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金絲雀的籠子(1 / 1)

大人物 古龍 7310 字 1個月前

田思思聽趙老大說那鐵胳膊和刀疤老六兩人,早已串通好向她們行騙,暗中歎了口氣,才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但她心裡又不禁覺得很高興,忍不住道:“你真能看得出我會武功?”趙老大笑道:“非但會武功,而且還必定是位高手,所以在下才誠心想結交兩位這樣的朋友,否則也未必會管這趟閒事。”田思思心裡覺得愉快極了,想到自己一出門就能結交這樣的江湖好漢,立刻拱手道:“請,請坐,請坐下來說話。”趙老大道:“這裡太亂,不是說話之地,兩位若不嫌棄,就請到舍下一敘如何?”趙老大的氣派並不大,隻不過占了一個大雜院裡的兩間小房子。房裡的陳設也很簡單,和他的衣著顯得有點不稱。田思思非但不覺得奇怪,還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像趙老大這樣的江湖好漢,就算有了銀子,也是大把的拿去結交朋友,當然,絕不會留下來讓自己享受。像這樣的人,當然也不會有家眷。趙老大道:“兩位若是沒什麼重要的事,千萬要在這裡待兩天,待我將城裡的好朋友全都帶來給兩位引見引見。”田思思大喜道:“好極了,小弟這次出門,就為的是想交朋友。”田心忍不住插口道:“隻不過這樣豈非太麻煩趙大爺了麼?”田思思瞪了她一眼,道:“趙大哥這樣的人麵前,咱們若太客氣,反而顯得不夠朋友了。”趙老大拊掌笑道:“對了,兄台果然是個豪爽的男兒,要這樣才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豪爽男兒”、“好兄弟”,這兩句話真將田思思說得心花怒放。就連趙老大這樣的人都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裝,還有誰看得出。她忍不住暗暗佩服自己,好像天生就是出來闖江湖的材料,第一次扮男人就扮得如此惟肖惟妙。趙老大又道:“兄弟,你若有什麼需要,隻管對大哥說,對了,我還得去拿點銀子來,給兄弟你帶在身上,若有什麼使用也方便些。”田思思道:“不必了,我這裡還有些首飾……”她的臉紅了紅,立刻接著道:“是我妹妹的首飾,還可以換點銀子。”趙老大正色道:“兄弟你這就不對了,剛說過不客氣,怎麼又客氣起來,我這就去兌銀子帶買酒,回來我與兄弟你痛飲一場。”他不聽田思思說話,就走了出去,忽又回轉頭,從袋裡摸出個鑰匙,打開床邊的一個櫃子,道:“這麼重要的東西帶在身上總不方便,就鎖在這櫃子裡吧,咱們雖不怕彆人打主意,能小心些總是小心些好。”他事事都想到這麼周到,把包袱鎖在櫃子裡後,還把鑰匙交給田心,又笑道:“這位小管家做事很仔細,鑰匙就交給他保管吧。”田思思反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田心已趕緊將鑰匙收了下來,等趙老大一出門,田心忍不住悄悄地道:“我看這趙老大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也不知究竟在打什麼主意?”田思思笑道:“你這小鬼疑心病倒真不小,人家將自己的屋子讓給我們,又去拿銀子給我們,這樣的好人哪裡去找?”田心道:“但我們的包袱……”田思思道:“包袱就鎖在這櫃子裡,鑰匙就在你身上,你還不放心嗎?”田心撅起嘴,不說話了。田思思也不理她,負手走了出去,才發現這院子裡一共住著十來戶人家,竹竿上曬滿了各色各樣的衣服,沒有一件是新的。住在這裡的人,家境顯然都不太好。現在還沒到正午,有幾個人正在院子那兒閒耍石鎖,翻跟頭,其中還有兩個梳著辮子的姑娘。田思思知道這些人一定是走江湖,練把式賣藝的。還有那個瞎了眼的老頭子,正在拉胡琴,一個大姑娘垂頭站在旁邊,偷偷的在手裡玩著幾顆相思豆。老頭子當然是賣唱的。大姑娘手裡在玩相思豆,莫非也已動了春心,這幾顆相思豆莫非是她的情人偷偷送給她的?大姑娘眼睛一瞟,向她翻了個白眼,又垂下頭,把相思豆藏入懷裡。“這大姑娘莫非看上了我?不願我知道她有情人,所以才將相思豆藏起來。”田思思立刻不敢往那邊看了,她雖然覺得有趣,卻不想惹這種麻煩。院子裡有幾個流鼻涕的小孩子,正在用泥土堆城牆。一個大肚子的少婦正在起火,眼睛都被煙燒紅了,不停地流淚,看她的肚子,至少已有八九個月的身孕,孩子隨時都可能生下來。她婆婆還在旁邊嘮叨,說她懶,卻又摸出塊手帕去替她擦臉。田思思心裡充滿了溫暖。她覺得這才是真真實實的人生。她從未如此接近過人生。她突然對那大肚子的少婦很羨慕——她雖然沒有珠寶,沒有首飾,沒有從京城裡帶來的花粉,沒有五錢銀子一尺的緞子衣裙。但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有愛,她生命中已有了新的生命。“一個人若總是呆在花園裡,看雲來雲去,花開花落,她雖然有最好的享受,和隻被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又有什麼分彆呢?”