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笙端坐案後,把武後和周興侍郎的心思揣摩通透,便撫須微笑起來。隻要弄清楚上峰的意圖,這案子就好辦了。他很快就擬定了一份名單,太後革命之意已經越來越明顯,他擬選出的這些人或者是擁立態度不夠明確的,或者是高宗在位時提拔起來的乾員,忠於李唐的傾向更大一些,總之,都可以利用此案或殺或貶,削除革命障礙,討得太後歡心。然後,周侍郎的意圖也得兼顧,所以,一向政治態度比較曖昧的南陽侯、秋官尚書張楚金也被他列入了名單。秋官就是刑部,如今的秋官尚書是張楚金,秋官侍郎則是他這一派的頭領周興,張楚金一旦倒了,周興便可順理成章地成為刑部尚書,一府的堂官,想必這正是周侍郎所樂見的。對楊明笙來說,擬這份名單駕輕就熟,可是對其他人來說,就未必容易。因為朝中各派係勢力錯綜複雜,各個權臣之間並不像民間想像的那般壁壘森嚴,涇渭分明。恰恰相反,彼此之間是盤根錯節,今日為敵,明日成友,反複無常。所以,牽一發而動全局,哪些勢力不能碰,哪些勢力要拉攏,哪些勢力是太後想要鏟除的,對哪些人下手不至於牽涉到其他的派係,不至於引起太大的反彈,這其中大有學問,對官場各個派係不了解的人,隨便拿出一個名單,那是要捅馬蜂窩的。張楚金就是一個既可以乾掉,又不至引起過多他方勢力乾涉的人物,他跟太後畢竟還隔著一層,乾掉張楚金,取悅周興,這才是當務之急呀!想到得意處,楊明笙又伸手去摸茶杯。這時,楊帆端著熱氣蒸騰的陶釜走上樓來,正覺有些倦意的楊郎中嗅到一股濃鬱的茶香,精神不由一振,他打算今夜挑燈夜戰,把這些人選名單全部確定下來,並且羅列好他們的罪名,明日一早就報與周侍郎決定。楊明笙手不釋卷地看著那些官員的履曆和他們與方方麵麵關係的資料,頭也不抬地吩咐道:“木釘兒,先斟一杯熱茶,再把燭火挑亮一些。”“木釘兒”沒有答話,他隻是徑直走過來,一釜冒著蒸騰熱氣的茶湯就放到了楊明笙麵前。※※※※※※※※※※※※※※※※※※※※※“嗤!”又是一道幔被撕成長長的布條,這是一匹江南道潤州的水波綾絲綢,極其昂貴,但是在楊帆手中,卻成了捆人的繩子。被綁得緊緊的楊郎中眼中露出嘲諷之色,他已被捆得像個大粽子,這個戴著驅儺鬼麵的夜行人居然還在裁剪布條,怕他破繭而出麼?楊明笙並沒有多少恐懼之意,事已至此,怕有何用。能夠經過多年的打拚,熬到今時今日的地位,他也不知見過了多少大場麵,經曆過多少腥風血雨,豈會嚇得唇白臉青,不克自持。當楊帆把他綁起來的時候,他就更不擔心了,對方既然縛而不殺,顯然是有所求而來,既有所求,他就不必擔心生命危險,至少暫時不用擔心。楊帆見他眼中露出嘲笑的意味,便停下手裡的動作,認真地解釋道:“我不是怕你逃走,是怕你吃不住痛,掙脫了繩索。你執掌刑獄多年,應該知道,用刑的時候,受刑者的痛苦是非常巨大的,而這難以忍受的巨痛,可以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發揮出驚人的力量。”…,他的聲音依舊是蒼老的,全身上下唯一裸露在外的是他的雙手,而他的雙手亦已用薑汁塗抹過,薑汁乾後皺巴巴的一層,就算是楊明笙這種在刑獄方麵浸淫多年的老吏,一時也無法看出破綻。聽了楊帆的解釋,楊明笙心中一突,登時升起一股寒意,終於開始露出恐懼的神色,他太清楚刑罰的殘酷了,一個不怕死的人未必不怕刑罰的折磨,殘忍的刑罰足以摧毀一個百戰沙場、悍不可當的名將的意誌。