形地理也是密切相關的,不是想變就能變的。軍隊的武器配備,與他們平時的訓練也是密切相關的,能想換就換麼,換了之後還能發揮多大戰力?多年營建出來的堡壘是根據它需要駐紮的兵力、在戰爭中所起的作用、軍事上的地理位置而設置的,一旦軍隊和武器配備改變。它們就將失去大部分作用,而重新修建新的堡壘,且不提財力物力的巨大消耗,即便想建,也非一時一日之功。突厥和吐蕃在邊陲的兵力與戰鬥力並不比大唐弱,因為大唐政局的動蕩,目前來說甚至還高於大唐,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這份情報真的落在突厥人手中。讓他們對大唐在隴右的軍事部署了如指掌,結果可想而知。所以,楊帆也是竭儘所能。想要找出這兩個突厥探子。尤其是一旦抓到兩個探子,立升旅帥,這個誘惑對楊帆來說同樣意義重大。他站在街頭。苦苦地思索著:“這兩個探子,究竟能逃到哪兒去呢?”※※※※※※※※※※※※※※※※※※※※※※※※※倉城的一座糧窖裡,朵朵提著燈籠在春妞兒麵前團團亂轉,惶急得滿麵汗水,帶著哭音兒道:“夫人,你怎麼樣了?這可怎麼辦呐!”春妞兒躺在地上,額頭臉頰上都是黃豆大的汗珠,她撫著高高隆起的肚子,痛苦地道:“我不行了。怕是要生了。”這倉城位於皇城東北角,是洛陽的大型糧倉,倉城內分為糧窖區和管理區兩部分。她們此刻就在糧窖區的一座地下糧窖裡。這裡糧窖縱橫,排列有序,每一座糧窖都呈倒梯形,口大底小,牆壁光滑。經烘烤後質地堅硬,底部鋪著木板,距地麵有一定距離以防潮。她們所在的這座糧倉是空的,因為西域戰事頻繁,再加上有幾處地方發生旱澇災害需要賑濟。調撥了大批糧食運去,所以有幾座糧倉已空。如今正是春末,新糧未收,這幾座空倉就閒置了,連看守的人都沒有。她們能逃脫內衛的追查實屬偶然,內衛分頭查探她們下落的時候,朵朵與聽到丈夫死訊悲痛欲絕的春妞兒抱頭痛哭,好不容易收了哭聲,安撫住春妞兒的情緒,朵朵擦乾眼淚到外麵來買些吃食。這時內衛的蘭益清正好向一位街坊出示腰牌,探問與朵朵一般特征的女子消息,朵朵在隔壁小食攤裡麵聽得一清二楚。她看到這個女人身穿官服,腰佩利刃,就覺得情形有些不對。虧得她沒追上去繼續察探,否則必被蘭益清察覺,而蘭益清問話的時候,也實未想到她要找的人居然就在身後另一家店鋪裡麵,陰差陽錯的,讓朵朵逃過一劫。朵朵趕回去與春妞兒一說,春妞兒馬上感到了危險。她本就是一個突厥大族家的女兒,又跟了黑齒常之幾年,見識閱曆遠非朵朵可比,她馬上要朵朵收拾行裝,攙著她逃離了住所,等蘭益清打聽到她們住處,趕來查看時,兩人已然逃走。主仆二人倉惶走避,因為時逢傍晚,各處坊門紛紛開始關閉,二人見了人就覺得危險,慌不擇路地走避到了倉城邊上,這裡本就偏僻,又因宵禁時間快到了,街上沒有行人,這時再想逃到哪個坊裡就太紮眼了,可是若留在大街上,必然會被巡夜的人發現。二人沿著倉城一路逃去,發現一處危牆,外麵斜斜砌了一道三角形的豎牆抵著,萬般無奈之下,這位即將臨盆的婦人竟然順著那牆爬上去,躲到了倉城裡邊。這一來二人暫時安全了,可本就快要生產的春妞兒經過這一番折騰動了胎氣,竟然早產,此時她的胯下已經淌出許多羊水。“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毫無接生經驗的朵朵急得團團亂轉。她從倉庫上麵的守倉老軍的房間裡找到了燈籠,還找著一套破舊的軍衣,想著倉中有些陰冷,拿來給夫人禦寒,可她一個閨女家,能做到的也隻有這些了,眼看著夫人痛苦不堪,她隻能在旁邊團團亂轉,束手無策。不料到了下麵發現夫人快要生產了,這可急壞了她。春妞兒到底是草原部落裡長大的姑娘,不但給牛馬接過生,長大後還因為好奇,給部落裡的穩婆充當過幾次助手,她自己也曾有過孩子。