田思思歎了口氣,隻恨自己為什麼不早有勇氣逃出籠子。她決定要把握住這機會,好好地享受人生。火已燃著,爐子上已燃了鍋。琴聲已停止,那拉琴的老人正在抽著管旱煙,大姑娘正在為他輕輕捶背。田心忽然走出去,悄悄道:“趙老大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田思思道:“也許他手頭並不方便,還得到處去張羅銀子。”田心道:“我隻怕他溜了。”田思思瞪眼道:“人家又沒有騙走我們一文錢,為什麼要溜?”田心又撅起嘴,扭頭走回屋子去。鍋裡的飯熟了,飯香將一個黝黑的小夥子引了回來。他滿身都是汗,顯然剛做過一上午的苦工。那大肚子的少婦立刻迎上去,替他擦汗,小夥子輕輕拍了拍她肚子,在她耳旁悄悄說了句話,少婦給了她個白眼,小倆口子都笑了起來。兩條狗在院子裡搶屎吃。玩得滿身泥的孩子們,都已被母親喊回去打屁股。趙老大還沒有回來。田思思正也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田心忽然從屋子裡衝出。看她的樣子,就好像被火燒著尾巴似的,不停地跺腳道:“糟了,糟了……”田思思跟著道:“什麼事大驚小怪的,難道你也急了麼!這裡有茅房呀。”田心道:“不是……不是……我們的包袱……”田思思道:“包袱不是鎖在櫃子裡麼?”田心拚命搖頭,道:“沒有,櫃子裡是空的,什麼都沒有。”田思思道:“胡說,我明明親手將包袱放進去的。”田心道:“現在卻不見了,我剛才不放心,打開櫃子一看才知道……”田思思也急了,衝進屋子,櫃子果然是空的。包袱到哪裡去了?難道它自己能長出翅膀從鎖著的櫃子裡飛出去?!田心喘著氣,道:“這櫃子隻有三麵,牆上有個洞,趙老大一定從外麵的洞裡將包袱偷了出去,我早就看出他不是好東西。”出思思跺了跺腳,衝出去。彆的人都回屋吃飯,隻有那兒個練石鎖的小夥子還在院子裡,從井裡打水洗臉。田思思衝過去,道:“趙老大呢?你們知不知道他在哪裡?”小夥子麵麵相覷,道:“趙老大是誰?我們不認得他。”田思思道:“就是住在那邊屋裡的人,是你們的鄰居,你們怎麼會不認得?”小夥子道:“那兩間屋子已空了半個月,今天早上才有人搬進來,隻付了半個月的房錢,我們怎麼會認得他是老幾。”田思思又怔住。田心也怔住。忽聽一人道:“剛才好像有人在問趙老大哥,是哪一位?”這人剛從外麵走過來,手裡提著條鞭子,好像是個車把式。田思思立刻迎上去,道:“是我在問,你認得他?”這人點點頭道:“當然認得,城裡的人,隻要是在外麵跑跑的,誰不認得?”田思思大聲道:“你能不能帶我們去找他?”這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兩眼,道:“你們是……”田思思道:“我們都是他的好朋友。”這人立刻笑道:“既然是趙大哥的朋友,還有什麼話說,快請上我的車,我拉你們去。”馬車在一棟很破舊的屋子前停下,那車把式道:“趙大哥正陪位從城裡來的兄弟喝酒,就在屋裡,我還有事,不陪你們了。”田思思“謝”字都來不及說,就衝了進去。她生怕又被趙老大溜了。這位大小姐從來也沒有如此生氣過,發誓隻要一見著趙老大,至少也得給他十七個耳刮子。屋子裡果然有兩個人在喝酒,一個臉色又黃又瘦,像是得了大病還沒好,另一個卻是條精神抖擻,滿麵虯髯的彪形大漢。田思思大聲道:“趙老大在哪裡,快叫他出來見我。”那滿麵病容的人斜著眼瞟了瞟她,道:“你找趙老大乾什麼?”田思思道:“當然有事,很要緊的事。”這人拿起酒杯,喝了口酒,冷冷道:“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吧,我就是趙老大。”田思思愕然道:“你是趙老大?我找的不是你。”那虯髯大漢笑了,道:“趙老大隻有這一個,附近八百裡內找不出第二位來。”田思思的臉一下子就變白了,難道這長衫佩劍的“趙老大”,也是個冒牌的假貨了?那滿麵病容的人又喝了口酒,淡淡道:“看樣子這位朋友必定是遇見‘錢一套’了,那兩個自作聰明的常冒我的名在外麵招搖撞騙,我早就想給他個教訓,隻可惜一直沒找著他。”田思思忍不住問道:“錢一套是誰?”趙老大道:“你遇見的是不是一個穿著綢子長衫,腰裡佩著劍,打扮得很氣派,差不多有四十多歲的人?”田思思道:“一點也不錯。”虯髯大漢笑道:“那就是錢一套,他全部家產就隻有這麼樣一套穿出來充殼子騙人的衣服,所以叫做錢一套。”趙老大道:“他衣裳惟隻有一套,騙人的花樣,卻不隻一套,我看這位朋友想必一定也是受了他的騙了。”田思思咬著牙,道:“這姓錢的不知兩位能不能幫我找到他?”趙老大道:“這人很狡猾,而且這兩天一定躲起來避風頭去了,我要找他,也得過兩天。”他忽然笑了笑,又道:“你們帶的行李是不是已全被他騙光了?”田思思臉紅了,勉強點了點頭。趙老大道:“你們是第一次到這裡來?”田思思隻好又點了點頭。趙老大道:“那全都沒關係,我可以先替你們安排個住的地方,讓你們安心地等著,六七天之內,我一定負責替你們把錢一套找出來。”