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瘦漢子目露精光,直視田春來,“你究竟是什麼人?”“何須多問?你就告訴寇老大,壽州昔日舊友來訪就行了。”田春來淡然道。精瘦漢子狐疑的四下打量了一陣,又環顧四周,沒見到什麼異樣,心下也有些遲疑不決。這一段時間裡來往湖裡人不少,弄得老大寢食難安,到後來都不願意再見外人,他也看得出老大現在是承受了巨大壓力,正如老大自己所說,湖裡的兄弟未來的命運也就在此一舉,走錯了路,走偏了路,都將讓湖裡兄弟們身首異處,他不得不慎重。作為老大的心腹,他也隱約知曉來自各方的勢力都在拉攏老大,像江都來人,廬州來人,還有江寧來人,都是許下了諸多好處,但是老大卻都隻是聽著,沒有表態。眼前此人顯然也是一方說客,隻不過不知道是來自何方。見精瘦漢子不肯通報,田春來也不惱怒,笑著道:“來者都是客,見不見,見後結果如何,還不都的要你們老大來決定,是禍是福,決定權不都在你們老大手裡,有這麼為難麼?”田春來淡然的態度倒是讓精瘦漢子做了決定,點點頭,足下一點,一隻椋鳥悄然落在了他肩頭,然後迅疾飛離。小船繼續向前滑行,不過精瘦漢子的神色已經恢複了正常。田春來倒也不在意,這個時候巢湖這幫水匪還能沉得住氣,看得出來寇文禮在這幫人裡還是很有號召力的,沒有誰願意一輩子當水匪,如果能尋求一個好出身,誰會不願意?但是選擇一個正確的投效對象就很重要了,選錯也許就是錯一輩子難得翻身,而選對,也許就是榮華富貴福澤子孫,不容寇文禮不慎重。可以想象得到徐知誥和楊溥都應該向寇文禮伸出了橄欖枝,徐知誥能得到這支力量,就相當於在楊溥腹地打下一枚釘子,隨時可以在楊溥的腹地發難,而楊溥獲得這支力量,便可穩定腹地,而且還能利用這支力量與徐知詢掌握的水軍一道向徐知誥的腹心區域發起進攻。到現在寇文禮都沒有作出決定,可見寇文禮還是有些眼力的,知道大玩家還沒有出手,一切都還充滿了不確定性。枯黃的蘆葦蕩慢慢出現在眼簾中,一望無垠卻又錯綜複雜的湖裡風光讓任何不屬於這裡的人都望而生畏。哪怕是天位高手來這裡,看著這複雜難辨的地形,估計也隻能望而興歎,三五十人往這蘆葦蕩裡一鑽,哪怕你有十萬大軍,也一樣束手無策。田春來好整以暇的欣賞著這冬日裡巢湖風光,絲毫不在意精瘦漢子警戒的態度,內心卻要在琢磨,見到寇文禮之後,該如何來說服對方。若隻是徐知誥或者楊溥兩方來遊說寇文禮,田春來倒也不懼,和楊家的深仇大恨讓寇文禮不太可能投效楊溥,而徐知誥那邊可能性要大一些。但是徐知誥在廬州人眼目中更像是侵略者,雖然寇文禮對楊氏不滿,但是並不意味著與楊氏敵對的徐知誥就能得到他的認可,徐氏曆來對楊行密發家的廬州采取敵視政策,廬州諸多士紳大族子弟在江都都難以獲得出頭,寇文禮對此也很清楚,可以說整個廬州人在徐氏一族心目中都是不可信的。讓田春來有些擔心的是越國錢氏。看上去越國錢氏似乎和巢湖相距甚遠,但是以越國錢氏的野心,不可能看不到這巢湖水匪的重要性。楊徐兩家打生打死,而巢湖水匪卻又把控著廬州腹地與濡須水入江咽喉要道,勢力甚至延伸到了和州和宣州一線,這對於一心想要獨吞江南的越國來說無疑是一個重要的棋子。隻要能獲得這支力量,經略和州、潤州和宣州就要容易許多,尤其是作為抗衡徐知詢江寧水軍的一枚重要砝碼,極為關鍵。錢氏族中人才薈萃,隱忍蟄伏這麼多年,可以說盼望楊徐兩家打起來最為迫切的就是越國,甚至比淮右更期盼,現在獲此良機,豈會不舍得下餌?小船速度不斷加快,很快就進入了蘆葦蕩中,蘆葦蕩中水道時寬時窄,偶爾有一處水域寬闊一些的地帶,但四周幾乎都是枯黃的葦杆,讓你根本無法辨識來去。田春來當然知道像這些水匪們都有自己的暗記來標注,外人根本無法辨識的地方他們卻了如指掌,這也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根基。半個時辰後,一隻椋鳥落在了精瘦漢子的肩頭,精瘦漢子一伸手,椋鳥就躍入漢子手中,漢子從椋鳥足下取下一枚小竹管,取出管中紙條,略一看後便丟入水中。