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格外陰鬱而凝重,三三兩兩的散兵遊勇們無神的靠著軍寨的圍牆,牆邊上亂七八糟的丟著破舊包袱,行囊布袋,有幾個人乾脆就睡在了旁邊。整個盤蛇堡軍寨在兩千多人湧入下就顯得有些狹窄擁擠了,除了那一排略微看得過眼的石堡外,整個軍寨的中間都被一堆堆的人群給擠滿了,就像是土黃色的一張紙上塗抹了五顏六色的顏料。“媽的,把我們趕在這裡來,莫非是要把我們一舉圍殲?!”“行了,朱二賴,對你還用得著圍殲?再餓你兩天,你自己就得要臥倒在地,等人家來割你的頭你都沒勁兒反抗了,知道市麵上的米多少錢一鬥了麼?”“滾你媽的,你又知道了?幾碗稀粥難道還沒塞滿你肚子,又來勁兒了,張老旺?”“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會兒你蹦得起,待會兒柴大人回來,真要招人了,你又沒勁兒了,被淘汰掉,那就怨不得人了。”坐在旗杆旁的張老旺懶洋洋的在自己身上尋摸著虱子,嘎嘣一聲捏死一個,有一句沒一句的賣著嘴白。周圍已經圍了一大堆人,黑壓壓的好幾十個,像這樣的人堆,在軍寨裡還有十來個。大家要麼以原來在忠正軍或者德勝軍內的體係聚成團,要麼就是以家鄉籍貫口音圍成堆,豎起耳朵聽著內裡消息靈通人士的擺弄。聽得張老旺說被淘汰掉,一乾人就像是被捅了一下的馬蜂窩,頓時就嗡嗡躁動起來。眾人都是在上一輪篩選中被淘汰下來的,既然是被淘汰了,自然也有其原因,要麼是年齡偏大,要麼就是有些病痛傷口,要麼就是軍紀不佳,而後者大概是最主要因素。在被東海軍、鎮海軍圍城期間,這些人頂住了東海軍、鎮海軍的進攻,但是同樣也付出了慘重代價。當停戰之後,這些壓力一旦消失,有些人就難以控製自己的情緒了,恣意放縱,浪蕩形骸,最終的結果就是當要重選精兵組建兩軍的時候,這裡邊很多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而篩選時間很短暫,沒有更好的表現,便立即被淘汰,而且毫無回旋餘地。事實上這些恣意放縱自己軍紀不佳者,並非都是戰鬥力遜色者相反,這裡邊許多都是在戰場上敢於迎難而上拚死搏命者,正因為提著腦袋玩命,所以在下來之後才太過於放縱,結果卻栽在了這種突如其來的選拔上。所以這些人很不服氣被淘汰,而他們也很清楚一旦被遣散回鄉,一無所長的他們命運將會有多麼悲慘,所以才會要行險一搏。現在這一搏似乎終於迎來了一絲變數。這是三個人頭贏來的,當然這裡邊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緣故,起碼丟了人頭的幾個人並非善類,大頭兵們也不是傻瓜,明白這背後隱藏的許多貓膩。他們現在更焦躁的等待著命運的結局。柴大將軍他們都是認識的,也正是基於對柴大將軍的信服,這些人才乖乖的來到了這個城郊外廢棄的軍寨裡。這盤蛇堡軍寨是當年楊行密時代修建的軍寨,距離合肥城隻有幾裡地,地理位置上佳,但是在楊渥時代就被廢棄了,因為從那個時代開始庫周就未曾遭遇戰事,偶爾在遇上演練各軍要來廬州點檢時一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荒棄的。現在大家就這樣百無聊賴卻又心中惶惶的等待著柴大將軍的歸來。“老旺哥,你說防禦守捉使大人能同意柴大將軍的懇請麼?”這句隱藏所有人心中的話被一個有些稚嫩的聲音問出口,一下子讓這群人都安靜了下來。從軍這麼多年,沒有誰不清楚今日這種嘩變騷亂性質有多麼惡劣,換個暴躁一點兒的君上,隻怕屠刀已經揮起,人頭滾滾了。他們也不認為江烽就是仁慈的,仁慈者從來就不可能在軍中立足。但是他們卻彆無選擇,回鄉間務農這種事情對他們來比殺頭還恐懼,有些人甚至從來就沒有摸過農活兒,要讓他們去和那些赤足襤衣的泥腿子一起整日麵朝黃土背朝天,日複一日的耕作,他們寧肯選擇死。所以他們在有心人的煽動下,選擇了一搏。現在他們還不知道這一搏的結果,但起碼他們努力了一次。柴永的出現讓他們更是像看到了救星,這位昔日德勝軍中的將星,肩負起了為他們請願的重任,他們的一切希望維係於他。但他們同樣清楚,那位淮右之主沒有那麼容易應允,若然這種事情開了先例,對人君的威信無疑是一個挑釁,沒有誰會輕易容忍。