田思思紅著臉,道:“那……那怎麼好意思?”趙老大慨然道:“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你們肯來找我,已經是給我麵子了。”這人長得雖然像是個病鬼,卻的確是個很夠義氣的江湖好漢。田思思又是慚愧又是感激,索性也做出很大方的樣子,道:“既然如此,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虯髯大漢忽又上上下下瞧了她兩眼,帶著笑道:“我看不如就把她們兩位請到王大娘那裡去住吧,那裡都是女人,也方便些。”田思思怔了怔,道:“全是女人?那怎麼行,我們……我們……”虯髯大漢笑道:“你們難道不是女人?”田思思臉更紅了,回頭去看田心。田心做了無可奈何的表情,田思思隻好歎了口氣,苦笑道:“想不到你們的眼力這麼好……”虯髯大漢道:“倒不是我們的眼力好……”他笑了笑,一句話保留了幾分。田思思卻追問道:“不是你們的眼力是什麼,難道我們扮得不像?”趙老大也忍不住笑了笑,道:“像兩位這樣女子扮男裝,若還有人看不出你們是女人的話,那人想必一定是個瞎子。”田思思怔了半晌,道:“這麼樣說來,難道那姓錢的也已看出來了?”趙老大淡淡道:“錢一套不是瞎子。”田思思又怔了半晌,忽然將頭上戴的文士巾重重往地下一摜,冷笑道:“女人就女人,我遲早總要那姓錢的知道,女人也不是好欺負的。”於是我們的田大小姐又恢複了女人的麵目。所以她的麻煩就越來越多了。王大娘也是個女人。女人有很多種,王大娘也許就是其中很特彆的一種。她特彆得簡直要你做夢都想不到。王大娘的家在一條很安靜的巷子裡,兩邊高牆遮住了日色,一枚紅杏斜斜的拋出牆外。已過了正午,朱紅的大門還是關得很緊,門裡聽不到人聲。隻看這大門,無論誰都可以看出王大娘的氣派必定不小。田思思似乎覺得有點喜出望外,忍不住問道:“你想王大娘真的會肯讓我們住在這裡?”趙老大點點頭,道:“你放心,王大娘不但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田思思道:“她……她是個怎麼樣的人?”趙老大道:“她為人當然不錯,隻不過脾氣有點古怪。”田思思道:“怎麼樣古怪?”趙老大道:“隻要你肯聽她的話,她什麼事都可以答應你,你住在這裡一定比住在自己家裡還舒服,但你若想在她麵前搗亂,就一定會後悔莫及。”他說話時神情很慎重,仿佛要嚇嚇田思思。田思思反而笑了,道:“這種脾氣其實也不能算古怪,我也不喜歡彆人在我麵前搗亂的。”趙老大笑道:“這樣最好,看樣子你們一定會合得來的。”他走過去敲門,道:“我先進去說一聲,你們在外麵等等。”居然叫田大小姐在門口等等,這簡直是種侮辱。田心以為大小姐一定會發脾氣的,誰知她居然忍耐下去了,她出門隻不過才一天還不到,就似乎已改變了不少。敲了半天門,裡麵才有回應。一人帶著滿腹子不耐煩,在門裡道:“七早八早的,到這裡來乾什麼,難道連天黑都等不及嗎?”趙老大居然陪著笑道:“是我,趙老大。”門這才開了一線。一個蓬頭散發的小姑娘,探出半個頭,剛瞪起眼,還沒有開口,趙老大就湊過去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兩句話。這小姑娘眼珠子一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田思思幾眼,這才點點頭,道:“好,你進來吧,腳步放輕點,姑娘們都還沒起來,你若吵醒了她們,小心王大娘剝了你的皮。”等他們走進去,田思思就忍不住向田心笑道:“看來這裡的小姑娘比你還懶,太陽已經曬到腳後跟,她們居然還沒有起來。”虯髯大漢不但眼尖,耳朵也尖,立刻笑道:“由此可見王大娘對她們多體貼,你們能住到這裡來,可真是福氣。”田心眨著眼,忽然搶著道:“住在這裡的,不知都是王大娘的什麼人?”虯髯大漢摸了摸胡子,道:“大部分都是王大娘的乾女兒——王大娘的乾女兒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會有人敢欺負她的。”田思思笑道:“我倒不想做她的乾女兒,隻不過這樣的朋友我倒想交一交。”虯髯大漢道:“是是是,王大娘也最喜歡交朋友,簡直就跟田白石田二爺一樣,是位女孟嘗。”田思思和田心對望了一眼,兩個人抿嘴一笑,都不說話了。這時趙老大已興高采烈地走了出來,滿麵喜色,道:“王大娘已答應了,就請兩位進去相見。”一個長身玉立的中年美婦人站在門口,臉上雖也帶著笑容,但一雙鳳眼看來還是很有威嚴,仔細盯著田思思幾眼,道:“就是這兩位小姐嗎?”趙老大道:“就是她們。”中年美婦點了點頭,道:“看來倒還標致秀氣,想必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大娘絕不會看不中的。”趙老大笑道:“若是那些邋裡邋遢的野丫頭,我也不敢往這裡帶。”中年美婦道:“好,我帶她們進去,這裡沒你的事了,你放心回去吧。”趙老大笑得更愉快,打躬道:“是,我當然放心,放心得很。”田思思愕然道:“你不陪我們進去?”