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何須如此?地方官吏依理拜謁上官也屬正常。”坐在艙中一旁的尉遲燕姍嫣然一笑道:“久聞泗州也算淮水重鎮,逗留一日,也可消解乏意,妹、木蘭妹子,你們覺得呢?”“尉遲姐姐說得亦有道理。”劉臉色不變,明眸瞥了一眼有些煩躁的江烽,轉過頭望向仍然是一臉興奮期盼的白木蘭,“木蘭,尉遲姐姐在問你的意見呢。”“好啊,我還從來沒有來過淮水,聽說淮南淮北的氣候風土人情都截然不同,淮南為橘淮北為枳這個故事就由此而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差異就這麼大?”這個妹子想的東西的確有些與眾不同,尉遲燕姍和劉都是無語。倒是江烽被白木蘭的話給逗得樂了起來,“木蘭,這不過是一個成語的比喻罷了,事實上淮南氣候的確比淮北要溫暖一些,尤其是冬季,嗯,可以說淮水一直是咱們中土的南北分界線,但是淮南為橘淮北為枳這個說法卻也有些謬誤。”“謬誤?”尉遲燕珊和劉都來了興趣,“這是《晏子春秋》所記載的,曆經千年洗礪,為何說得上是謬誤?”這二女都是飽讀史書之人,對《晏子春秋》自然不陌生,西漢劉向編撰的這本書在中土也是廣為流傳,而淮南為橘淮北為枳這個成語也是經常被人引用。“嗬嗬,二位女郎是不是覺得某是在信口開河?”江烽笑了起來,“非也,某這番話也是有根據的,事實上橘和枳雖然形貌相似,但是這二者並非同一類植株,橘喜溫暖,而淮水以南冬日裡溫度並不算低,達到結冰狀態甚少,所以橘便可在淮南生長,而一旦移栽到淮水以北,到了冬日裡下霜結冰之時,便會被凍死,所以淮南根本沒有橘;而枳則不會,枳本身更耐寒,在淮北便能生長,而移栽到淮南,它還是枳,並不會有多大的變化,不信你們可找機會試一試,看看是不是如此。”“啊?!”尉遲燕姍和劉完全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個結果,大為驚訝:“郡王何以知之?”“澮州術法材官院和徐州的術法材官院在植株培育方麵均有專門人員進行研究,所以橘和枳之間的差彆早就被他們發現了,而且枳也是一種很有價值的藥物。”江烽朗聲道。尉遲燕姍和劉都發現了各自眼睛中的驚訝之意,此次二人到徐州之後也早就耳聞了徐州術法材官院的大名。對於徐州方麵不遺餘力的招募來自各地的術法人才,這一點各地也都有知曉。像早在大梁被晉軍攻滅之前,徐州術法材官院就開始有針對性的在大梁境內各種招募吸納術法和格物人才,隻要願意,徐州方麵便可以提供包括一家人的路費,並提供路線和沿線的聯絡,讓其能安全順利抵達澮州或者徐州,這兩地均有大規模的研究機構。而大梁滅亡之後,沙陀人對這方麵並不太重視,使得許多原來大梁道藏齋的人才大舉逃入徐州,也有一部分人更喜歡澮州,便遷移到了澮州,所以這兩地的術法材官院都得到了長足的發展。原本江烽是打算在徐州建立總院,而把澮州設置成分院,但最終還是決定讓其自由發展,鼓勵兩地在學術鑽研上競爭與合作。而鄧龜年和羅真重返澮州,二人分彆擔任澮州術法材官院的首座和次座,而甘泉則留在了徐州擔任徐州這邊術法材官院的首座,一名來自大梁道藏齋的術法宗師擔任了次座。正是由於徐州方麵在術法和格物一道上的極力推崇,使得來自大梁、河北乃至江南的術法人才都紛紛來投,而江烽在這方麵也是尤為舍得,連鄧龜年和甘泉等人都覺得恐怕江烽是對術法格物一道最為舍得投入的主君了。隨著澮州和徐州兩大術法和格物設計體係的分立,因為各自研究學習方向也開始出現一些差異化,像徐州這邊更傾向於研究以火、金、土這一體係的方向,而澮州這邊則以木、水、土體係為主,而且在格物設計上,也同樣呈現出這種趨勢。這也是江烽樂於見到的,各有精專,同時又能合作,這種良性循環能夠取得更好的成果。“看來徐州大總管府治下的術法格物已然大有氣象啊,不知道我們南陽那邊的術法同道可否和徐州這邊交流一番呢?”劉眉目流光,淺笑盈盈的問道。“嗬嗬,若是南陽同道有這份興致,我想龜年和甘泉他們肯定是舉雙手歡迎的。”