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晨霧剛剛從鵝卵石鋪成的道路上升起,路很窄。郭大路轉過右邊這條巷子,就看到一扇很熟悉的門戶。那意思就是說,他曾到這扇門裡去過。可是在這城市裡,他幾乎連一個熟人都沒有,更沒有一戶熟悉的人家。他立刻就想起,這扇門就是白天他追蹤那麻子時,曾經闖進去過的那扇門。現在裡麵已沒有燈光。那麵黃肌瘦的丈夫,是不是又正在做那些使他麵黃肌瘦的事?郭大路本來就想晚上到這裡搜查的,看看那麻子會不會在這裡出現。但現在他卻已改變主意。他再往前走,又向右轉。這條巷子的路上,鋪著很整齊的青石板,看來遠比彆的巷子乾淨整齊。現在已是淩晨,巷子裡居然還有幾盞燈是亮著的。他看到其中兩盞燈籠上的字,眼睛立刻亮了起來。“留香院。”那位梅蘭姑娘的香巢,原來就在這條巷子裡。隻可惜現在已不是尋芳的時候,梅蘭姑娘的玉臂,說不定已成了彆人的枕頭。郭大路縱然是個登徒子,現在也不能去煞彆人的風景。可是他心裡,卻似已有了種很特殊的感覺,就仿佛詩人在覓得一句佳句前的那種感覺一樣。他走得更快,再向右轉。這裡已是大街,他沿著街走了十幾步,就看到了那間糧食坊,也看到了斜對麵會賓樓的金字招牌。街道旁有幾個石墩子,郭大路在上麵坐了下來,沉思著。小姑娘住的那排房子,假如是第一排。那夫婦住的房子就算是第二排。留香院的那排房子,算是第三排。糧食坊這屋子,當然就是第四排。這四排屋子裡,都有一戶人家九_九_藏_書_網,和那麻子是有關係的。——若不是那麻子要他到龍王廟去,他怎會遇見那小姑娘?——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故意的安排?——是不是因為她知道某些秘密,卻不便說出來,所以才如此暗示他?——她知道的秘密是什麼?——她是不是故意躲在那神案下,故意要郭大路發現的?——這一切難道都是那麻子早就安排好的?——他這麼樣做,究竟是什麼用意?郭大路站起來,又沿著原來的路,重走了一走。這四排房子,正是個不等邊的四角形。無論什麼城市的街道,前麵的一排房子,必定是緊貼著後麵一排房子的。但第一排房子和第三排房子之間,卻有段很寬的距離。第二排房子和第四排也一樣。所以這四排房子的中間,想必一定有塊空地。郭大路的心突然跳了起來。“這四排屋子故意建築成這樣子,是不是有某種特殊的原因?”要找出這答案來,隻有一種法子。郭大路縱身掠上了糧食坊的屋脊。糧食坊前麵一棟房子,是櫃台門麵,後麵還有個院子。院子兩旁的廂房,好像是住人的,後麵的一棟,就是堆糧食的倉房。再後麵就應該沒有彆的屋子了。郭大路現在已到了後麵那棟堆糧食的倉房屋脊上,立刻看到這四排房屋中間,果然還有一棟屋子。這四棟房屋就像是四麵牆,將這棟屋子圍在中間,所以這棟屋子既沒有出路,也沒有大門。天下哪有人將屋子蓋在這種地方的?掠過這棟屋子的屋脊,就是那對夫婦住的地方,也就是第二排屋子。若是不特彆留意,無論誰都會以為這棟屋子也和彆的屋子連一起的,就算有夜行人從屋脊上經過,也絕不會發現這一棟房子的奇怪之處。但現在郭大路已發現了。——這屋子的主人,莫非就是那麻子?——他將屋子建築在這種地方,當然費了很大的力,花了很大的代價,為的是什麼呢?——莫非他也和那獨腳和尚一樣,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私?抑或是為了逃避某個極厲害的仇人追蹤,所以才要這麼樣一棟房子躲起來?——這房子的確比郭大路所看過的任何地方都隱秘,可是他為什麼又要在有意無意間,讓郭大路發現這秘密呢?