趙老大笑道:“我已跟王大娘說過,你隻要在這裡放心呆著,一有消息,我就會來通知你們。”他和那虯髯大漢打了個招呼,再也不說第二句話,田思思若想再問清楚些,他們卻已走遠了。那中年美婦正在向她招手,田思思想了想,終於拉著田心走進去。門立刻關起,好像一走進這門就很難出去。中年美婦卻笑得更溫柔,道:“你們初到這裡,也許會覺得有點不習慣,但呆得久了,就會越來越喜歡這地方的。”田心又搶著道:“我們恐怕不會在這裡呆太久,最多也不過五六天而已。”中年美婦好像根本沒聽見她在說什麼,又道:“這裡一共有二十多位姑娘,大家都像是姐妹一樣,我姓梅,大家都叫我梅姐,你們無論有什麼大大小小的事,都可以來找我。”田心又想搶著說話,田思思卻瞪了她一眼,自己搶著笑道:“這地方很好,也很安靜,我們一定會喜歡這地方的,用不著梅姐你操心。”這地方的確美麗而安靜,走過前麵一重院子,穿過回廊,就是很大的花園,萬紫千紅,鳥語花香,比起‘錦繡山莊’的花園也毫不遜色。花園裡有很多棟小小的樓台,紅欄綠瓦,珠簾平卷,有幾個嬌慵的少女正站在窗前,手挽著發髻,懶懶地朝著滿園花香發呆。這些少女都很美麗,穿的衣服都很華貴,隻不過每個人看起來都很疲倦,仿佛終日睡眠不足的樣子。三兩隻蝴蝶在花叢中飛來飛去,一條大花貓蜷在屋角曬太陽,簷下的鳥籠裡,有一雙金絲雀正在蜜語啾啾。她們走進這花園,人也不關心,貓也不關心,蝴蝶也不關心,金絲雀也不關心,在這花園裡,仿佛誰也不關心彆人。田思思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家裡的生活,忍不住又道:“這地方什麼都好,隻不過好像太安靜了些。”梅姐笑道:“你喜歡熱鬨?”田思思道:“太安靜了,就會胡思亂想,我不喜歡胡思亂想。”梅姐笑道:“那更好,這裡現在雖然安靜,但一到晚上就熱鬨了起來,無論你喜歡安靜也好,喜歡熱鬨也好,在這裡都不會覺得日子難過的。”田思思往樓上瞟了一眼,道:“這些姑娘好像都不喜歡熱鬨的人。”梅姐道:“她們都是夜貓子,現在雖然沒精打采,但一到晚上,立刻就會變得生龍活虎一樣,有時簡直鬨得叫人吃不消。”田思思也笑了,道:“我不怕鬨,有時候我也會鬨,鬨得人頭大如鬥,你不信可以問問她。”田心撅著嘴,道:“問我乾什麼?我反正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梅姐淡淡笑道:“這位小妹妹好像不太喜歡這地方,但我可以保證,以後她一定會慢慢喜歡的。”她的笑臉雖溫暖如春風,但一雙眼睛卻冷厲如秋霜。田心本來還想說話,無意間觸及了她的目光,心裡立刻升起了一股寒意,竟連話都說不出了。她們走過小橋。小橋旁,山石後,一座小樓裡,忽然傳出了一陣悲呼:“我受不了,實在受不了……我不想活了,你們讓我死吧。”一個披頭散發,滿麵淚痕的女孩子,尖叫著從小樓中衝出來,身上穿的件水紅袍子,已有些地方被撕破。沒有人理她,瞧在窗口的那些姑娘們甚至連看都沒有往這邊看一眼。隻有梅姐過去,輕輕攬住了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兩句話。這女孩子本來又叫又跳,但忽然間就乖得像是隻小貓似的,垂著頭,慢慢地走回了她的窠。梅姐的笑臉還是那麼溫柔,就好像根本沒有任何事發生過。而田思思卻忍不住問道:“那位姑娘怎麼樣了?”梅姐歎了口氣,道:“她還沒有到這裡來以前,就受過很大的刺激,所以時常都會發發瘋,我們也見慣了。”若不是已看慣了,怎會沒有人關心呢?田思思又問道:“卻不知她以前受過什麼樣的刺激?”梅姐道:“我們都不太清楚,也不忍問她,免得觸動她的心病,隻不過聽說她以前好像是被一個男子騙了。”田思思恨恨道:“男人真不是好東西。”梅姐點點頭,柔聲道:“男人中好的確實很少,你隻要記著這句話,以後就不會吃虧了。”她們已轉過假山,走入一片花林。花朵雖已闌珊,但卻比剛開始更芬芳鮮豔。繁花深處,露出了一角紅樓。梅姐道:“王大娘就住在這裡,現在也許剛起來,我去告訴她你們來了。”她分開花枝走過去,風姿是那麼優雅,看來就像是花中的仙子。田思思目送著她,輕輕歎息了一聲,道:“以後我到了她這樣年紀時,若能也像她這樣美,我就心滿意足了。”田心用力咬著嘴唇,忽然道:“小姐,我們出去好不好?”田思思愕然道:“走,到哪裡去?”田心道:“隨便到哪裡去都行,隻要不呆在這裡就好。”田思思道:“為什麼?”田心道:“我也不知道……我隻不過總覺得這地方好像有點不太對。”田思思道:“什麼地方不對?”田心道:“每個地方都不對,每個人都好像有點不正常,過的日子也不正常,我實在猜不透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田思思卻笑了,搖著頭笑道:“你這小鬼的疑心病倒真不小,就算有人騙過我們,我們也不能把每個人都當做騙子呀。”她遙望著那一角紅樓,悄悄的接著又道:“何況,我真想看看那位王大娘,我想她一定是個很不平凡的女人。”無論誰見到王大娘,都不會將她當做騙子的。