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烽的確還沒有那麼蠢。在兗州局麵尚未完全穩定下來之前,他當然不會對鄆州有過多的動作,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就對鄆州毫無舉動,宣示主權這是一個最起碼的表示,像占領宿城,就是一個昭示。鄆州五縣,巨野和鄆城在巨野水匪絕對控製之下,縣城緊鄰湖岸,現在當然不能去碰。北部三縣,壽張、須昌、宿城,在此之前實際上是被朱茂放棄了的,甚至連緊鄰巨野澤的兗州西部平陸縣也是被放棄了的,不過在淮右(武寧)軍正式進軍兗州之後,這種局麵必須要改觀。平陸不用說,那是兗州境內,如果這一點都做不到,對兗州的控製從何談起?至於宿城,偏居鄆州東北一角,緊鄰兗州,距離湖區也有相當距離,而且這也是與濟州連通的要道咽喉,所以拿下宿城義不容辭。照理說鄆州州治須昌距離湖區也還是有些距離,但是這裡和另一縣壽張一樣,長期在湖匪的控製下,這兩縣的士紳大戶實際上已經與湖匪沆瀣一氣了,這種情況下冒然進軍須昌必然會遭遇不利,江烽不為。蠶食鯨吞,目前淮右(武寧)軍對兗鄆的攻略已經過了鯨吞的階段了,接下來就是要一步一步將鄆州納入,這就需要蠶食之法。江烽端坐主座,目注坐在堂下的二人。一老一少,王序、王樸父子。這又是自己改變曆史所遭遇的名人,蝴蝶效應有時候會出現,但是以自己這小蝴蝶翅膀,很多人很多事,依舊會出現。王序並沒有太大名氣,當然那是在曆史上,但在如今他卻是鄆州,也就是宿城的王姓的領頭人。而坐在王序身旁的目光灼灼打量著自己就是那王樸了。曆史上王樸可是赫赫有名,一紙《平邊策》,道儘以中原之利而取全國的韜略,雖嫌簡陋,但是其脈絡卻是清晰無比。連趙匡胤都說,此人在,朕不得此袍著。王樸在《平邊策》中提出了因地製宜先易後難統一天下的方略,同時也列舉了聲東擊西和疲兵之略,頗有太祖之法,至於說《平邊策》前段所言的得民心(道)者得天下反而是人皆言之,算不上什麼高論。這等英傑,江烽當然要收歸囊中,現在王樸不過三十不到,但王樸年少聰慧穎悟,飽讀詩書,胸有韜略,年近三十而立之年,已可入仕一展風采了。而且更難得的是王樸多才多藝,不僅與文才英華,軍略精通,還在建築規劃、陰陽律曆、術數音樂上極有造詣,這是史書所栽,但實際上就是這王樸是個天生的文臣加術法大家。江烽在詢問兗鄆人才時,就有人提及了王氏一族,乃是鄆州宿城有名的士紳大族,王序也是當地王氏一族的首領,而其子王樸天縱奇才,不但文才韜略冠絕一方,而且對術數造詣極深。江烽這才回過味來,這個王樸好像就是曆史上後周柴榮的肱骨之臣王樸,他就是山東東平人,這宿城不就是日後的東平麼?這宿城幾易其名,東平、天平、宿城,換來換去,又和須昌並而複分,分而複並,並了再分,所以也是攪得人頭暈,不過王樸之名也足以讓江烽這個曆史係的高材生牢牢記住了。“郡公,不知郡公招小民父子前來,……”見王序父子又站了起來,江烽微笑著抬手示意,“坐,坐,不必拘禮,久聞賢父子詩書大名,術法精絕,某入主兗鄆,希冀能兗鄆父老一解兵災**,欲得兗鄆父老相助,……”文縐縐的話讓江烽也是格外彆扭,雖然來到這個世界幾年了,但是要和文人們打交道還是一件費力事兒。王序父子也是覺得好笑,這位聽聞是寒門出身的郡公大人,不喜文事,但對文臣卻還算重視,隻不過此輩以武立國,短短幾年內,竟然打出偌大一片天下,倒也不可小覷。一番寒暄之後,江烽竟然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的感覺。王序顯然是一個有些古板的士紳,若是邀請其出仕,或許會同意,但是其性格卻未必合適,倒是與王樸的幾番對話,江烽已然感覺出其表現出來的咄咄英姿,頗為看好。談話完畢,隻有禮司官吏延引其到館驛中歇息。“如何?”“少有英才,卓爾不凡,倒也不負盛名,不過其居然通曉術法一道,倒是讓人很是訝異,這等純正文人士紳出身,居然會精研術法一道,的確少見。”王邈笑著道。