——若是他自己沒有露出線索,郭大路是絕對找不到這地方的。郭大路想來想去,越想越覺得這件事不但詭秘已極,而且複雜已極。要找出這些問題的答案,也隻有一種法子。他跳了下去。糧食坊的倉房,在這棟屋子之間,還有道牆,牆內是條長而狹的花圃。現在春花還未凋謝,在晨霧中散發著清香。再過去就是條長廊,晨曦正照在洗得一塵不染的地板上。四下靜悄悄的,聽不到一點聲音。連風都吹不到這裡。紅塵間的一切煩惱、恩怨、悲歡,也都已完全被隔絕。隻有一個已曆儘滄桑、看透世情、已完全心如止水的人,才能住在這裡,才配住在這裡。那麻子並不像是個這麼樣的人,難道是郭大路看錯了?想錯了了他幾乎忍不住要退了回去。但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人從長廊儘頭處,悄悄地走出來。一個春花般美麗的少女,穿著件雪白的袍子,不施脂粉,足上隻穿著漢白襪,沒有著鞋,仿佛生怕腳步聲會踩碎這令人忘俗的幽靜。她手裡捧著個雨過天青的瓷皿,靜悄悄地走過長廊。若不是她忽然回過頭,瞟了郭大路一眼,郭大路幾乎已認不出她了。這文靜樸素的少女,赫然竟是白天打扮得像妖怪一樣的梅蘭姑娘。她回頭看了一眼,明明看見了郭大路,但卻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又垂下頭,靜悄悄地往前走。郭大路卻已幾乎忍不住要叫了出來。但就連郭大路,也不敢在這種地方叫出聲來,不忍擾亂這裡的幽靜。他隻有怔在那裡,看著。梅蘭已悄悄地推開一扇門,悄悄地走了進去。屋子裡還是沒有聲音,沒有動靜。這裡明明是不容外人侵入的禁地,郭大路明明就站在這裡,卻偏偏沒有人理睬,就好像根本沒有他這麼樣一個人存在。這屋子裡住的究竟是什麼人?他們對他究竟是什麼意思。郭大路怔了半天,忽然大步走過去,大步跨上了長廊。屋裡的無論是人是鬼,他好歹都得去看看。可是他一腳剛跨上去,卻又縮了回來。他看到了自己腳上的泥。這長廊亮得就像是一麵鏡子,就用這雙泥腳踩上去,連他都有些不忍,又有點不好意思。他脫下腳上的泥鞋,襪子總算還乾淨,雖然還有點臭氣,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於是他走過去,推開了那扇門。屋子裡居然是空的,什麼都沒有,沒有床,沒有桌椅,沒有一點擺設,也沒有一點灰塵。地上鋪著很厚的草席,草席上鋪著一套雪白的被褥,一個人躺在被褥裡。屋裡充滿了藥香,這人顯然得了重病。郭大路並沒有看見他的臉,因為正有個長發披肩的白衣少女,正跪在他旁邊,慢慢地喂著他喝梅蘭送來的那碗藥。郭大路也看不見這少女的臉,因為她也是背對著他的。隻有梅蘭的臉向著他,而且明明看見他推開了門,但臉上卻偏偏還是連一點表情也沒有,就好像根本沒有將他當做個活人。郭大路恨不得立刻衝過去,揪住她的頭發,問問她眼睛是不是長在頭頂上的?但這屋子裡實在太靜,已靜得好像個神殿似的,令人覺得有種不可冒瀆的神聖莊嚴。郭大路幾乎又忍不住想退回去了。他要找的人並不在這裡,何況,這種氣氛本就是他最受不了的。誰知就在這時,那長發披肩的白衣少女,忽然沉聲道:“快進來,關上門,彆讓風吹進來。”聽她說話的口氣,就好像早就知道郭大路會來,又好像將郭大路當做自己家裡的人一樣。郭大路連心跳都已幾乎停止。這明明是燕七的聲音。難道這長發披肩的白衣少女就是燕七?門已關上了。郭大路木頭人般站在那裡,瞪大了眼睛,看著這白衣少女。他隻能看到她的背影。她的背影瘦削苗條,烏黑的頭發,雲水般披散在雙肩。郭大路雙手緊握,嘴裡發乾,心卻又跳得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來。