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王宮蘭若宮前,久微看著階前的一盆蘭花怔怔出神,眼前總是浮起前日息風台前惜雲的臉,猶記得豐王及蘭息被眾護衛、內侍擁回宮後,所有的豐王族成員皆追隨而去,獨有她立於息風台前,抬首看著樓台良久,最後回首看著他,淡淡笑道:“久微,新的路程不是那樣容易走的,不是你想走便能走的。”那樣的笑淡如雲煙,可凝眸深處,卻是那樣的悲哀,猶藏著一絲從未顯露過的失望與傷懷。“唉!”暗暗長歎一聲,誰知卻不自覺的歎出聲來,垂首看著手中這一杯蘭露茶,猶是猶疑著到底要不要送進去。“樓主?”一個極其清悅的聲音試探著的喚道。轉首看去,一個比階前那蘭花還要美還要清的麗人正立於眼前。“原來是棲梧。”久微有些諒異,但很快又了然的笑笑,“來看風王?”鳳棲梧點點頭,清冷的豔容上顯出一絲極少有的驚訝,“樓主為何會在此?”“風王請我當她的廚師,我自是隨侍她左右。”久微淡淡一笑道,眼眸一轉,“既然你要去找她,那順便將這杯茶帶進去。”說完也不管鳳棲梧是否答應,即將手中茶盤往她手中一擱,“你先去,我去做幾樣好吃的點心再來找你們。”說罷即踏步而去。目送久微離去,垂首看看手中的茶,不由微微搖頭,想不到清高懶散如閒雲野鶴般的落日樓主竟也肯屈膝為她之廚師,這世間啊,也隻得這麼一個風夕!移步上前,請侍立於宮門前的宮人代為通報,片刻後一名宮人回報說風王有請。隨著那領路的宮人踏入這蘭若宮中,這宮此時竟如蘭陵宮一般開滿蘭花,入門便蘭香撲鼻繞身,遠遠的即見一人正立於那九曲玉帶橋上,衣裙飄飄,仿如蘭中仙人。“王,鳳姑娘已到。”那名宮人走至橋前輕輕稟報道。“嗯。”橋上之人隨意揮揮手,然後轉身移目向她看來,那一剎那,鳳棲梧不由一震,手幾端不住茶盤,這個人是誰?她是風夕嗎?那長及膝部的黑發是風夕的,但此時這黑發的發尾被一根以銀線繡著雙鳳的白緞束住,而頭上挽著簡單而高雅的流雲髻,橫戴水澹生煙冠,斜簪彤雲珊瑚釵。那衣是風夕鐘愛的白色,卻已不是那襲簡陋的白布衣,那是山尢國進貢的雪綺羅,領襟、袖口的龍紋,裙擺的鳳翼,腰間的玲瓏玉帶,讓這一襲白衣那樣的華貴雍容。而那張臉,是熟悉的,可臉上的神情卻是陌生的,那樣的高貴而端莊,便是嘴角的那一絲淺笑也是無比優雅而矜持……這是誰?“鳳姑娘,好久不見了。”惜雲看著眼前的麗人,依然清冷如昔,依然美豔如昔,怔怔的盯著自己,或是有些詫異這個陌生的自己吧。她不是那個狂放任性的白風夕,白風夕絕不會喚她鳳姑娘,她應該是高聲叫嚷著“鳳美人!棲梧美人!”,白風夕也不會有這樣含而不露的淺笑,她應該是縱聲大笑,笑可達九天之上……眼前的人是風王!是風國的女王惜雲!“棲梧拜見風王。”鳳棲梧盈盈下拜。惜雲移步走下玉帶橋,伸手托起她,“怎麼能讓客人端茶水呢,久微定是又偷懶了。”說罷示意侍立一旁的宮人接過茶盤。鳳棲梧起身,抬眼看著麵前的人,一時之間卻不知要說什麼是好。一年未見,心中有著許許多多的疑問,有著許許多多從不與旁人道及的心事,隻因為聽說她來了,便來了,心底裡這個人與所有人都不一樣的,便是不說出來,隻要站在這個人身邊也會輕鬆許多,可是……此刻卻是今非昔比!惜雲看著眼前沉默的佳人,回首吩咐著隨侍的宮人,“你們退下,我與鳳姑娘說說話。”“是!”宮人退下。