若有人說梅姐是個很優雅,很出色的女人,那麼這人看到王大娘的時候,隻怕反而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因為世上也許根本就沒有一句適當的話能形容她的風度和氣質。那絕不是“優雅”所能形容的。若勉強要說出一種比較接近的形容,那就是:完美。完美得無懈可擊。田思思進來的時候,她正在享受她的早點。女人吃東西的時候,大都不願被人看到,因為無論誰吃東西的時候,都不會太好看。因為一個人在吃東西的時候,若有人在旁邊看著,她一定會變得很不自然。但王大娘卻是例外。她無論做什麼事的時候,每一個動作都完美得無懈可擊。她吃得並不少,因為她懂得一個人若要保持青春和活力,就得往豐富的食物中攝取營養,正如一朵花若想開得好,就得有充足的陽光和水。她吃得雖不少,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身材。她身上每一段線條都是完美的。她的臉、她的眼睛、鼻子、嘴,甚至她的微笑,都完美得像是神話!或許也隻有神話中才會有她這樣的女人。田思思從第一眼看到她,就已完全被她吸引。她顯然也很欣賞田思思,所以看到田思思的時候,她笑得更溫暖親切。她凝注著田思思。柔聲道:“你過來,坐在我旁邊,讓我仔細看看你。”她的目光和微笑中都帶著種令人順從的魔力,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永遠都無法向她反抗。田思思走過去,在她身旁一張空著的椅子上坐下。王大娘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王大娘慢慢地將麵前半碗吃剩下的燕窩湯推到她麵前,柔聲道:“這燕窩湯還是熱的,你吃點。”田大小姐從未用過彆人的東西,若要她吃彆人剩下來的東西,那簡直是更不可思議。但現在她卻將這碗吃剩下的燕窩湯捧起來,垂著頭,慢慢地啜著。田心吃驚的瞧著她,幾乎已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王大娘的笑容更親切,嫣然道:“你不嫌我臟?”田思思搖搖頭。王大娘柔聲道:“隻要你不嫌我臟,我的東西你都可以用,我的衣服你都可以穿,無論我有什麼,你都可以分一半。”田思思垂首道:“謝謝。”彆的人若在她麵前說這種話,她大小姐的脾氣一定早已發作,但現在她心中卻隻有感激,感動得幾乎連眼圈都紅了。王大娘忽又笑了笑,道:“你看,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已經把你當做好朋友了。”田思思道:“我姓田,叫思思。”她這次出來,本來決心不對人說真名實姓的,免得被她爹爹查出她的行蹤,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在王大娘麵前,她竟不忍說半句假話。王大娘嫣然道:“田思思……不但人甜,名字也甜,真是個甜絲絲的小妹妹。”田思思的臉紅了。王大娘道:“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呀?”田思思道:“十八。”王大娘笑道:“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但世上又有什麼花能比得上你呢?”她忽然問道:“你看我今年多大了?”田思思囁嚅著,道:“我看不出。”王大娘道:“你隨便猜猜看。”田思思又瞟了她一眼。她的臉美如春花,比春花更鮮豔。田思思道:“二十……二十二?二十三?”王大娘銀鈴般嬌笑,道:“原來你說話也這麼甜,我當然也有過二十三歲的時候,隻可惜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田思思立刻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又道:“真的?……我不信。”王大娘道:“我怎麼會騙你?怎麼舍得騙你?”她輕輕歎息著,接著道:“今年我已經四十三了,至少已可以做你的老大姐,你願不願意?”田思思點點頭,她願意。她非但願意做她的妹妹,甚至願意做她的女兒。她忽又搖搖頭,道:“可是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你已四十三歲,我想沒有人會相信。”王大娘悠悠道:“也許彆人不相信,但我自己卻沒法子不相信,我也許可以騙過你,騙過世上所有的人,卻沒法子騙得過自己。”田思思垂下頭,也不禁輕輕歎息。她第一次發覺到年華逝去的悲哀,第一次覺得青春應當珍惜。她覺得自己和王大娘的距離仿佛又近了一層。王大娘道:“那位小妹妹呢?是你的什麼人?”田思思道:“她從小就跟我在一起長大的,就好像我的親姐妹一樣。”王大娘笑道:“但現在我卻要把你從她身旁搶走了,小妹妹,你生不生氣?”田心撅著嘴,居然默然了。田思思瞪了她一眼,又笑道:“她真的是個小孩子,真的是不懂事。”王大娘笑道:“有時不懂事反而好,現在我若還能做個不懂事的孩子,我願意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換。”