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烽聽罷,再看了看店中一乾人,笑著問道:“看你們這生意應該不錯吧,能養起店中這麼多人,……”漢子苦笑,“生意倒也還行,不過也是逼於無奈,北地兵荒馬亂,契丹人、吐穀渾人經常惹是生非,家人留在北地不放心,隻能南來,不過老家族人尚多,也不知道日後何去何從啊。”江烽一直對北地胡人的情況十分關注,除了沙陀、契丹和黨項人三大胡人外,塞外雜胡中就以吐穀渾勢力獨樹一幟,保持著相對獨立性,而媯州就是吐穀渾的勢力範圍。“媯州情況還好吧?現在契丹人和沙陀人應該都更願意南下才對,就像你剛才說的,契丹人都樂意到幽州薊州這邊來了。”江烽隨口問道。見江烽問及自己家鄉,麻臉漢子頓時警覺起來,不敢在信口而說,不過想想這徐州是在也和塞外北地扯不上多少瓜葛,才又頓了頓才道:“吐穀渾人要好一些,沙陀人不待見他們,契丹人看不上他們,他們處境也不算好,夾在兩邊中間,乾啥都得要琢磨一下,隻苦了我們這些在北地生活的漢人。”江烽見再問也多半問不出一個什麼來了,他也沒指望這麼隨便出來一走就能摸出來什麼機密情報來,那無聞堂就真的可以撤了,他就是隨意走走,看看這徐州光景與壽州、廬州那邊有何不同。不得不說這徐州哪怕是遭遇了連年旱災,但是論城市規模和街麵繁華程度,都要遠勝於壽州和廬州,其商鋪種類,來往的行人商旅,來自四麵八方,商品的豐富程度,亦不是壽州、廬州能比。開門的浴池顯然生意不錯,接踵而至的客人相互之間打著招呼,閒聊著周鄰的事兒,而在一旁的香藥鋪裡傳來的香味讓浴池似乎也多了幾分高貴的氣息。沿街的貨郎也早已經摩拳擦掌的開始為自己的生意奔波,桶匠、畫匠、賣油郎、挑著草鞋的農夫,操著來自徐州各地的口音,走街竄巷,為著一家人的生計賣力的吆喝。偶爾會有一兩個遊走在人群中的乞丐,乘人不備,瞬間化為扒手,而茫然不知的行人還伸長著脖子看著那街麵上林林總總的各色商貨。“來碗羊血羹!”看著熱氣騰騰的大鍋,江烽忍不住讓正忙得滿頭大汗的老板給自己來一碗。“好嘞!一碗羊血羹!”老板的手腳相當麻利,鮮香誘人的羊血羹很快就遞到了江烽的麵前,江烽也不客氣,一邊吃著,一邊示意自己的親兵們也可以來一碗,不過親兵們都把頭扭到了一邊,這讓江烽也是好生無趣。江烽也知道自己這種臨時突發奇想的出門讓親兵們很是緊張。現在徐州局麵雖然穩定下來了,但是這也僅僅是指大局穩定,淮右軍進入徐州時間尚短,原來時酆麾下幾大軍頭中的殘餘勢力尚存,尤其是像姚承泰的餘孽,在徐州城中仍然存在,而尚雲溪也仍然在徐州城中留有自己的伏子,加上兗鄆河朔那邊在這裡潛伏的暗子,以及西麵蔡州袁氏滲入進來的細作,所以徐州城目前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風平浪靜。不過越是這樣,江烽覺得自己就越是有必要出來親自看一看,親身體會一下城內尋常人的生活,親兵們的擔心雖然並非無因,但是江烽並不認為現在還有誰會在光天化日之下來守株待兔對付自己。要對付自己,真要想一舉得手,丹期的高手已經不足以讓自己一舉斃命了,起碼也要凝丹期以上,而放眼周圍,凝丹期的高手又有幾個?縱然大梁、南陽、蔡州有,但也是屈指可數的寥寥數人,他們在各自陣營中數一數二的角色,怎麼可能有如此多的時間精力來蹲守自己?這也不現實。“老板,生意還行吧?”江烽就這樣蹲在旁邊的矮幾旁,和旁邊幾個短衣敞胸露懷的粗漢一道,喝著羊血羹,一邊問道。“聽客官口音像是淮南那邊過來的?”老板是個矮壯胖漢,一看就是性子豪爽的人物,咧著大嘴巴笑著道:“怎麼說呢?這年頭雖說年成不好,但是北麵下來的人多了,都湧進咱們徐州城裡討口飯吃,糧價就一下子漲了起來了,好在淮南那邊米麵倒是不歇停的運上來,勉強壓下了價格,要不就不是生意好不好的問題,而是大家夥兒能不能吃起飯的問題了。”