“這蘭若宮極大,這兩天來我還沒將這宮看遍呢,鳳姑娘既然來了,不如就陪我走走。”惜雲淡淡一笑道,領頭而行,鳳棲梧自是無聲的跟在她身後。繞過花徑,穿過長廊,沿途最多的便是蘭花,各形各色,清香盈繞。“真不愧是蘭之國,蘭花之多,此生未見。”一處臨水的涼亭前,惜雲終於停步,在涼亭的欄前坐下,回首示意鳳棲梧也坐下。“蘭陵宮的蘭花更多,風王應去那看看才是。”鳳棲梧並不坐,而是看著她道。惜雲聞言,目光從水麵移回鳳棲梧身上,那眸中帶著一絲了然的趣笑,鳳棲梧不由臉微微一燙,自知被她看穿。“這一年來,棲梧在豐國住得可還安好?”惜雲細細的打量著眼前的佳人,雖依是冷而豔,但一雙水眸中卻已褪去那一份淒苦,而今所有的是一份安然。“比之從前,如置天堂。”鳳棲梧想起這一年,不由也微微扯出一絲淺笑,“風王如何?”“比之從前,如置地獄!”惜雲也學著鳳棲梧的語氣答道,末了還誇張的露出一臉幽怨的神情,剎時便完全破壞了她一直維持著的高雅儀態。“噗哧!”鳳棲梧不由輕輕一笑,笑出之後猛然醒悟,不由抬袖掩唇,可也在這一笑間從前的輕鬆感覺又回來了,這個高貴優雅的風王,依然未失白風夕所有的那一份心性。“何必遮著。”惜雲伸手拉下鳳棲梧的手,指尖輕點那欺霜賽雪的玉容,不似以往白風夕的輕佻,反帶著一種似是遣憾似是歎息的神情,“當笑便笑,當哭便哭,這是你們的自由。”末了似還是忍不住,輕輕捏捏那柔嫩的肌膚,“棲梧這樣的佳人,我若是個男子,定儘一生讓你無憂!”“你若是個男子,我便是死皮賴臉也要跟著你。”想起昔日曲城風夕的戲語,鳳棲梧也不由脫口笑道。“真的?”惜雲眼珠一轉,帶著一絲狡黠,“這麼說來,我比那個人還要好了?”說到那個人,鳳棲梧不由斂笑,凝眸看著惜雲,有著疑惑與不解:“風王為何不去看望公子?他受傷極重。”“那點傷要不了他的命的。”惜雲斂笑收手淡淡道。“公子……他是盼著風王去的。”鳳棲梧輕輕道,目光緊緊看著惜雲,盼望著從那高貴得沒有一絲表情的臉上看出點什麼。“我想這兩天蘭陵宮看望他的人應是絡繹不絕的,我去了隻怕立足之處都沒呢。”惜雲目光調向亭外,池麵上乾乾凈凈的,連一片浮萍也沒有。“若風王去了,便是大王也要讓位的。”鳳棲梧也淡淡的道。弄不明白這個作為蘭息的未婚妻子,本應是最為關心他的人為何卻如此冷淡,冷淡得如同陌生人,撇開那層關係,他們也相識相交十年之久啊!“是哦,我是一國之王呢,誰也應該讓我三分才是。”惜雲勾唇略帶嘲諷的笑笑,眸光輕忽的落向水麵,微風拂過,蕩起一圈圈漪漣。“你還將是他的妻子。”鳳棲梧的聲音不大不小,堪堪入耳便消。惜雲聞言回首看著她,這個鐘情於蘭息的美人,此時說起此事竟未見有妒意,也未見有怨恨,亭亭玉立,似冰霜冷傲,也如冰霜潔凈,這樣的人,實也少有!“以我之地位,他日當為他之王後,那時,棲梧當何處?”惜雲抬手掠起鬢角一絲被風吹起的發絲,極其隨意的問道,那樣的神色,那樣的語氣皆顯示出她並不在意鳳棲梧的答案。“棲梧隻是想著可給你們唱一輩子的曲便心滿意足。”鳳棲梧輕輕在惜雲身前坐下,伸手握住惜雲膝上的手,目光純凈清澈無一絲雜質,臉上有著一種似已看透的神情,“當日華國,棲梧便知,公子心中沒有第二個人。”“嗬嗬……”惜雲忽然輕笑出聲,有些憐惜又有些無奈的看著鳳棲梧,“棲梧真是個冰雪般的人兒,他不知哪世修的福氣,此生竟能得你這一份真心,隻是……棲梧,你並不了解他的。”“公子他……”鳳棲梧要再道,卻為惜雲揮手打斷。