他真想衝過去,扳住她的肩,讓她回過臉來。誰也想不到他有多渴望想看看她的臉。可是他卻隻能像木頭一樣站著。因為他不敢,不敢冒瀆了這莊嚴神聖的地方,更不敢冒瀆了她。病人終於喝完了碗裡的藥,躺了下去。郭大路總算看到了他的滿頭白發,卻還是沒有看見他的臉。她跪在旁邊,輕輕放下了碗,為他拉起了棉被,顯得又親切、又敬愛、又體貼。郭大路若不是看到了他的滿頭白發,簡直已忍不住要打破醋壇子了。這老人究竟是誰?她為什麼要對他如此體貼?隻聽他輕輕的咳嗽著,過了半晌,忽然道:“是不是他已經來了?”白衣少女點點頭。這老人道:“叫他過來。”他的聲音雖然蒼老衰弱,仍還是帶著種說不出的懾人之力。白衣少女終於慢慢地回過頭。郭大路終於看到了她的臉。在這一刹那間,宇宙間的萬事萬物,似都已突然毀滅停頓。“燕七……燕七……”郭大路在心裡呼喚,熱淚似已將奪眶而出。他的呼喚沒有聲音,但她卻似能聽得見,也隻有她才能聽得見。她眼睛裡也已珠淚滿盈。曆儘了千辛萬苦,曆儘了千萬重折磨,千萬重考驗,他總算又見到了她。那你怎麼要他不流淚?你怎知他這眼淚是辛酸?還是歡喜?可是他終於將眼淚忍住。除了她之外,他不願任何人看到他流淚。但他卻無法忍耐住不去看她的臉。這已不是昔日那帶著三分佯嗔、又帶著三分調皮的臉。現在這張臉上剩下的已隻有真情。也不是昔日那雖然很臟、卻充滿了健康歡愉之色的臉。現在這張臉,是蒼白的、憔悴的,美得令人的心都碎了。顯然她也經曆過無數折磨,無數痛苦。惟一沒有變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還是那麼明亮,那麼堅強。可是她為什麼垂下頭?難道她眼淚已忍不住流了下來?老人又在輕輕的咳嗽著。她終於悄悄擦於了眼淚,抬起頭,向郭大路招了招手,道:“你過來。”郭大路眼睛還是盯在她臉上,就像是受了某種魔法的催眠似的,一步步走了過去。她又垂下了頭,麵頰上似已泛起紅暈,晚霞般的醉人。以前她臉上也曾泛起這種紅暈,但郭大路卻並沒有十分留意。男人有時也會臉紅的。現在郭大路隻恨不得重重給自己七八十個耳刮子。他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笨,為什麼居然沒有看出她是個女人。老人忽又歎息著,道:“你再過來一點,讓我看看你。”郭大路沒有聽見。現在除了她之外,什麼人的話他都聽不見。燕七卻咬著嘴唇,道:“我爹爹的話,你聽見了沒有?”郭大路怔了怔,道:“他……他老人家就是你父親?”燕七點點頭。郭大路立刻走近了一點。他可以不尊重任何人,可以聽不見任何人說的話,但燕七的父親,那當然是例外。老人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這老人。他又怔住。世上有很多種人,所以也有很多種臉。有的臉長,有的臉圓,有的臉俊,有的臉明朗照人,有的臉卻永遠都像是彆人欠他三萬兩銀子沒還似的。郭大路看過很多人,看過很多種臉。但他從未看過這麼樣一張!嚴格說來,這已不能算是一個人的臉,而是個活骷髏。瘦而長的臉上,已隻剩下一張皮包著骨頭,仿佛已完全沒有血肉。但刀疤的兩旁,卻偏偏還有血肉翻起。最可怕的就是這刀疤!兩條刀疤在他臉上劃成了個十字,左麵的一條,從眼睛劃過,再劃過鼻子,直劃到嘴角。右邊的一條自右頰劃斷鼻梁,直劃到耳根。所以這張臉上,已分辨不出鼻子的形狀,隻剩下一隻眼睛。眼睛半閉著。刀疤早已收了口,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留下來的,但刀疤兩旁翻起的血肉,卻仍然鮮血般殷紅。