她忽又笑了笑,道:“今天我們應該開心才對,不該說這些話……你說對不對?”田思思正想回答,忽然發現王大娘問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並沒有看著她。就在同時,她已聽到身後有個人,冷冷道:“不對。”他的回答簡短而尖銳,就像是一柄匕首。她的聲音更鋒利,仿佛刺破人們的耳膜,剖開人們的心。田思思忍不住回頭。她這才發現屋角中原來還坐著一個人。一個不像是人的人。他坐在那裡的時候,就好像是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件家具,既不動,也不說話,無論誰都不會注意到他。但你隻要看過他一眼,就永遠無法忘記。田思思看了他一眼,就不想再去看第二眼。她看到他的時候,就好像看到一把雖生了鏽,卻還是可以殺人的刀,就好像看到一塊千年未溶,已變成黑色的玄冰。她不看他的時候,心裡隻要想到他,就好像想到一場可怕的噩夢,就好像又遇到那種隻在噩夢中才會出現的鬼魂。無論誰都想不到這種人會坐在王大娘這種人的屋子裡。但他的的確確是坐在這裡。無論誰都想不到這人也會開口說話。但他的的確確是開口說話了。他說:“不對!”王大娘反而笑了,道:“不對?為什麼不對?”這人冷冷道:“因為你若真的開心,無論說什麼話都還是一樣開心的。”王大娘笑得更甜,道:“有道理,葛先生說的話好像永遠都有道理。”葛先生道:“不對。”王大娘道:“不對?為什麼又不對呢?”葛先生道:“我說的話是有道理,不是‘好像’有道理。”王大娘的笑聲如銀鈴,道:“小妹妹,你看這位葛先生是不是很有趣?”田思思的嘴閉著,田心的嘴噘得更高。她實在無法認為這位葛先生有趣。你也許可以用任何名詞來形容這個人,但卻絕不能說他有趣。王大娘的意見卻不同。她笑著又道:“你們剛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也許會覺得他很可怕,但隻要跟他相處得長久,就會漸漸發覺他是個很有道理的人。”田思思心裡有句話,沒有說出來。她本來想問:“像這麼樣的人,誰能跟他相處得久呢?”若要她和這種人在一起,就簡直連一天都活不下去。窗外的日色已偏西,但在王大娘說來,這一天才剛開始。田思思覺得今天的運氣不錯。她終於脫離了錢一套那些一心隻想吃她騙她的惡徒,終於遇到了趙老大和王大娘這樣的好人。那些人就像是一群貓,貪婪的貓。王大娘卻像是隻鳳凰。現在金絲雀也飛上了雲端,那些惡貓就再也休想傷著她了。田思思忽然覺得好疲倦,到這時她才想起已有很久沒有睡過,她眼睛不由自主看到王大娘那張柔軟而寬大的床上……天已黑了。屋裡燃著燈,燈光從粉紅色的紗罩中照出來,溫柔得如同月光。燃燈的人卻已不在了,屋子裡靜悄悄的,田思思隻聽到自己的心在輕輕的跳著,跳得很均勻。她覺得全身軟綿綿的,連動都懶得動,可是口太渴,她不禁又想起了家裡那用冰鎮得涼涼的蓮子湯。田心呢?這小鬼又不知瘋到哪裡去了?田思思輕輕歎了口氣,悄悄下床,剛才脫下來的鞋子已不見了。她找著了雙鏤金的木屐。木屐很輕,走起路來,“踢達踢達”地響。就好像雨滴在竹葉上一樣。她很欣賞這種聲音,走走,停停,停下來看看自己的腳,腳上穿著的白襪已臟了,她脫下來,一雙纖秀的腳雪白。“屐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想起這位風流詩人的名句,她自己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若是有音樂,她真想跳一曲小杜最欣賞的“招枝舞”。推開窗,窗外的晚風中果然有縹緲的樂聲。花園裡明燈點點,照得花更鮮豔。“這裡晚上果然很熱鬨,王大娘一定是個很好客的主人。”田思思真想走出去,看看那些客人,去分享他們的歡樂。“若是秦歌他們也到江南來了,也到這裡做客人,那多好!”想到那強健而多情的少年,想到那飛揚的紅絲巾,田思思臉上忽然泛起了一陣紅暈。紅得就像是那絲巾。在這溫柔的夏夜中,有哪個少女不懷春。她沒有聽到王大娘的腳步聲。她聽到王大娘的親蜜的語聲時,王大娘已到了她身旁。王大娘的手已輕輕搭上了她的肩,帶著笑道:“你想得出神?在想什麼?”田思思嫣然道:“我在想,田心那小鬼怎麼連人影都瞧不見了。”她從來沒有說過謊。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說謊,而且根本連想都沒有想,謊話就自然而然地從嘴裡溜了出來,自然得如同泉水流下山坡一樣。她當然還不懂得說謊本是女人天生的本領,女人從會說話的時候,就懂得用謊語來保護自己。說謊最初的動機隻不過是保護自己,一個人要說過很多次謊之後,才懂得如何用謊話去欺騙彆人。王大娘拉起她的手,走到那張小小的圓桌旁坐下,柔聲道:“你睡得好?”田思思笑道:“我睡得簡直就像是剛出世的小孩子一樣。”王大娘也笑了,道:“睡得好,就一定會餓,你想吃什麼?”田思思搖著頭,道:“我什麼都不想吃,我隻想……”她眼波流動,慢慢地接著道:“今天來的客人好像不少。”