氣氛格外訝異。看著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自己,張老旺覺得自己脖子有些發癢,下意識的撓了撓。他是慎縣(今肥東)人,和柴永是老鄉,跟隨著柴永也算是打拚過多年,但並不意味著他就對這上邊的事情有多了解,隻不過柴永走時他也曾尾隨詢問,柴永隻說了靜等二字,這讓他才憑空生出無限希望。柴大將軍不是空口妄言之人,他敢這麼說,自然有底氣。也許這早就是一場戲?那位據說幾年前和大家一樣是大頭兵的淮右之主,說不定和柴大將軍早有有約定?張老旺不敢往深裡想,但他知道那位防禦守捉使大人和柴大將軍一樣,與其他將軍不同,他們都是和大家一樣的貧苦出身,都是從大頭兵乾起,也許就是這個理由能讓防禦守捉使大人網開一麵?“咳,咳,這種事情,某也不知,要說換了彆處,也許大家夥兒早已經掉腦袋了。”張老旺挺直了自己身體,“但聽說這位防禦守捉使大人有些不一樣,他和咱們大夥兒是一樣出身,若是光州那邊的兄弟就該知道,他能體會咱們這幫窮兵漢的苦處,咱們可以上戰場去戰死,起碼能為家裡人留點兒賻贈優恤,撈點兒勳轉,但卻不能讓咱們在田間地頭老病而死。”張老旺的話說出了大家的心聲。都是當兵吃糧的粗漢,驟然要大家去田間地頭廝混,這如何能接受?真還不如上陣博個生死,哪怕死了們也能替家裡博點兒賻贈優恤,運氣好還能撈點兒勳轉。“對,咱們寧肯去戰場上搏一把,拚個生死!”“寧願戰場上死,不去鄉間躺!”“當兵的豈能死於床底間?!”頓時引來一幫粗漢們的叫嚷,群情洶湧。“行了,柴大將軍尚未回來,大家安分點兒,難道真要讓彆人刀槍頂到大家脖子上?”朱二賴沒好氣的吼了一聲:“誰讓你們沒選上?怨誰?”一句話又把大家給說癟了,彆說沒給你機會,給了你機會,自己被把握住,怨誰?“不管咋樣,咱們就是求一個上戰場拚死的機會,難道這點兒防禦守捉使大人都不能滿足?都是當兵打仗,誰也不比誰孬,防禦守捉使大人要咱們往哪兒,咱們就用這條命去搏一把罷了!”“是啊,咱們就把這條命送給防禦守捉使大人,但得在戰場上,不是田間地頭!”一時間整個軍寨裡的人都被這鬨騰起來的情緒給宣沸起來。“好!”聲如洪鐘大呂,從遠處冉冉而來。“某就替你們爭來了這次機會!”一道人影從寨牆外破空而至,倏然落在了旗杆旁,張老旺、朱二賴等人早已經讓出了一個圈子。柴永昂然落地,環顧四周。四周的人開始湧來,圍繞著旗杆周圍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巨大圈子。“某已經懇請防禦守捉使大人,君上已經同意某組建淮右左廂軍第十軍,編製二千五百人,設五營二十五都,五個營指揮使和五個營指揮副使,二十五個都頭和副都頭,在場諸位,若是有意競逐此位,現時便可在某這裡列隊報名!”柴永的聲音清晰洪亮,整個軍寨內每一個角落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其餘眾人,便可到右麵門口報名入籍,二千五百人,張老旺!”“屬下在!”“你與朱二賴二人負責組織士卒報名選拔,若有差池,某便要你的人頭!”“大將軍放心,某與二賴便是不吃不喝也不敢耽誤將軍大事!”張老旺麵泛紅光,昂首顧盼,嘿然道。“好!三日內,諸營成型,某要看到各自操練,意欲搏這營指揮使、都頭職位者,儘管放馬過來,某隻相信自己的眼睛,少把那些沒用的花巧拿出來糊弄某!”柴永森然道。柴永很清楚自己麵臨的壓力,江烽給了自己這樣一個機會,實際上也把自己逼上了絕路。十五日之後,第十軍就要和左廂軍第一軍、第六軍、第八軍、牙軍這些軍隊以及秦漢、駱成淦的右廂軍第一軍、第二軍一並出發前往濠州,隨時可能投入到淮北戰場上去,如此緊迫的時間,要把這支軍隊迅速打造出來,對於他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而且挑戰還不僅僅止於此,第十軍若是想要在淮右軍中站穩腳跟,勢必要在這一戰中有所展示,而江烽也明確表示第十軍必須要在第一戰中證明自己,這才是最關鍵的。雖然不知道這一戰會是如此打,但柴永知道,這將是一場生死惡戰,而他和他的第十軍沒得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