血紅的十字刀疤,襯著他枯瘦蒼白的臉,看來就像是個正在燃燒著的,地獄中惡鬼的符號。這老人根本就像是活在地獄中的。郭大路連呼吸都似已將停頓。他不忍,也不敢再看這張臉,卻又不能逃避。他臉上甚至不能露出絲毫厭惡恐懼的表情,因為這老人是燕七的父親。老人也正在半閉著眼,看著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就是郭大路?”郭大路道:“是的。”老人道:“你是我女兒的好朋友?”郭大路道:“是的。”老人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的臉很難看,而且很可怕?”郭大路沉默了半晌,終於道:“是的。”老人也沉默了半晌,喉嚨裡忽然發出短促的笑聲,道:“難怪我女兒說你是老實人,看來你果然是的。”郭大路瞟了燕七一眼,燕七還是垂著頭。梅蘭的臉上,也有了笑意。郭大路也垂下頭道:“有時我也並不太老實的。”這也是句老實話。他忽然發覺在這老人麵前說老實話,是種很好的方法。老人果然微微頷首,道:“不錯,不老實的人,休想到這裡來;太老實的人,也休想找得到這裡的。”他忽又感慨的歎了口氣,道:“你能到這裡來,總算不容易……實在不容易。”郭大路聽到耳裡,心裡忽然覺得有些酸酸的。燕七為什麼要讓他受這許多折磨?為什麼要他苦苦找尋?老人雖半閉著眼,卻已似看到他心裡,忽然道:“叫他們也進來吧。”梅蘭道:“是。”她靜悄悄地走過去,靜悄悄地打開了另一扇門。門外有三個人靜靜地走了進來。第一個人,就是那麻子。現在他也已換了件雪白的長袍,一進來就垂手站在屋角,顯得既敬畏,又尊敬,就好像奴才看到了他的主子一樣。跟在他後麵的,當然就是那駝子。第三個人才是那獨腳和尚。三個人都穿著同樣的白袍,對這老人的態度都同樣尊敬。三個人都垂著頭,看都沒有看郭大路一眼。老人道:“你們想必是認得的。”三個人同時點了點頭。郭大路卻忍不住道:“他們雖認得我,我卻不認得他們。”老人輕噓著,道:“現在的年輕人,認得他們的確已不多了,但你也許還聽過他們的名字。”郭大路道:“哦?”老人道:“你跟藍昆是交過手的,難道還沒有看出他武功來?”郭大路道:“藍昆?”老人道:“藍昆是他的俗號,自從他在少林出家後,彆人就隻知道他叫鐵鬆了。”原來這獨腳和尚竟是少林門下!也隻有少林的“風雷降魔杖”,才能有那種驚人的威力。郭大路聳然動容,道:“莫非他就是昔日一杖降十魔、獨闖星宿海的‘金羅漢’鐵鬆大師?”老人道:“不錯,就是他。”郭大路說不出話來了。這金羅漢正是他少年時,心目中崇拜的偶像之一,他七八歲時就已聽過這名字,後來又聽說這人已物化仙去了,想不到竟隱居在這裡。老人道:“天外遊龍神駝子,這名字你想必該聽人說過。”郭大路又怔住。原來這駝子竟是昔年最負盛名的輕功高手,難怪他一回頭,就已不見這人的影子了。老人道:“天外遊龍神駝子,千變萬化智多星,這兩人本是齊名的。”郭大路吃驚地看著那麻子,失聲道:“難道他就是智多星袁老先生?”老人道:“原來你也知道他。”郭大路怔在那裡,久久都吐不出氣來。這三人在二十年前,全都是江湖中聲名顯赫、不可一世的武林高手。在江湖傳說中,這三人已全都死了。誰也想不到這三人竟全都躲在這裡,而且還好像都已成了這病老人的奴仆下屬。想到這裡,郭大路心裡又一驚。像金羅漢、神駝子這樣的絕頂高手,都已做了這老人的奴仆,而且對他敬畏,如此尊敬。這老人又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郭大路實在想不出。