江烽很大方的應承道:“不過我們這邊的學習專研倒也未必完全是用於軍事上,可能會讓南陽同道失望呢。”劉微微搖頭,“郡王難道隻是為了個人喜好而這般投入?”“倒也不是,孤一直認為術法格物能夠給我們對這個世道帶來許多不一樣的理解和感覺,嗯,用於民生,亦是會大有裨益。”江烽懶懶的道:“現在徐州還支應得起,就當是孤的個人喜好吧。”江烽如此任性的話語讓一乾人也是無言以對,這可真是有錢就任性了。“淮南為橘,淮北為枳,這裡邊的意思也就是任何東西都有自己的生存之地,如果到了其他地方,反而就不能正常存活了,那就應當是各就其位,不能逾越是不是?那這果樹如此,人呢?”白木蘭卻幽幽的問道。一句話讓在場眾人都是對這個看似混沌懵懂的女孩子刮目相看。江烽也把目光投到了這個有著一雙漂亮灰綠色眸子的異族女孩臉上,輕輕點了點頭:“木蘭,這個問題問得很好,這就要看是否能夠適應這個時代和世道的發展變遷了。事實上我們都知道,在漢代之前,江南也是莽荒一片,沼澤瘴氣遍布,根本沒有多少人敢去,但是看看現在呢?魚米之鄉,豐饒之地,這其實就是一個適應和征服的過程,對整個外部環境的征服、改造和適應,我們人類是最為擅長的。就像沙陀人,他們原來在河東,現在在中原,不也是過得很好?但在此之前呢?他們在哪裡,在塞外,這也是一個適應,同樣,我們漢人也一樣可以在饒樂,安西,北庭生存下來,這就要看誰給這個世界帶來更好的改變了。”江烽這一番話也是有些委婉含蓄,但其中的針對性也不言而喻。“更好的改變?”白木蘭若有所思的問道。“對啊,如果帶來的隻是一味的殺戮擄掠,本身不創造任何東西,既不種糧食,也不栽桑養蠶,也不開礦煉鐵,更不造船作瓷器,也不曬鹽采藥,那這樣改變就是不能接受的。”江烽儘可能用最淺顯易懂的話來介紹自己的意思,“每個人每種人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都是有其道理的,栽桑養蠶也好,紡紗織布也好,種糧打漁也好,打鐵運貨也好,當兵保家衛國也好,教人識文斷字也好,抓賊斷獄也好,這都是對這個世界有貢獻的,但是隻是為了搶掠彆人而生存,那這種群體就不該存在,我想,我們徐州就要儘可能的消滅這種對世界無益的群體。”“我們吐穀渾人也一樣在放羊牧馬,一樣在耕種勞作,……”白木蘭似乎是聽出了江烽的話外音,蹙起眉頭反駁道。“所以我沒有說吐穀渾人不該存在啊。”江烽接上話道:“但不容否認,像沙陀人也好,黨項人也好,契丹人也好,也包括我們一些漢人,他們隻想憑借著自身兵強馬壯,隻想倚仗自己的刀鋒來掠取彆人勞作所得,漢人中我們稱之為盜匪,而生活在北方草原上那些人呢?他們放羊牧馬本來也能生存,但他們卻希望用更粗暴凶殘的方式來獲取他們所認為更美好的生活。”白木蘭聲音提高了一些,“我記得你曾經和我說過,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是每個人的權利。”“對啊,我說過,但是我也說過,追求這種生活應當以一種善意良性的方式來取得,而非用剝奪彆人的生命和財產來換取,這是對文明發展和進化的一種侵犯和毀滅,也是我們不能接受的。”江烽覺得自己似乎站在了某種道德高地上在對彆人指手畫腳,格外的道貌岸然,“或許我的軍隊也會剝奪彆人的生命,但是我們這麼做是為了讓更多的人生活更加美好。”這一段時間裡三女在路途上和船上都一直有機會和江烽待在一起,而江烽和三女的交談間也經常闡述自己的一些觀點和意見,而屢屢提及的各種新名詞也是讓三女大為驚奇。白木蘭也就罷了,但對於劉和尉遲燕姍來說,兩女都非尋常女子,對於當下時局和各種事務都有自己的理解和觀點,但是她們仍然對江烽如同天馬行空般的理念和觀點感到震驚不已。諸如“世界”、“文明”、“進化”、“生存”、“貢獻”等等十分新穎的詞彙也是讓她們好奇心大漲,一路行來,也是問題多多,江烽也樂於將自己的許多觀念灌輸給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