王大娘道:“也不多,還不到二十個。”田思思道:“每天你都有這麼多客人?”王大娘又笑了,道:“若沒有這麼多人,我怎麼活得下去?”田思思驚奇地張大了眼,道:“這麼說來,難道來的客人都要送禮?”王大娘眨眨眼道:“他們要送,我也不能拒絕,你說是不是?”田思思道:“他們都是哪裡來的呢?”王大娘道:“哪裡來的都有……”她忽又眨眨眼,接著道:“今天還來了位特彆有名的客人。”田思思的眼睛亮了,道:“是誰?是不是秦歌?是不是柳風骨?”王大娘道:“你認得他們?”田思思垂下頭,咬著嘴唇道:“不認得,隻不過很想見見他們,聽說他們都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王大娘吃吃的笑著,輕輕擰了擰她的臉道:“無論多了不起的大人物,看到你這麼美的女孩子時,都會變成呆子的,你隻要記著我這句話,以後一定享福一輩子。”田思思喜歡擰田心的小臉,卻不喜歡彆人擰她的臉。從來沒有人敢擰她的臉。但現在她並沒有生氣,反而覺得有種很溫暖舒服的感覺。王大娘的纖手柔滑如玉。有人在敲門。敲門也都是很美麗的小姑娘,送來了幾樣很精致的酒菜。王大娘道:“我們就在這裡吃晚飯好不好?我們兩個可以靜靜地吃,沒有彆人會來打擾我們。”田思思眼珠子轉動,道:“我們為什麼不過去跟那些客人一起吃呢?”王大娘道:“你不怕那些人討厭?”田思思又垂下頭,咬著嘴唇道:“我認識的人不多,我總聽人說,朋友越多越好。”王大娘又笑了,道:“你是不是想多認識幾個人,好挑個中意的郎君!”她嬌笑著,又去擰田思思的臉。田思思的臉好燙。王大娘忽然自己的臉貼上去,媚笑著道:“我這裡每天都有朋友來,你無論要認識多少個都可以,但今天晚上,你卻是我的。”她的臉又柔滑,又清涼。田思思雖然覺得她的動作不大好,卻又不忍推開她。“反正大家都是女人,有什麼關係呢?”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她的心忽然跳得快了些。從來沒有人貼過她的臉,從來沒有人跟她如此親蜜。田心也沒有。田思思忽然道:“田心呢?怎麼到現在還看不見她的人?”王大娘道:“她還在睡!”她笑了笑,道:“除了你之外,從來沒有彆人睡在我屋子裡,更沒有人敢睡在我床上。”田思思的心裡更溫暖,更感激。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她的臉也更燙了。王大娘道:“你是不是很熱,我替你把這件長衫脫了吧。”田思思道:“不……不熱,真的不熱。”王大娘笑道:“不熱也得脫,否則彆人看見你穿著這身男人的衣服,還以為有個野男人在我房裡哩,那怎麼得了。”她的嘴在說話,她手已去解田思思的衣鈕。她的手就像是一條蛇,滑過了田思思的腰,滑過了胸膛……田思思不能動了。她覺得很癢。她喘息著,嬌笑,伸手去推,道:“你不能脫,我裡麵沒有穿什麼衣服。”王大娘笑得很奇怪,道:“那有什麼關係?你難道還怕我?”田思思道:“我不是怕,隻不過……”她的手忽然也推上王大娘的胸膛。她的笑容忽然凝結,臉色忽然改變,就好像摸著條毒蛇。她跳起來,全身發抖,瞪著王大娘,顫聲道:“你……你究竟是女的,還是男的?”王大娘悠然道:“你看呢?”田思思道:“你……你……”她說不出。因為她分不出王大娘究竟是男?還是女?無論誰看到王大娘,都絕不會將她當成男人。連白癡都不會將她看成男人。但是她的胸膛……她的胸膛平坦得就像是一麵鏡子。王大娘帶著笑,道:“你看不出?”田思思道:“我……我……我……”王大娘笑得更奇怪,道:“你看不出也沒關係,反正明天早上你就會知道了。”田思思一步步往後退,哈哈道:“我不想知道,我要走了。”她忽然扭轉頭,想衝出去。但後麵沒有門。她再衝回來,王大娘已堵住了她的路,道:“現在你怎麼能走?”田思思急了,大聲道:“為什麼不能走,我又沒有賣給你!”王大娘悠然道:“誰說你沒有賣給我?”田思思怔了怔,道:“誰說我已經賣給了你?”王大娘道:“我說的,因為我已付給趙老大七百兩銀子。”她又笑了笑,悠然接著說道:“你當然不止值七百兩銀子,可惜他不敢要那麼多,他知道要七千兩,我也是一樣要買的。”田思思的臉已氣白了,道:“你說趙老大把我賣給你?”王大娘道:“把你從頭到腳都賣給了我。”田思思氣得發抖,道:“他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能把我賣給你?”王大娘笑道:“他也不憑什麼,隻不過因為你是個被人賣了不知道的小呆子,你一走進這城裡,他們就已看上了你。”田思思道:“他們?”王大娘道:“他們就是鐵胳膊,刀疤老六,錢一套,大胡子和趙老大。”田思思道:“他們都是串通好了的?”王大娘道:“一點也不錯,主謀的就是你拿他當好人的趙老大,他不但要你的錢,還要你的人。”她笑著,接著道:“幸好你遇見了我,還算運氣,隻要你乖乖的聽話,我絕不會虧待你的,甚至不要你去接客。”田思思道:“接客?接客是什麼意思?”她已氣得要爆炸了,卻還在勉強忍耐著,因為她還有很多事不懂。王大娘哈哈笑道:“真是個小呆子,連接客都不懂,不過我可以慢慢地教你,今天晚上就開始教你。”