就算是昔日的少林方丈鐵眉複生,金羅漢也不會對他如此敬畏,就算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名俠再生,神駝子和智多星也絕不會甘心做他的奴仆下人。這老人又有什麼力量,能使得這三個人對他如此服從尊敬?老人緩緩道:“他們今天讓你吃了不少苦,你心裡是不是對他們很不滿?”郭大路想搖頭卻沒有搖,苦笑道:“有一點。”老人道:“他們這樣做,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郭大路道:“也有一點……不止一點。”老人道:“你千方百計找到這裡來,為了什麼?”郭大路囁嚅著,又瞟了燕七一眼,訥訥道:“來找她的。”老人道:“為什麼要找她?”他說話好像永遠都是在發問,而且問得咄咄逼人,絲毫不給彆人轉圜的餘地。郭大路垂下頭,仿佛忸怩不安。但這時燕七卻忽然抬起頭來,用一雙明如秋水般的眼波,凝視著他。郭大路心裡立刻又充滿了勇氣和信心,抬起頭,大聲道:“因為我喜歡她,想永遠跟她廝守在一起。”這本是光明正大的事,他用這種光明磊落的態度,正顯出了他的真誠坦率。老人的聲音卻更嚴肅,一字字道:“你是不是想要她作妻子?”郭大路毫不考慮道:“是。”老人道:“永不反悔?”郭大路道:“永不反悔。”老人半閉著一隻眼,突然睜開,眼睛裡射出閃電般的光。郭大路從未看過如此逼人,如此可怕的眼睛,但他卻沒有逃避,因為他知道這是最重要的一刻,因為他心中坦然無愧。老人逼視著他厲聲道:“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郭大路搖搖頭,這句話正是他憋在心裡久已想問出來的。老人道:“你看到了我臉上的十字劍傷,還不知道我是誰?”郭大路心裡突然一陣驚悸,整個人都幾乎為之震動起來。十字劍傷!風狂十字劍!惟一能在瘋狂十字劍下逃生的人,就是南宮醜!莫非這病重垂危的老人,才是真正的南宮醜!郭大路隻覺自己的頭腦在暈眩。他再也想不到,江湖中聲名最狼藉的第一惡人南宮醜,竟是燕七的父親。難怪燕七能確信那黑衣人絕不是南宮醜。自牆後刺入,穿入黑衣人心臟的那一劍,原來是燕七下的手。她這麼樣,顯然是痛恨這人假冒她父親的名,所以她不惜殺了他,來保護自己父親的名譽。難怪她從不肯吐露自己的身世,仿佛有很多難言之隱。她始終不肯對郭大路說出自己是女兒身,隻怕也是為了自慚家世,生怕郭大路知道了她的出身後,會改變對她的感情。所以她一直要等到臨死前才肯說出來,所以她要逃避。這些想來仿佛永遠無法解釋的事,現在終於完全有了答案。但郭大路卻幾乎不能相信。屋子裡更靜。每個人的眼睛,都在逼視著郭大路,隻有燕七又垂下了頭。她似已不敢再看郭大路。她生怕郭大路的回答,會傷透她的心。也不知過了多久,老人才緩緩道:“現在你已知道我是誰了?”郭大路道:“是。”老人道:“現在你答應改變主意,還來得及。”郭大路道:“現在已經來不及了。”老人道:“為什麼?”郭大路道:“因為世上已沒有任何事能改變我對她的感情,連我自己都不能。”他聲音是如此堅定,如此真誠。他轉頭去看燕七的眼睛,燕七也已情不自禁,抬起頭來,凝視著他。她目中已露出淚光,但卻已是歡喜的淚,也是感激的淚。連梅蘭的眼睛都已有些潮濕。老人卻仍然用厲電般的目光在逼視著郭大路,道:“你還是願意娶她做妻子?”郭大路道:“是。”老人道:“你願意做南宮醜女兒的丈夫?”郭大路道:“是。”老人的目光忽然像寒冰在春水中融化了,喃喃道:“好,你果然是個好孩子……燕七果然沒有看錯你。”他又慢慢地閹起眼簾,一字字道:“現在我已可放心將她交給你,現在她已是你的妻子。”