“這麼說,大家日子都還是能夠過得去嘛。”江烽隨口應了一句。“嘿嘿,不好說啊,咱們徐州也還過得去,但是也經不起這北邊不停歇的下來人啊,這些人逗留在咱們徐州城裡,靠賑濟維持生活,可這種日子能長久麼?”老板也是個明白人,“照理說,熬過一季青黃不接的時候,他們就該各自返鄉了,可看看他們,除了一部分人繼續南下討生活,大部分人因為不適應南邊,不願意南下,就這麼賴在咱們徐州,這讓我們本地人咋辦?”“北邊天時不好,他們也許也是沒辦法,……”江烽也沒想到這徐州老百姓也是這麼排外,似乎對北麵下來的人很不待見,試探性的問道:“總不能讓他們餓死吧。”“客官,話不能這麼說啊,各有各的活法,北邊的確日子不好過,可咱們徐州也不容易啊,這麼些年都是跌跌撞撞,饑一頓飽一頓的,他們現在下來,我們徐州哪裡養得起這麼多閒人?”老板搖頭,“咱們徐州這邊田土也不算富餘,這麼多閒人賴在這裡,日久必生禍患,看看吧,昨日裡那邊都樂坊裡便鬨了起來,打死了好幾個人,聽說就是因為沒事兒關撲耍錢,輸紅了眼,便動了手腳,起了禍事。咱們這新來的郡公,啥都好,就是心地太慈善了一些,哪有自家都吃不飽,還得要管彆人碗裡有沒有食兒的事情啊。”對於老板的話,江烽也無言以對。沒錯,自己太過於以一種更高的角度來看待問題了,下意識的角色兗鄆沂乃至河朔平盧的災民下來,自己都該要想辦法解決他們的生計問題,但是卻忽略了本地民眾的想法。這些本地民眾,對淮南糧食北運當然是歡迎的,但是對北麵的災民流民南下來分食卻是反感和敵視的,而人的劣根性在這種情況下也會無限放大,比如像無所事事的流民在能有一口飯吃之後,總會有人在裡邊滋生各種問題,關撲賭博,打架鬥毆,甚至被外部勢力所利用,這都難免。是該好好考慮這些仍然在不斷南下的北地流民災民問題的時候了。以工代賑可以解決一部分問題,但這也不是長遠之計,進一步擴軍可以消化部分精壯,但也不足以解決根本。就目前來說,要麼就是讓這些流民災民返回北地,但這顯然很難做到,除非自己能一舉拿下河朔和平盧,還得要天公作美,即便那樣,也還麵臨著地方士紳對土地方略的對抗。另外一條路就是就地消化了。願意南下的,基本上都南下了,雖然淮南還能容納一部分,但是許多北地流民其實並不願意南下,那邊濕熱的氣候讓北地人很難適應,甚至在這個時代,那就是要命的。就像是嶺南道、黔中道這些地方,幾乎就是被視為鬼途,也許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的機會,氣候、時疫、路途遙遠,這些都足以讓這個時代的人很容易就一病不起。這並非誇大其詞,甚至很多人都把道嶺南道和黔中道這些地方仕官都視為發配。就地消化應該是最好的路徑,江烽也考慮過。事實上解決這些勞動力的問題,唯有工商業,而在徐州當下,就有兩條路。一條就是大規模的開發利國的鐵礦,以新式煉鐵法來冶煉鐵水,擴大鐵礦開采和冶煉,生產生鐵和精鋼,同時在延伸產業鏈,以生鐵和精鋼來大規模的生產各式農具、武器甲胄,甚至創新生產出一些能夠促進生產力發展的新式物件,比如改良馬車。這條路是最適合的,而且也是能最大限度的消化勞動力的,唯一的障礙就是目前對新式冶煉法還沒有完全成熟,還在進一步摸索,但是也為時不遠了。另一條路就是擴大海州的鹽場規模,提升淮鹽產量,以供中原和江南。但這要建立在奪回海州的前提之下。當然,除了這兩條路外,也還有一些臨時性的輔助性辦法,比如興修水利和修路,淮北的水利設施多年失修了,急需修繕維護,同時隨著淮北、淮南的統一到一麵旗幟下,那麼加大境內的驛道投入建設,也是一條路子。半天的微服出遊,也算是了解了一番境內民眾最真實的感受,江烽感覺到總體來說徐州的局麵已經趨於穩定,但是仍然有不少棘手的問題亟待解決,像北地流民已經越來越成為一大難題,必須要立即麵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