看著他眼中露出的濃濃的疑惑和恐懼,楊帆慢條斯理地道:“你彆急,一會兒我會問你,如果你能有問必答,那就不必吃皮肉之苦!”說話的時候,楊帆正端坐在矮幾上,矮幾上的卷宗、筆墨都已被他掃到地上,他大馬金刀地坐在幾案上,熱氣騰騰的陶釜擺在一邊,楊明笙跪在他的麵前,雙手反縛,仿佛一個受審的囚徒。楊帆把布帶搓成類似繩索的樣子,用手抻了抻,對它的結實程度很滿意,這才起身走到楊明笙背後,把它勒在楊明笙臉上,左繞右繞,片刻間就做成了一個類似馬嚼頭似的東西,一端拉在他的手裡,另一端勒在楊明笙的嘴巴上,隻要一拉緊,楊明笙就休想叫出聲來。楊帆的刀已收回腰間,他不敢握在手裡,隻要尖刀在手,看到楊明笙那張酷厲森嚴的臉,看著他鼻翼下那兩道深深的法令紋,楊帆就有種一刀切下他頭顱的衝動。但是他不能,至少現在還不能。他知道凶手絕不隻是楊明笙一個人,那個揮刀斬去阿姊項上人頭的將軍是誰?他們當年還隻是小小的將校小小的文官,他們背後真正的主使者是誰?這一切答案,都要從眼前這個人身上尋找。他想知道,為什麼會有人要屠滅他們的小山村,到底是為什麼?他們好端端地生活在那個山穀裡,與世無爭,不管是他的父母,還是小村裡的其他人,全都是那麼善良,他從未見他們害過什麼人,為什麼突然就衝出一群人來,殘忍地把他們殺掉。那不是一群山賊、不是一群強盜,而是一群來自於東都的貴人,所以當他們把村莊燒毀後,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卻清楚他們大有來頭的韶州府才會諱莫如深,才會以瘟疫爆發為名,把這個小村莊數百口性命的冤屈從人世間抹去!楊帆抬起腳來,抓地虎的靴尖狠狠地踏在楊郎中的肩頭,楊郎中悶哼一聲,便向前栽去,他的額頭還未重重地觸及地板,楊帆使勁一拉手中的絲帛嚼頭,他的身子就懸停在那兒。楊帆彎腰掏出他的塞口布,沉聲道:“你現在可以說話了,如果你想做個糊塗鬼,那就大聲喊,我會毫不猶豫地給你一刀!”楊明笙狼狽地彎著腰跪在地上,嘴裡套著嚼頭,一種牲口般受人驅使的感覺讓他感到異常羞辱,他強壓著心頭的憤怒,喘息地問道:“你是誰,我們之間有什麼仇?”“不共戴天之仇!”楊明笙嘶啞地一笑,道:“笑話!楊某為朝廷執法,作奸犯科之輩,落在楊某手中,自然要嚴懲不貸!若是普天下罪犯家眷都來找本官尋仇,哪裡還輪得到你?”“哦?”楊帆緩緩地道:“在嶺南韶州,東北方二十裡處有一處無名山穀,山穀裡有一個小村莊,韶州府登記的該村的名字叫桃源村,莊裡麵有百十戶人家,我想知道,他們犯了什麼罪,要受到屠村的懲罰,男女老幼,一個不留!”“韶州東北,無名山穀,桃源村……”楊明笙的聲音中充滿了疑惑,似乎幾百條人命的慘案,已經被他這個大人物忘得乾乾淨淨,他慢慢地重複了一遍,身子突然一震,失聲道:“啊!韶州、嶺南韶州!你是什麼人?”楊帆手上一緊,勒住了嚼頭,厲聲道:“是我在問你,說!”楊帆一鬆嚼頭,楊明笙的頭砰地一聲磕在地板上,他也不覺得疼,喘息著問道:“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你是……賀蘭敏之一黨?”p:誠求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