雖然小產了,這方麵的經驗卻遠比朵朵更多,她知道自己長途跋涉之下,又經情緒大起大落,方才翻牆又複震動了身子,此時已然臨盆,不過卻不如朵朵著慌。“朵朵,你……去弄些水。要燒些熱水。孩子生下來要用的,快去,不用管我。你在這兒也幫不上我什麼忙,快去,自己小心一些。”“哦!”朵朵擦擦眼淚。失措地看看春妞兒,握緊腰間短刀,急急衝了出去。春妞兒倚在牆壁上,看了看自己胯間,羊水已經潤滑了地麵,腹中痛疼難忍,但是孩子還沒有要出生的跡象,隻怕是要難產。她咬著牙,撕下一塊衣襟咬在嘴裡。以族中穩婆曾經告訴其他產婦的方法短而急促地呼吸著,忍住巨痛,腰腹用力,想要把孩子生下來。她的族上本是粟特族人,從隋朝時候起,全族融入突厥,納入西突厥的統治。東西突厥內戰期間。他們的部落遭受了很大的創傷,戰亂中她也與族人失散,一路流落到了唐人統治的白水澗城。是黑齒常之收留了她,給了她新生,並對她寵愛有加。他讓她結束了顛沛流離的日子。他給了她男人寬厚溫暖的懷抱。雖然黑齒常之已是近六旬的老人,比她歲數要大得多。但他是草原上的雄鷹,是真正的大英雄,馳騁沙場,威震西域。草原兒女最崇拜的就是英雄,她愛自己的丈夫,更無比地崇敬他,視他為天。如果可能,她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的生命,隻要能護得他的周全。而今,她的丈夫蒙受不白之冤,已經含恨死去,她現在隻想為丈夫洗清冤屈並報仇,她還要為丈夫生下屬於他們兩人的骨血,她絕不能讓這個孩子出事。可是,生不出……春妞兒痛苦地捶打著地麵,忍受著那撕裂般的痛苦。朵朵還沒有回來,寂靜的倉窖裡空空蕩蕩的,隻有她粗重的呼吸和偶爾發出的一聲呻吟。燈光隻照亮了她身前三尺處,遠處都藏在一片黑暗之中。她有一種感覺,仿佛她已被整個世界遺棄,隻留下她一個人在這裡。不,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孩子,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可是她明明感覺到孩子墜的厲害,應該快要生出來了,可是始終無法迎來那突然輕鬆的感覺,聽到孩子那哇哇的哭叫聲。羊水和著血水已經淌了一地,她就坐在血泊裡,滿頭汗水,滿眼淚水,苦苦地掙紮著……春妞兒掙紮著坐起來,把手伸向裙底。沒有人接生,她要自己把孩子生出來,讓她的孩子平平安安地降生在這個世界上,丈夫的死已經令她絕望,孩子現在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寧可自己死,也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出一點事。但是,她顫抖的手摸索著探到自己的下體時,不禁發出一聲絕望的哀鳴,她摸到了孩子的一隻腳,一隻小小的腳丫,已經探出了宮口,孩子不是順生的,偏偏在這樣的環境下,她的孩子不是順生的。她記得很清楚,族中的穩婆說過,如果孩子逆生,最大的可能,就是母子雙亡。最有經驗的穩婆,讓母親承受莫大的痛苦,用儘所有的辦法,才有可能以很小的機率保住其中一個,而她現在正是孤立無援的時候。羊水已經快淌光了,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胎死腹中,孩子會窒息的。“朵朵!”春妞兒絕望地叫了一聲,她再也不怕了,再不擔心聲音會被任何人聽到,她隻要看到她的孩子,哪怕是把他抱在懷裡,聽著他的心跳,看看他的樣子,然後讓她立刻就死,她也心甘情願。“朵朵~~~,朵朵~~~,朵朵~~~”回音在空曠的糧倉中回蕩,朵朵還沒有回來。春妞兒淚眼模糊,她哭泣著,絕望地哭泣著,手指忽然觸到了腰間的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