她慢慢地走過去。走動的時候,“她”衣服下已有一部分凸出。田思思蒼白的臉又紅了,失聲道:“你……你是個男人?”王大娘笑道:“有時是男人,有時候也可以變成女人,所以你能遇著我這樣的人,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田思思忽然想吐。想到王大娘的手剛才摸過的地方,她隻恨不得將那些地方的肉都割下。王大娘還在媚笑著,道:“來,我們先喝杯酒,再慢慢地……”田思思忽然大叫。她大叫著衝過來,雙手齊出。大小姐有時溫柔如金絲雀,有時也會凶得像老虎。她的一雙手平時看來柔若無骨,滑如春蔥,但現在卻好像變成了一雙老虎的爪子,好像一下子就能抓到王大娘的咽喉。她出手不但凶,而且快,不但快,而且其中還藏著變化。錦繡山莊中的能人高手很多,每個人都說大小姐的武功很好,已可算是一流的高手。從京城來的那位大鏢師就是被她這一招打得躺下去的,躺下去之後,很久很久都沒有爬起來。這一招正是田大小姐的得意傑作。她已恨透了王大娘這妖怪,這一招出手當然比打那位大鏢頭時更重,王大娘若被打躺下,也許永遠也爬不起來了。王大娘沒有躺下去。躺下去的是田大小姐。她從來沒有被人打倒過。沒有被人打倒過的人,很難領略被人打倒是什麼滋味。她首先覺得自己去打人的手反被人抓住,身子立刻就失去了重心,忽然有了種飄飄蕩蕩的感覺。接著她就聽到自己身子被摔在地上時的聲音。然後她就什麼感覺都沒有了,整個人都好像變成空的。全身的血液都衝上了腦袋,把腦袋塞得就仿佛是塊木頭。等她有感覺的時候,她就看到王大娘正帶著笑在瞧著她,笑得還是那麼溫柔,那麼親切,柔聲地道:“疼不疼?”當然疼。直到這時她才感覺到疼,疼得全身骨節都似將散開,疼得眼前直冒金星,疼得眼淚都幾乎忍不住要流了出來。王大娘搖著頭,又笑道:“像你這樣的武功,也敢出手打人,倒真是妙得很。”田思思道:“我武功很糟?”這種時候,她居然問出了這麼一句話來,更是妙不可言。王大娘仿佛也很吃驚,道:“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武功有多糟?”田思思不知道。她本來一直認為自己已經可以算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現在她才知道了,彆人說她高,隻不過因為她是田二爺的女兒。這種感覺就好像忽然從高樓上摔下來,這一跤實在比剛才摔得還重。她第一次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聰明,那麼本事大。她幾乎忍不住要自己給自己幾個大耳光。王大娘帶著笑瞧著她,悠然道:“你在想什麼?”田思思咬著牙,不說話。王大娘道:“你知不知道我隨時都可以強奸你,你難道不怕?”田思思的身子突然縮了起來,縮起來後還是忍不住發抖。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認真去想過這件事有多麼可怕,多麼嚴重,因為她對這種事的觀念還很模糊。她甚至還根本不知道恐懼是怎麼回事。但“強奸”這兩個字卻像是一把刀,一下子就將她那種模模糊糊的觀念刺破了,恐懼立刻就像是隻剝了殼的雞蛋跳出來。強奸!這兩個字實在可怕。太尖銳。她從來沒有聽過這兩個字,連想都沒有想過。她隻覺身上的雞皮疙搭一粒粒的冒出來,每粒雞皮疙瘩都帶有一大顆冷汗,全身卻燙得像是在發燒。她忍不住尖叫,道:“那七百兩銀子我還給你,加十倍還給你。”王大娘道:“你有嗎?”田思思道:“現在雖然沒有,但隻要你放我走,兩天內我就送來給你。”王大娘微笑著,搖搖頭。田思思道:“你不信?我可以保證,你若知道我是誰的女兒……”王大娘打斷了她的話,笑道:“我不想知道,也不想要你還錢,更不想你去找人來報仇。”田思思道:“我不去報仇,絕不,隻要你放了我,我感激你一輩子。”王大娘道:“我也不要你感激,隻要……”她及時頓住了語聲,沒有再說下去。但不說有時比說更可怕。田思思身子已縮成了一團,道:“你……你……你一定要強奸我?”她做夢也未想到自己居然也會說出這兩個字來。說出來後她的臉立刻紅得像是有火在燒。王大娘又笑了,道:“我也不想強奸你!”田思思道:“那……那麼你想乾什麼?”王大娘道:“我要你心甘情願地依著我,而且我知道你一定會心甘情願地依著我的。”田思思大叫,道:“我絕不會,死也不會。”王大娘淡淡道:“你以為死很容易?那你就完全錯了。”桌上有隻小小的金鈴。她忽然拿起金鈴,搖了搖。清脆的鈴聲剛響起,就有兩個人走了進來。其實這兩個人簡直不能算是人,一個像狗熊,一個像猩猩。王大娘笑著道:“你看這兩個人怎麼樣?”田思思閉著眼睛,她連看都不敢看。王大娘淡淡道:“你若不依著我,我就叫這兩個人強奸你。”田思思又大叫。這次她用儘全身力氣,才能叫得出來。等她叫出來後,立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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