“棲梧,我與他相識十年,我比你更了解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隻看到他好的那一麵,溫文爾雅,俊逸無雙……可你不知他殘冷、無情的一麵!”惜雲站起身來,那一刻,她又變回那高雅端嚴的風國女王,一雙眼睛閃著的淩淩冷光,“就如這一次……哼,這樣的手段啊,我自愧弗如!”“這一次?這一次怎麼啦?”鳳棲梧惑然,不由也站起身來抓住惜雲的手,那冷情的臉上少有的浮現一絲激動,“這數月棲梧親眼目睹,公子為迎接風王的到來所做的一切,那花、那轎……那樣美的一切……公子可謂費儘心思!便是那息風台,從台到名皆出自公子之手,公子對風王的心意天下皆有目睹!雖然……儀式被刺客破壞,但那也不是公子所願,而為了救大王他以身擋刀,這樣的仁心孝道舉國臣民皆為之動容!這樣的公子……為何風王卻……卻……要如此苛責?”惜雲怔怔的看著情緒難得這般激動的鳳棲梧,聽著她那有些焦銳的言語,半晌後忽然放聲大笑,“哈哈……哈哈……棲梧啊……棲梧……”她邊笑邊連連喚著鳳棲梧的名,那樣的笑,那樣的語氣似是極為高興,又似極為憤慨,猶帶著一絲無法抑止的悲涼,讓鳳棲梧傻傻的站著,不知如何是好,隱約間,自己似乎錯得十分離譜,以至她這般大笑不已。終於,惜雲止笑,眼眸或因著那大笑格外的晶亮,讓鳳棲梧那一瞬間以為她眼中有淚。“棲梧,你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人,而且……從內到外都很純凈的。”惜雲走過去輕輕拍拍她的肩膀,目光落在亭外的一盆雪蘭之上,“你便如那雪蘭般清傲高華,這樣的你,其實一點也不適……”說至此忽然一頓,片刻後才歎息著道,“可惜……可惜了……”可惜什麼?那一天留給鳳棲梧許多的疑惑,可卻無機會問個清楚,因為惜雲在說完那句後即放手走開,負手立於亭前,儀態那樣的高貴而凜不可犯,緊接著便見一名宮人匆匆走來。“王,蘭息公子派人送來一樣禮物,送禮之人說必得王親自接受。”宮人躬身稟報道。“是嗎?”惜雲回首看一眼鳳棲梧,“棲梧你先回罷,改日咱們再聊。”說罷轉身吩咐那宮人道,“著人送鳳姑娘回去。”“是!”洗顏閣前,任穿雨立於階前等候著,目光落在閣前“洗顏閣”三字之上,靜靜的思索著。“公子托你送什麼禮物呢?”那個聲音如天外飛來,清亮如澗間竄出的冰泉,將他所有的思緒瞬間凍結。回首,一瞬間也不由一呆。和約之儀那一天,也曾遠遠看得一眼,卻麵貌模糊,感覺也模糊,而今日,不過一丈之距,清清楚楚的看個徹,忽然覺得,那些花,那盛大的迎接儀式,那費儘公子數月時間,耗儘國庫數十萬金葉築出的息風台……為著眼前這個人是值得的!忽然間明白了為何會有那株“蘭因璧月”!“穿雨拜見風王。”任穿雨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禮,可也在他開口的那一剎那,他隻覺得風王的眼光瞬間如冰劍在他臉上劃過,讓他全身一冷。“起來吧。”惜雲淡淡的道,眸光卻依然盯在他身上,“穿雨?任穿雨嗎?”“正是小人。”任穿雨起身答道。“本王聽說過你,世人讚你是豐國最聰明的人,今日得見,果是……不差!”惜雲的語氣十分的平淡,可這讚語中卻隱帶冷刺。說罷靜靜的立於閣前,似乎沒有移駕入閣的意思。“小人陋名,豈堪入風王之耳。”