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畔林邊,夜色如水,篝火正濃,舌劍唇槍,還真有點兒讓江烽感覺像是大學時代與同學們一道出遊時露營夜宿之後的辯論會,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了。楚齊話音未落,江烽耳中卻聽得林間似乎有枯枝碎響,有人?側耳再聽,卻再無半點動靜,難道是林中鳥獸受了篝火影響?他不動聲色的瞄了幾丈外的樹林,相較於一千多年後這裡更多的是以次生林為主,現在這一片土地更多的還是真正的原生態森林,紅楠、青檀、香果樹,櫸樹、白辛樹、石斛也是隨處可見,像金檵木這等本來是青囊書中相當貴重的藥用植物,也被江烽有所發現。靜心凝聽,卻沒有發現什麼,江烽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敏感了,這裡已經是申州地界,蔡州方麵再是精力過剩也不可能跑到這羅山山麓來折騰。那邊被楚齊咄咄逼人的話語擠兌得有些下不了台,但是陳實本來就是以言辭見長,略一思索之後便發起反擊。“大郎,依你之見,南陽劉家是欺世盜名,那這我們一路行來,羅山境內情況比光山、樂安那邊要好得多,這總是事實吧?”陳實反駁:“而且我去過南陽,那邊雖然說不上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但是比起我們光州來都要安定得多,農家麵帶菜色者甚少,這是我親眼所見,絕無虛言。”“申州本來也不差,鞠家治下的申州甚至要比我們光州稅賦更輕,勞役更少。”楚齊在口才上比不過陳實,但是卻認定一條理,“何況這德之一說,恐怕也不能單純從治下民眾生活好壞來論,他南陽劉氏虛言誆騙申州在前,笑裡藏刀背後反戈在後,這等行徑始終無法讓人心服口服,這是治才而非德望,無論他把申州整治得怎麼樣,小勝靠智,大成靠德,南陽劉氏這般行徑,終究會有報應!”“我以為大郎對此的看法混淆了大德和小德的差異,俗話說,兵不厭詐,我覺得南陽突襲申州也不過是軍事上的手段而已,難以上升到德之一說上來,且南陽治下民生富庶,遠勝申州,此為大德,劉氏接手申州,對申州人來說未嘗不是好事。”陳實這一番狡詞也的確有些道理,讓對南陽和申州之間差異的楚齊難以回答,一時間也是張口結舌。“南陽劉氏治下富庶安寧不假,但那也是南陽這麼數十年來從未經曆戰亂的緣故吧?加之本身南陽盆地土質肥沃,沃野千裡,南陽有又是帝鄉之稱,雲集了大批人才,劉同、劉玄都不是庸人,方能成就此等功業。”江烽微微一笑,“至於說申州在鞠家治下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一定要說差彆也隻能說是自然條件不及南陽,且黃巢之亂曾經讓申州成白地一片,五十年時間能讓申州達到如今地步,鞠家已經相當不容易了。”黃巢之亂波及整個中原,甚至當今諸閥中亦有不少出自黃巢亂軍中,最典型的就是汴洛朱氏和潭嶽馬氏,此二人先祖皆為黃巢亂軍將領,後來降唐之後受封節度一地,朱氏更是因此而滅唐,馬氏則一躍成為地域遼闊的江南西道霸主。當年黃巢之亂,汴、曹、鄆、兗、陳、宋、許、汝、蔡、潁、亳、申、光等中原諸州皆被卷入,甚至連長安、洛陽西東兩京也曾被圍城,隻不過曆史在這裡還是有了一些變化。黃巢南下從福州一直打到廣州,在廣州大肆擄掠,但卻未大開殺戒,隻是一口氣搶掠大批金珠細軟,然後擄走胡商及其家眷數萬人,然後縱軍北返。這數萬胡商被黃巢挾持而走,沿路黃巢軍被沿路官軍攻擊,便陸續丟棄,像潭州、嶽州、江陵、襄陽、洪州所在荊楚江淮等地尚有大量胡人,基本上都是當年黃巢擄掠胡商及其後裔。他們大多來自大食和波斯,與當下長安、洛陽、汴梁等地的胡人主要來自西域和中亞以及更遠的地區不太一樣。黃巢北返之後也未曾攻陷長安,隻是在長安城外擄掠一番便西返,洛陽也是如此,這在很大程度上也算是替中原關中保留了幾分元氣。當年黃巢大軍也曾經席卷申光二州,但光州諸縣裡卻隻有固始逃得這一劫。江烽一插話,陳實自然也就不敢再多說,但仍然嘟囔著道:“虞侯,我總覺得像南陽這樣突襲申州也不過就是策略而已,談不上德之一說吧?”“這要看這麼說,俗話說小勝靠智,大成靠德,兵不厭詐更多的是指在軍事謀略上的一種手段,而不宜作為戰略上的一種指導原則來使用。譬如蔡州袁氏先臣服於汴梁朱氏,後又反水投靠淮北時家,這種情況下使得其威望信譽便會受到很大的影響,看看袁氏在光州的表現,至今未能安定,就是因為其身不正,難以服眾,光州諸多士紳寧肯留在固始也不肯回光州,也就是出於對袁氏的不信任。”江烽相當有耐心,他知道兩少年能有這樣的表現已經相當不錯了。畢竟限於學識眼界,他們之前都隻是普通士兵,也都是給自己當親衛之後才開始有一些機會,而自己也是極力鼓勵他們能夠發表自己的看法見解,換了幾天前,隻怕這二人加起來也說不了幾句話。其實江烽也知道自己這番話還是有些牽強,。一個閥族要維係自身的生存,就不可能“從一而終”,根據形勢變化和利益需求來做出政策戰略調整是必須的,隻不過在調整戰略的時候需要更好的講求策略,也就是說,要找到合理的理由來讓下邊人相信,尤其是最底層的庶民百姓,否則很容易讓自己陷入“不義”這種困境中。當然現在和這兩個家夥說這些還有些遙遠了,但他還是很高興看到這兩個家夥的成長。見二人還有些迷惑,江烽進一步道:“南陽劉氏以前名聲頗佳,但是突襲申州一役,看似是一個非常完美的計謀成功,但是卻也給自己的不破金身沾染上了一個汙點,這會讓人在和他們打交道時都要琢磨一下,下一次被出賣的會不會是我呢?我想這對於南陽劉氏來說未必是一筆劃算的買賣,也許他們會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