“走吧,老大在等你了。”******************************************************田春來見到寇文禮時已經是三個時辰後了。精瘦漢子的小船很快和一艘中型的快船彙合,然後一起上了快船,直入湖中心。經過三個時辰的奔行,甚至還在船上享受了一頓巢湖上著名的烤魚宴,最終才靠岸。雖然不清楚靠岸地是何處,但是田春來卻知道這已經是在陸地上了,而非湖心島,這也正常,像寇文禮這種巨寇,豈有不在陸地上設立暗巢的,狡兔三窟,這都是應有之意。“文禮,見你一麵可真是難啊。”田春來一上岸,就看見了疾步而來的黑衫男子,略顯陰鬱的麵孔上並不像長期水麵生活的角色,倒有些文人的氣質,隻是那粗糙的手掌證明了他並非此靠筆墨生活的人物。“春來兄莫見怪,這段時間某也是如鑽風箱的老鼠一般,到處受氣,卻又無處落腳,惶恐之極啊。”黑衫男子迎上前來,熱情的與田春來擁抱,狀極歡愉。“是麼?某觀文禮卻是左右逢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啊。”田春來微笑道。“甘苦自知,春來兄此次前來不也就是為某指點迷津麼?”黑衫男子苦笑著搖頭:“若隻是某一人也就罷了,這手底下還有那麼一兩千兄弟,某和兄弟們風裡來雨裡去二十年,值此風高浪急之際,總也得想辦法為兄弟們謀個出路才對。”“某不是酈食其,指點迷津一說言過其實了,其實文禮內心應該早有定計才對。”田春來一邊走,一邊輕描淡寫的道:“許重利者,必有所圖,反之,亦然。”寇文禮是一個有主見之人,非外人能遊說的,願意見自己,其實就已經表明了許多,那就是他無意接受其他人的招攬,隻是不知道越國錢氏是否有使臣前來,若是已經來過,而寇文禮為何又不願意接受錢氏的招攬,這一點倒是田春來想要弄明白的。“嗬嗬,還是春來兄知道某啊。”黑衫男子慨然道:“不瞞春來兄,這段時間來人甚多,但某一直惶恐,某不過是一介草寇,縱有一兩千弟兄,或許現在能為人所用,但日後呢?何以讓某相信諸位大人能一諾千金呢?”這大概就是作為寇文禮這些草寇們的最大疑惑和不安所在了。像他們這樣的角色,一直不為士紳望族們所接納,無論是楊溥還是徐知誥,亦或是錢氏,都是豪門望族,可以說從血統親緣關係上來說,對這些草寇就是厭惡的。就像是蟻賊縱橫中原江淮,始終無人願意招攬接納他們,哪怕是大梁朱氏這等粗鄙出身的角色,也隻敢暗地裡與其勾連,絕不敢公之於眾,像江烽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一樣要避而遠之。這個時候諸藩為了自家戰略,自然對寇文禮這些巢湖水匪大拋繡球,但是一旦事了,鳥儘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就難免,寇文禮此時惶然也是正常無比,怎麼能讓這些藩閥們兌現承諾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江烽亦有此種想法,要讓寇文禮他們去當黑手,做一些不能公之於眾擺上明麵的汙穢之事,田春來相信寇文禮願意去做這些事情,但是你得給他們一個自我漂白的機會,現在江烽也隻能說有一個大概的想法,寇文禮能不能相信,就要靠田春來此行了。在田春來看來,江烽算是比較仁慈了,起碼會給寇文禮他們一個機會,哪怕這個機會也很卑微,但如果真的是太過於美好的事情,隻怕寇文禮他們反而不敢相信了。“文禮,某此次來就是為此而來,不過文禮,某怕是不能給你們太好的條件,你怕是也要有心理準備,成與不成,文禮你們自行斟酌,若是有什麼不解之處,某能說的,便說,不能說的,文禮你便自悟,某相信這前麵幾撥人隻怕也給文禮不少許諾了。”田春來沉吟了一下,方才說出這番話,他相信自己這番話寇文禮能夠明白,若是寇文禮是個聰明人,便能明白有些事情若是看起來太美好,便多半是水中月鏡中花,反不及期望值低一些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