任穿雨不亢不卑的答道。“穿雨先生太謙虛了。”惜雲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公子既派先生為本王送來禮物,想來定是十分信任先生,況且那一日息風台前,本王也親耳見識過先生對公子的忠心!”“穿雨一介賤民,卻蒙公子禮待,當傾心舍命以報公子之恩!”任穿雨垂首答道,語態極為的恭謹。“能有你這等屬下,本王實為公子感到高興!”惜雲淺淺的扯出一絲笑,眸光卻清冷如冰。“穿雨做任何事都為公子,為公子做任何事都值得。”任穿雨微微抬首,目光毫無避忌的直視惜雲。“不錯。”惜雲微微頷首,眸光射向任穿雨身後,“不知公子托你送什麼來?”“公子吩咐此物除風王外任何人不得私自開啟,所以還得風王親眼過目才得知。”任穿雨招招手,便有四名宮人抬著一罩著層層輕紗的東西上來。惜雲看著那封得嚴嚴實實的禮物,片刻後才道:“禮物本王收下了,煩先生回去複稟公子,本王謝謝他一番美意,待公子得空時……本王再去看望他。”“是。”任穿雨一躬身道,“小人先告退。”說罷轉身離去,走出一箭之地,忽然心中一動,回首一視,卻見風王正目視著他,那樣的目光令他心神一凜,馬上回身離去,回身的那一剎那忽暗罵自己此舉失態失算,也就那一回頭一回身之間,自己似乎被那個風王看個透徹了!這次初會,是自己輸了!“你們都退下吧。”惜雲看著那禮物淡淡道。“是。”所有宮人悄悄退去。洗顏閣的門忽然輕輕開啟,久微偷偷探出一個頭來。“就知道你躲在裡麵。”惜雲轉頭看一眼他道。“我做了點心沒找著你,便想著你反正要來這洗顏閣的,我便先進來睡一覺了。”久微伸伸懶腰道,“你似乎對這個任穿雨很有戒心?”“因為他對我有戒心。”惜雲淡淡道,回身遙望任穿雨離去的方向,“這個任穿雨是個不可忽視的人物,那一日就因為他的那一聲驚呼,以至讓豐王中掌,這可說就在我的手下完美的完成了他們的計劃!”“你似乎對此耿耿於懷?”久微眸中帶著深思的看著她。“哈……”惜雲一聲冷笑,“我隻是再一次的證實到,他不論做任何事,那背後都有著目的,世間所有人、事、物在他眼中都是可供利用的!”久微微微一歎,無語的看著惜雲,此時的她一臉的落寞與悵然,似乎從她當王之後,白風夕昔日所有的瀟灑、快樂、無拘便都失蹤了,代之而起的是沉重的負擔、無奈的憂傷以及一絲藏得極深的失落,可也唯有在自己麵前,她才會顯露這些真情實緒,人前,她依然是尊貴端嚴不可犯的風王!無言的拍拍她的肩膀,似想給她一絲安慰。“久微,答應我,你一定要好好保護你自己。”惜雲忽然輕輕道,那聲音中透著一種疲倦,抬手抓住久微的手,手指不由微微用力抓住,“他那樣的人,他若……你在我身邊或會有危險。”“我?”久微淡淡一笑,看一眼被惜雲抓得有些微疼的手,“我不過是你的廚師,對他沒有任何妨礙。”“但願如此。”惜雲放開久微的手,抬手輕撫眉心,似想掩住什麼,“論到心機手段,這世上無人能出他左右,所以你以後小心點。”“他有這麼可怕?”久微未曾見她為什麼事如此憂心過,“可前日他不是才傷在刺客刀下,人總有漏算的地方。”“嗬……”惜雲扯唇一笑,“久微,你離王室太遠太久了,所以你不知道王室中人的鬥爭,王室中的算計……那些心機城府有多深有多殘!”“你是說那日受傷也是在他的計劃之內?”久微眉頭略皺道。“當然。”