“吾觀其胸中頗有錦繡,意欲招其入仕,先行讓其在樞密堂中為從事。”江烽沉吟了一番才道。這等名臣若是不用頗為可惜,當然要讓其驟登高位也不符合情理,再說了再是腹有英華那也得要慢慢洗礪方能出彩,否則就成了揠苗助長了。“嗯,屬下覺得可以,先讓其熟悉事務,其家亦是深受兵禍荼毒,觀其言行,倒也無虞忠誠。”王邈更重視這一層,若是心存不軌,讓其進樞密院,倒成了引狼入室了,不過這自有無聞堂來監控考較,倒也不必過分擔心。******************************************回到驛館之後,王序和兒子在茶室中獨處。他原本以為這位剛被朝廷封為彭城郡公並兼任了武寧節度使的貴人是要借助王氏一族的力量來經略鄆州,從開始的交談來看,也的確有這方麵的意思,但是他也能明顯感覺到江烽對自己兒子的興趣更濃,反倒是那位衙推大人對自己更看重一些。貴人對自己的兒子看重當然是讓人高興的,但王序覺得江烽對兒子的其中並非文事,江烽本人就不通文事,所以要麼就是看重兒子的武略,要麼就是術法,這都讓王序有些遺憾。不過王序也能看得出來這位彭城郡公在淮北兗鄆的崛起之勢不可阻擋,兗州已經落入其手,朱茂主動求避,至於鄆州,王序也不認為現在看似氣焰囂張的湖匪就能一直延續下去,那隻是朱茂的無能才會導致這種狀況,隻要有一個強有力的政權作支撐,解決湖匪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唯一就是耗些時間和精力罷了。沒有誰一輩子願意背上一個匪名,哪怕他自己一輩子為匪,但也絕對不願意自己兒孫也為匪,忠孝禮義廉恥在士人心中仍然根深蒂固,就憑這一點,隻要心存幾分良知者就不會一條路走到老。王序也知道自己兒子早慧,加之雜學頗多,在地方上也名氣大噪,所以被上邊關注也屬正常,但是如果說納入江烽眼中,那意義又不一樣了。現在江烽獨攬兩軍節度使,治下十餘州,雖說根基淺了一些,但是其流露出來的勃勃氣勢更非大梁、平盧這些老邁庸碌的藩閥可比,為人父者當然希望自己子女能有一番造化,若是被江烽看上,王序當然願意為兒子當一塊鋪路石。“大郎,你覺得今日郡公召見你我父子二人,意欲何在?”“父親,這不是明擺著麼?兗州已定,兗鄆一體,鄆州如何能懸於外?”王樸隆鼻鷹準,麵目森冷,即便是在父親麵前也少有和色,“以郡公之雄才偉略,如何能容忍鄆州脫離股掌之外,且郡公之意怕是不在鄆州,而在平盧吧。”“平盧?”王序皺起眉頭,“若是郡公有意平盧,何須這般急切攻略鄆州?巨野水匪勢大,要想解決匪患,非一朝一夕之功啊。”“父親此言差矣,巨野水匪看似勢大,不過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罷了,若是郡公有意,要滅巨野水匪,也不過就易如反掌,給吾一年時間,吾便能滅巨野水匪。”王樸傲然道。“爾何出狂言?!狂妄!”王序勃然大怒,雖然希望兒子能受重用,但是這般作態卻是王序不喜的。“父親,非是兒子口出狂言,兒子隻擔心郡公連一年時間都不願等,所以要解決水匪之患,還需多管齊下。”王樸搖頭,並不懼怕父親發怒。“何謂多管齊下?”王序本來怒意勃發,但見自己兒子這般胸有成竹,又忍不住按下怒氣,問道。“一管,從陸上步步緊逼,堅壁清野,施以連坐之法,斷絕水匪陸上接應;二管,分化離間,讓水匪自疑內訌,自相殘殺;三管,予以招安之術,自有願意謀一出身者,裡應外合,剪滅可期。”王樸信口道來,如數家珍,“再說了,郡公有壽州水軍為助,如果能讓壽州水軍沿泗水入桓水,未必不能一戰。”“湖匪有地利優勢,非水軍所能比。“那又如何?這年頭,收買一二通曉地利水性者易如反掌,豎起招兵旗,自有吃糧人,對湖匪怨恨者眾,願意出賣者更甚,那些士紳也不過是些牆頭草,真要見官府勢大,還不是納頭就拜?”王樸一臉不屑,顯然對自己父親的迂腐不以為然。王序無言以對,自己這個兒子對人性看得很透,有時候話語更是刻薄無比,讓人難以接受,但卻不能承認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