惜雲斷然道,抬起手,看著自己的手心,五指微張,“以他的武功,那四人如何能傷得了他,我與他江湖闖蕩十年,所遇的高手還不多嗎?這世間能傷得了我們的……少之又少!”“那他為何要安排這一出?當日既全在他的計劃中,那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計劃?那些刺客難道是他安排的?”久微有些不解的問道,對於其中的奧秘他真的有些猜不透了,他真的離這些太遠了。“刺客不是他安排的,不過那些人的舉動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不過將計就計罷,否則以他之能,那些刺客豈能出現!”惜雲微微握拳,抬首目光遙遙落向遠方,“當日你也在場,自也看到,和儀護衛的不過是些普通的禁衛軍,而他的親信,墨羽騎的大將、江湖上他收伏的高手,還有……那些武功深不可測的蘭暗使者,沒有一個出現!隻因為他要那些刺客出手,他就要那樣的一個局麵!”“至於……他為何受傷……久微,你看豐國現在的局勢如何?”“現今?豐王重傷,世子重傷,表麵看來,國中兩大支柱似乎都倒了,朝臣皆惶惶不已。”久微道。“倒?嗬嗬……豈會啊!”惜雲哧哧笑道,“現今豐國是誰在主持大局?”“尋安侯。”久微答。“刺客一案也是他在追查對嗎?”惜雲繼續道。“和約當日,豐王即下旨由尋安侯主持國事並全力查辦刺客一案。”久微說著這大家都知道的事,腦中隱約似已能抓住大概了。“若世子不受傷,那麼這所有的事便應由世子接掌的。”惜雲輕輕道,長籲一口氣,似有些感慨道,“這表麵上看來,現在豐國管事的似乎是尋安侯,但實際上……以他那樣的人,這豐國啊,早就在他的掌中了!”“既然這豐國早就在他掌中,而且以他的世子身份,豐國的王遲早都是他,那他為何……為何還要讓當日的局麵出現,他完全可阻止那些刺客,那你們的和約之儀便能完美的完成,那樣……你與他……”久微看著惜雲,看著她眼中掠過的那一抹蒼涼,不由一頓,微微歎息,“他何苦要這般?!”“所以說你們不了解他。”惜雲微微苦笑,“之所以有和約當日之事,那都是因為他要乾乾凈凈的登上王位,而且他是一個不喜歡親自動手的人!”“乾乾凈凈的?”久微呢喃著,要如何個乾凈法?那個人到底有多深的心計?連夕兒也要算計嗎?“快了,你很快就會看到的,到時你便明白什麼才叫乾凈!”惜雲歎道,垂首看著那送來的禮物,移步過去,“看看他到底送了什……”話音在揭開輕紗的那一剎那消失了,怔怔看著紗下的水晶塔,那一刻,竟不知是感動還是悲哀,是要歡笑還是哭泣?“這是……”久微上前一看也不由震驚,“世上竟然有這樣的花!”輕紗之下是一六角水晶塔,塔中是一株黑白並蒂的蘭花,此時花已全開,花大如碗,花瓣竟似一彎彎的月牙,黑如夜,白如雪,白花墨蕊,黑花雪蕊,緊緊相依於一蒂之上,散發著一種如玉般的晶瑩光澤,如幻夢般美得惑人!“他竟然種出了這樣的蘭花?!可是何苦又何必?!”隻聽得惜雲喃喃道,伸手隔著水晶璧碰觸著那花朵,指尖竟是不受控的微微顫抖,眸光如煙霧迷蒙的碧湖。高高的台階,高高的朱漆柱,高高的殿宇,高高的屋簷……這裡所有的都特彆高,那白玉青石的繡欄間刻有各種形狀的火焰圖案,那雕甍碧瓦間擁簇著一朵朵彤雲似的焰火,那屋角懸掛的金焰鈴朗日之下光芒炫耀刺人雙目……這裡是皇國的締焰宮,任何踏進此宮的人,那一刻都會為那種無形的氣勢所壓,不由自主的俯首!這是為皇國的第一代國主“無血焰王”而築建的,三百多年來,它高高矗立於皇王宮中,俯視著它的萬千子民!華純然由宮人擁簇著慢慢穿行於這皇國王宮中,比之自小長大的華王宮,華麗富貴或比不上,但這裡莊嚴、肅穆卻是華王宮遠遠不及的,每一座宮殿都氣勢恢宏,帶著一種自高而下的傲岸,無形中便給人一種壓力,讓人拘束謹慎,不敢多行一步,亦不敢多言一語。遠遠的即見一白衣人從締焰宮走出,這氣勢壓人的皇王宮卻無法束住那人,那人不論何時、不論何地都是縹緲得不似真人,那樣的儀容、那樣的氣質總讓人想到那碧落山上的仙人,可他卻偏偏遊走於這十丈軟紅中。看著他漸漸走來,華純然忽覺得這莊嚴大氣的皇王宮便如一幅富麗的畫,可那人卻是飄浮於畫之上的一抹白影,眨個眼,他或便飄逝了。“公主來找皇朝?”玉無緣看著迎麵而來的華純然微微點頭致意。“是的,玉公子去哪呢?”華純然也微微一頷首。能自由穿梭於這個皇王宮的除皇國的王與世子外,大概也隻有這個玉無緣了,便是自己,要去締焰宮也得讓人通傳一聲,而能夠直呼皇國世子名字的也隻有這個玉無緣了!“出宮走走。”玉無緣目光溜過宮人捧著的湯盅不由微微一笑,“皇朝此時應在東大殿處理朝務,公主去那找他吧。”“多謝公子指點。”華純然嫣然一笑。“補湯應趁熱喝才有味道,公主快去罷。”玉無緣微微側身讓道。“嗯。”華純然點點頭領著眾宮人走過,走至締焰宮宮門前忽然回首一視,卻隻見一角白衣飄過宮門,然後消失無影。這個玉無緣,如天然白玉般高潔無瑕,卻也如那白玉一般,任你如何透視,隻能看到純然的白色,他的思想、他的情感卻仿佛石化、仿佛靜止一般,你便是窺視千萬年也不得一絲一毫!微微一歎,丟開那個捉摸不透的人,轉首,卻見皇朝大步走來。“拜見公子。”眾宮人拜服於地。華純然也微微一屈身,“見過公子。”“公主不必多禮。”皇朝伸手挽扶,“公主找朝何事?”“純然見公子近來朝務繁忙,十分辛勞,所以便燉了一盅補湯,想讓公子補補身體。”華純然垂首似有些羞顏道。“哦?”皇朝目光掃一眼宮人捧著的湯盅,“多謝公主費心了。”“公子步法匆匆,想來有要事,既然如此,純然先行告退,公子先忙去罷,這湯等公子得空了,純然再燉一盅就是了。”華純然抬首掃一眼皇朝,不急不慢的道,並抬步轉身,似九*九*藏*書*網要離去。“公主一番心意,朝豈能糟蹋。”皇朝移步走近華純然,轉首吩咐隨侍的內侍,“將湯溫著,侍我辦完事回來再喝。”“是。”內侍接過湯盅。“公子朝務繁忙,可也要保重身體才是。”華純然微斂眼眸溫言細語道。“多謝公主關心。”皇朝回轉頭看著眼前如花豔美的嬌妻,伸手輕撫其肩道,“朝自會保重,公主請先回宮休息,晚間得空再去看你。”皇都郊外的天璧山乃皇國境內最高的山,此山險峻,素日少有人上。此時卻有琴音從山頂飄下,清幽如空穀回音,似隻是一個人的唱和,寂寥而傷感,如滄海桑田,天地同老時,驀然回首,卻依然隻是形單影隻,依然隻是自彈自賞;時又低回婉轉,時如絲絮遊浮,蒼茫天地間,漫漫長路中,千回百轉也抓不住一片衣角,無法挽住一縷青絲!反反複複的彈著,天地似也為琴音所感,漸趨晦暗,最後一絲金輝也隱遁了,濃鬱的暮色輕而快的掩下。琴音停了,天璧山又恢複寂靜,偶爾才會響起歸巢雀鳥的啼鳴。一鉤冷月淡淡的湧現於天幕上,慢慢從暗至明,稀疏的幾顆星星在月芒中閃著微弱的光。琴音忽又響起,卻是平緩柔和、清涼淡逸如這初夏的夜風,飄飄然然的拂過青翠的樹梢,吹開夜色中悄悄綻放的一朵野花,蕩起一片草地上的白羽……清清泠泠如幽穀深澗中滲出的清溪,自在無拘的流過,或滋潤了山花,或澆灌了翠木,平平淡淡的卻透著靜謐的安祥。“你怎麼老愛爬這天璧山?”琴音止時,皇朝的聲音朗然響起。“無事便上來看看。”玉無緣回首看他一眼淡淡道。皇朝走過去與他並排坐於山頂一塊大石上,看著他膝上的古琴,“山腳下便聽到你的琴音,彈的什麼曲子?以前似未聽你彈過。”“不知道。”玉無緣垂首看看膝上的琴,然後抬首看著夜空,“隨心而彈便是了。”“隨心而彈?”皇朝那燦亮的金眸忽轉為深沉,“前一曲可說百轉千回,看來,你也並非全無感覺。”玉無緣卻未答,眸光遙望著天際,麵色平靜無緒。“她已和蘭息訂下婚盟。”皇朝也仰首看著夜空,那點點稀星怎麼也無法照亮天幕,便是那一彎冷月也時隱時現,“她為何一定選他?隻因為有十年嗎?那個性狡若狐的人便能給她幸福?”玉無緣收回遙望天際的目光,轉首看一眼皇朝,看著他臉上那一絲不甘與疑惑,淡然一笑道:“皇朝,這世上大概也隻得她才讓你如此記掛,讓你如此欣賞,可惜你卻不夠了解她。”“嗯?”皇朝轉首看著他,卻見他一臉的靜然與祥和,那張臉在這淡淡的星月下依然散發著一種玉似的瑩光。“她那樣的人……”玉無緣抬首尋向天際,此時那一彎冷月又破雲而出,灑下清冷的銀光,“她的幸福當由她自己創造,而非彆人給予!”皇朝聞言怔怔的看著玉無緣,半晌才長歎一聲:“這或許就是我落敗的原因!”片刻後又道,“白風夕當可自由的創造屬於她的快樂與幸福,隻是今日的風惜雲,她還能嗎?”“一個人身份、地位、言行都可改變,但是骨子裡的那份心性卻是變不了的。”玉無緣淡淡的道,彎月清冷的淺輝落在他眼中,讓那雙無波的眼眸亮如鏡湖。“看來你真的放開了,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束住你?”皇朝目光灼亮的看著玉無緣。“既未曾握,又何謂放。”玉無緣垂首,攤開手掌,看著掌心,淡淡一笑,卻是空蒙縹緲,“玉家的人是最貧瘠的,一無所有又何以為束?!”“玉家的人也是最神秘的。”皇朝卻道,“以你們之能……”“你來找我有何事?”玉無緣卻不待他說完反問道。皇朝搖搖頭,似也有些歎息的看著他,然後道:“這一年來,朝務、軍事已差不多整頓妥當,白、南兩國雖自無回之約後稍有收斂,但近據探傳報,頗有些蠢蠢欲動,而白風、黑豐已結一體……”說著站起身來,仰首望著天宇,“時局若此,也該是時候了!”玉無緣靜靜端坐,目光遙望著山下,黑漆漆的一片,微涼的山風吹過,拂起兩人衣袂,嘩嘩作響。良久後,玉無緣終於開口:“既要動,那便在他們之前動,隻是……”抬首看著矗立於眼前的皇朝,“興兵不能無因,你要以何為由?”皇朝聞言低首看他一眼,然後朗然道:“這個靡敗腐爛的東朝已千瘡百孔、無藥可救,發兵因由何其之多,但我……我不要任何借口,我要堂堂正正的廣告天下,我皇朝要開創清清朗朗的新乾坤!”一語道儘他所有的狂與傲,那一刻,天璧山頂之上的他仿如頂天立地的巨人,暗淡的星月似也為他之氣勢所吸而一剎那爭先灑下清輝,照亮那雙執著、堅定且灼亮如日的金眸!玉無緣看著他片刻,最後淡淡一笑道:“這確實是你皇朝才會說的話,也唯有你皇朝才會有此霸氣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